孙策率大军说走就走,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谢灵毓理所当然想到了最坏的事。她也顾不上考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在添乱,只想赶到孙权身边去,在亲眼看到他之前,她不能倒下。

    去丹阳的路具体怎么走,她根本不知道,只知道丹阳在北方,出了城门之后,眼前景物荒凉又陌生。一路上为了不耽搁时间,在岔路口没有逗留犹豫,认准了一条路便果断勒着缰绳调整方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策马扬鞭,以前那个冬天不敢出门的女子仿佛是她的前世,寒风吹打在脸上,起初犹如刀削一样得疼,但是渐渐地就麻木了,就好像这世上许多不得不接受的无奈一样。过往学骑马、学舞剑的记忆历历在目,似乎冥冥中早有注定,既然老天布下这样的棋局,那便是安排她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

    太阳越来越高的时候,沿途出现零星赶路人,谢灵毓停下来问了问,丹阳果然越来越近了,真是如有神助。

    孙策的大军应该早就到了,只要能找到他们,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又向前走了十几里路,两边是光秃秃的杨树林,高耸笔直,绵延几亩地,虽说树影森森,但是这样的荒林并不适合做埋伏用,谢灵毓没有多想,也没有向两边张望。

    林中却忽然传来一声——

    “谢灵毓!你来干什么?”

    语气狠厉,像是在喊一个仇人。

    谢灵毓冷不丁向声音的来处寻觅,看到树林中衣冠整洁的人,霎时呆住。

    天真无邪的幼年里不分彼此的相知相识,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欢笑和愉快,即便长大后有过遗憾,有过隔膜,她始终也以为,无论何时都不该对他感到陌生。

    谢灵毓握紧缰绳停下来,现在知道他是吴四姓安插在孙策身边的细作,知道他写信怂恿靳家杀了魏卓,面对他的时候,却还是希望他是有苦衷的。

    “你这段时间在哪里?”她动了动被风吹得干裂的唇,这样问他。

    贺攀转过脸去,回答得干脆:“我一直在丹阳。”

    停下来反而更冷了,谢灵毓声音哆嗦着又问:“我想去找孙策的大军,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走错了路?”

    她并没有期待他真的会老实给她指路,她只是想借此告诉他,孙策的大军已经来了,你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贺攀的脸色丝毫不变,目光深沉地阻止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谢灵毓牙齿打颤,笑得很难看:“你是要拦我吗?”

    贺攀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运气不错,现在已经快到孙策的驻扎营地了。他们的大军出发的太匆忙,粮草还没有跟上,所以暂时按兵不动。”

    “你在监视他们?”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还好心提醒他,多此一举了。

    贺攀不急不慢地驾马走近了些,垂下眼道:“你已经赶了这么远的路,坐骑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若是不想冻死在路边,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谢灵毓确实感觉到自己快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贺攀是否有意拖延她的时间,她除了听从安排,别无二选。

    贺攀在前面牵着马,带她穿过杨树林,谢灵毓轻抚着自己的坐骑,想让它知道很快就可以停下来歇歇脚。跟在贺攀身后的时候,谢灵毓也在做各种猜想和判断,既然贺攀如此密切地关注孙策大军的一举一动,那他理所当然也会知道孙权的消息,他那么讨厌孙权,在她面前却只字不提,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孙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如若不然,那贺攀肯定会问她:孙权死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后是一座小山,山脚下居然有一间不起眼的木屋,前后皆无人家,虽冷清却也安宁。谢灵毓想着,一个人若是无牵无挂,待在这木屋里安度余生,想来也可以自得其乐。

    站在木屋前,或许是有山挡着的缘故,连风都没有那么冷了,谢灵毓愣了愣神,她可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担心贺攀疑心,她特地把剑留在了马背上。

    贺攀看到她的剑,并没放在心上,将两匹马拴在门外空地,喂了干草和水。谢灵毓两手空空,自顾自进了屋。

    屋子里非常简陋,好在也有歇息和生火做饭的地方,谢灵毓打量一番,听到贺攀走进来的脚步声,便回头问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吗?”

    “临时落脚而已。”贺攀很周到地递过来一杯热茶。

    谢灵毓讪讪地用双手接过茶杯,站在案前暖了暖手,她很想问他,过得如何,将来要如何?垂眸想了想,她的关怀,他如今是不会在意了吧。

    木屋里太过安静,谢灵毓疑惑地喃喃着:“你在丹阳躲了这么久,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攀低头不语。

    他的沉默让谢灵毓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悔意,谢灵毓丢开昔日情谊,冷言嘲讽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不妨告诉你,我都知道些什么。”

    贺攀无所谓地轻扫她一眼,仰头将热茶一饮而尽,然后低声道:“江东世家都想除掉孙策,你应该也能察觉到风声。我做了什么事,不需要理由,也不怕你知道。”

    果真是没有悔意了,谢灵毓将茶杯放回案上,愤懑地厉声道:“你想除掉孙策,为什么要从魏卓下手呢?或许你是想让魏家联合会稽其他士族,一起造孙策的反,可是你没有想到的是,魏家二老会如此看重魏卓的遗腹子,他们为了那个孩子,放弃了给魏卓报仇,你原本的计划没有走通,魏卓算是枉死了。”

    贺攀紧攥着茶杯,闭上眼嗯了一声,没有辩解。

    谢灵毓又继续道:“纵然魏卓卑鄙可耻,也不该是你动手谋害他的性命,你瞧不起孙策,可是你这样做,跟孙策又有什么区别?”

    贺攀眉心紧拧,沉吟道:“我后来也有写信提醒他要小心的,但那封信应该是晚了。”

    谢灵毓质问:“来日九泉之下你若见到魏卓,对他有何话要说?”

    贺攀长叹一声,声色阴冷道:“这笔债如何偿还,我心里有数,在那之前,孙策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谢灵毓从他眼底看出阴恻恻的诡计,呆呆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贺攀没有隐瞒:“许贡的门客已经来到丹阳了,我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说得那样志在必得。

    “你就非杀孙策不可吗?”谢灵毓控制不住地凄婉恳求,“你暗中做了那么多对他不利的事,他始终都没有怀疑过你,魏卓的事查清之后,他明知你是始作俑者,可还是让靳家承担所有罪责,对你并没有追究。”

    贺攀丝毫不为所动,一一驳斥道:“孙策没有怀疑我,那是因为他自负,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名之辈,他没有想过我会把父亲的死算在他头上。”

    “万一孙策死了,江东就会四分五裂,若是会稽重新陷入兵乱,你到时候有何面目再回山阴?”

    贺攀决绝道:“我早就回不去了。”望着谢灵毓雾蒙蒙的眼眸,又一字一顿地指责道,“你大义凛然地跟我说这些,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你没有失去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如果你跟我一样,你难道不会想着报仇?”

    谢灵毓合上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贺攀在会稽时明明还没有这么阴鸷的杀人之心,他就是来吴郡之后被蛊惑了。

    她忍着眼眶中的热泪,睁开眼哀声道:“算我求你,我不知道你和什么人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现在收手,那我之前做的一切算什么?”贺攀转头望向屋外,“我不妨告诉你,我后来才得知我父亲不是死于兵乱,他那天晚上是奉了郡府的命,去孙策军中秘密和谈,可是他们商议得不愉快,事情还没谈妥,我父亲就被赶出了军营,然后半道上被孙策派出的亲信所杀。”

    谢灵毓觉得奇怪:“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贺攀答非所问,目光深邃坚定道:“孙策固然是个英雄,但他当初不该来平定江东。”

    谢灵毓试图再想别的办法牵制住贺攀,可是在她分神的时候,贺攀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出这屋子,随后便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瞬间变黑,谢灵毓慌忙上前费力拉着门,贺攀已经从外面把门锁上了。谢灵毓从里面拍打着门急道:“你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贺攀站在门外嘱咐道:“你先在这里好好待着,我见到孙权的时候,会告诉他你在这里,你放心,只要最后还有一个人活着,那个人都会过来放你出去。”

    门外响起马鸣声,很快马蹄声又越来越远,贺攀应该是骑马走了。

    谢灵毓在幽暗木屋里心跳突突,她一个人骑马赶了那么远的路,不能就这样白白困在这里。现在孙权生死未卜,孙策恐怕还不知道丹阳有刺客行凶,她要马上去通风报信才行。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阻止贺攀。

    过了一会儿,她发觉屋子里也不是完全漆黑,好像有什么地方漏了几寸光进来。谢灵毓眨眼四下张望,看到身后的墙上有一扇半闭着的窗。

    可惜这扇窗的位置太高,谢灵毓上前高举着手都离窗底差了一大截,她很快回身将刚刚放置茶杯的桌案用力拖了过来,踩上去还是有点不够,谢灵毓又在屋里搜寻,目光锁定在角落里几块没有劈完的柴。

    她搬了四五块木柴堆在桌案上,心想这次一定能行,刚要使力攀着窗沿爬上去,脚下忽然一滑,堆在一起的木柴散落一地。

    谢灵毓顷刻间从桌案上摔了下来,手撑在地上不幸擦破了一块皮,好在身上穿得厚,没有摔疼哪里,挣扎着起身又将木柴垒得更严实一些。刚刚被摔怕了,她紧踩着一处不敢随意挪脚,桌案被她踩得有渐渐裂开的声音,谢灵毓不敢再耽搁,双手扶着窗沿吃力地爬了上去,这一次很顺利,推开窗已经能看到屋后是一片空地,谢灵毓把腿伸出去,尽力放低,然后鼓足勇气松开了抓着窗沿的手,虽然已经很小心,双膝触地后还是一阵痛麻。

    谢灵毓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时听到屋内的桌案咔嚓一声,像是裂开了,心中对贺攀说了声抱歉,然后踉踉跄跄地绕到屋前去牵自己的马。

章节目录

被石头砸中者何人[三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子不语经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子不语经年并收藏被石头砸中者何人[三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