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一开始还很享受养伤期间谢灵毓对他无微不至温柔体贴的快活日子,随着伤口渐渐愈合,新的噩梦初现端倪。

    几处伤口先后结痂,愈合处奇痒无比,最痒的时候简直像有一群蚂蚁在胡乱噬咬。

    疼还可以忍,这种奇痒实在令孙权难以忍受,谢灵毓只好隔着衣服帮他挠,又怕抓破疮疤,因此不敢用太大力,孙权难受得直叫唤。

    医工开了几幅涂抹的草药,一开始还有效果,几日后药效式微,刚涂上药没过多久,孙权又开始哀嚎。

    谢灵毓没有任何办法,两个人折腾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孙权趁她不注意,偷偷饮了一大壶酒,喝醉了昏睡过去。

    睡着之后果然就不觉得痒了,孙权半梦半醒之际还在夸自己聪明。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听见神神秘秘的说话声。

    “孙权,你打算这样昏睡多久呢?”

    声音有几分耳熟,孙权四下寻找声音来处,果然看见左慈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

    梦中没有任何知觉,孙权也笑道:“左神仙,好久不见,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左慈身边有白云飘过,好像身在世外,他轻抚胡须悠闲对孙权道:“你福大命大,我当然要多看看你,将来说不定还要多多仰仗你呢。”

    “这是什么道理?”孙权忍不住向他抱怨,“你别提了,我现在都不敢醒着,伤口痒得难受,害得我夫人吃不下睡不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左慈心中有数,缓缓笑道:“不如我来帮帮你吧。”

    孙权眨眨眼道:“你怎么帮我?”

    “我最近新学了一门法术,可以让你在过去的日子里选一天,重新开始活一遍,你可愿意一试?”

    “回到过去?”孙权想了想竟有些心动,“是真的吗?”

    反正也不能老这样喝了酒昏睡过去,孙权想试一试,随后便按照左慈嘱咐的,将往事回忆一番,笑意深长地选了在会稽茶园遇见谢灵毓的那一日。

    不知道左慈耍了什么把戏,顷刻间天旋地转,流云在眼前层层翻涌,耳边疾风阵阵,山川好像碎落成一块块顽石。万物归于平静时,孙权驾马兀然出现在陌生的街巷。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身上的伤口,那些疮疤都神奇地不见了,也不痒了。

    果真是回到过去重新活一遍了吗?孙权认真打量前后,记起这条街巷他以前好像来过——那是第一次来会稽剿贼,他离开军营悄悄打探周遭,当时走过一条这样的路。

    既然都重新来了,当然要做点不一样的事。反正这次率兵剿贼也没个好结果,孙权决定干脆不去了,沿途打听着山阴谢府的位置,想趁早见谢灵毓一面,免得夜长梦多。

    深巷里桃花簌簌飘落,轻盈地铺就在青石板路面上,满目和煦芬芳,这时节的暖风绵意几乎不分昼夜,让人心醉神驰。

    孙权骑马走到巷角一株梧桐树后面藏起来,如果日子没有错的话,今天谢灵毓是会出门的,他只知道她后来会去山上的茶园,那去茶园之前呢?

    要是早知道会被左慈的法术送回这一天,他就提前跟谢灵毓问仔细了。

    半柱香过后,孙权猛然瞪大眼睛,望着谢灵毓迎着一缕清风从谢府大门内款款走出来,一时竟忘记自己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她穿的是记忆中的那身衣裳,孙权回过神来,握着缰绳情不自禁低下头,笑容比远处的桃花还要绚烂。

    再抬起头时,孙权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谢灵毓,越看越觉得她好像有点不一样,怎么如此静谧恬淡,甚至有点冷冰冰的呢?不过仔细想一想也对,这时候她尚是未出闺的少女,还没有流露出后来的袅娜绮丽,孙权讪讪地扬唇笑了。

    谢灵毓朝府门前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孙权想喊住她又有些犹豫,不知道站在她面前要说什么才好,这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他呢。

    孙权一恍神的功夫,谢灵毓已经上了马车,马车的门推开的一瞬,车上有个和谢灵毓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探出来相迎,孙权寻思着,这难道就是那个姓刘的表妹吗?将来要嫁给聂筠的。

    马车很快关上车门向前驶去,孙权连忙骑马跟随,不敢惊动她们,一直默默跟到了花神庙。

    原来姐妹两个今日来拜花神啊,孙权忽然很想知道谢灵毓这日到底许了什么心愿。

    庙前人来人往,谢灵毓和她表妹挨着走在一起,孙权把马拴在河边,隔着几个行人跟在她们后面。一眨眼的功夫,他看到她们在人群中突然停了下来,像是遇到了什么熟人寒暄几句。孙权翘首仔细一瞧,跟谢灵毓她们说话的居然是两个男子,他认出来这二位一个是贺攀,另一个是魏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孙权悻悻地背过身不想看见,忍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发现他们还在说着话,孙权心里怒道:到底还要说多久?

    紧接着,孙权心生一计,也不顾任何后果,蹲下身藏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山贼来了!”

    这些没打过仗的百姓也真的很好糊弄,听到山贼来了立刻就开始惊慌失措地奔走逃窜,谢灵毓和身边几个人也变了脸色,紧挨在一起商议着寻一个去处躲一躲。

    孙权还看见贺攀居然伸手想牵谢灵毓,心想他怎么敢的?

    孙权没有耽搁,骑上马往谢灵毓的方向冲过去,经过谢灵毓身旁时,不由分说抓着她一只胳膊直接把她拽到马背上。

    谢灵毓吓得僵住,带着哭腔喃喃地问:“你是什么人?”

    风声从耳边流过,孙权低头笑道:“别害怕,我不是山贼。”说着已纵马带着谢灵毓穿到了另一条街巷。

    刘瑧兰及贺攀等人见谢灵毓被掳走,惊叫着要追赶上去,不小心又险些被逃命的人群冲散,场面异常混乱,几个人冷静下来之后,贺攀安排魏卓陪刘瑧兰到花神庙里躲一躲,自己骑马去追谢灵毓。

    孙权带谢灵毓来到草色青翠的山坡,和风习习,甚是愉快。他跳下马之后向谢灵毓伸出手,谢灵毓惊魂未定,坐在马背上十分戒备,并不敢触碰他,又隐隐察觉到好像并没有山贼出没的踪影,心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圈套。

    见谢灵毓不下马,孙权仰面看着她开始信口开河:“小姑娘,我是天上的神仙,主管世间姻缘的,知道你快要嫁人了,特来帮你排忧解难,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灵毓半信半疑地牵了牵唇,听到他说自己是主管姻缘的神仙,态度稍稍缓和一些,但也只是礼貌地摇了摇头。

    孙权又温吞道:“我知道你冬天很怕冷,不敢出门。”

    他还想说更多他所知道的她,担心她觉得冒犯,于是转过脸忍住。

    谢灵毓抬了抬眸,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蓦然颤了两下,顿了顿,抓着马鞍小心地翻身下来。

    孙权悬着的手轻轻放下,站在她面前呢喃道:“那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吗?都可以告诉我。”

    谢灵毓诚实道:“我没有什么心愿。”

    孙权哑然,很快又挑眉道:“你要嫁的人叫孙权对吧,你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灵毓神色平淡地打量着他,再次摇了摇头。

    孙权吁了声气,闷闷地自问自答:“他那个人还行吧。”

    谢灵毓既惊又疑,琢磨着脱身之计。

    远处的地上有一只被什么人落下的风筝,被微风卷得离他们近了些,孙权殷勤道:“我来陪你放风筝吧。”

    谢灵毓没再摇头,吹着柔风勉为其难地看着眼前的神仙卷着轴线将风筝放飞,一切都很奇怪,但她内心渐渐平静。

    神仙望着风筝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凝神瞥了她一眼,像是有话要说,谢灵毓心里随之一紧,好在神仙最终没有开口,只是转过脸静静地仰望着手上的线。

    半个时辰过后,谢灵毓开口说自己该回去了,神仙没有为难她,送她回到花神庙前的路口,还交代了一句“有缘再会。”

    刘瑧兰和魏卓焦急地在门外徘徊,看到谢灵毓平安归来,连忙转悲为喜上前询问。

    谢灵毓安抚他们道:“我刚刚遇到一个神仙。”回身去看,神仙已经不见了。

    魏卓忙问:“贺攀他刚刚去找你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谢灵毓疑惑:“他去找我了?”

    正说着话,忽见贺攀面色凝重地牵马赶了过来,几个人迎上去,贺攀一脸歉疚地对谢灵毓笑道:“我应该是跟错了路,没找到你,白跑一趟了。”

    谢灵毓觉得这话不太对劲,贺攀从外面刚回来,不问问她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口咬定说他跟错了路?

    “也不是,还是要多谢你。”谢灵毓周到地回应着,低头瞥见贺攀鞋上有草渍,怀疑贺攀刚刚也跟到了那片有草的山坡,也许还看见了她和神仙一起放风筝。

    刘瑧兰和魏卓皆庆幸道:“好在有惊无险,没事就好。”

    贺攀没再多言,虽说山贼并未真的出现,但众人仍心有余悸不敢在外逗留,不久后各自道别。谢灵毓到家后怕家人多心,没有提及今日经历,呆呆地在房里捧着书坐到晚间。

    灯烛吹灭后,月色渐凉,谢灵毓辗转反侧,白天的所见所闻历历在目,心里反复思索着:问即将成婚的姑娘有什么心愿,陪姑娘放风筝,真有那样的神仙吗?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谢灵毓心里一阵慌张,昂头一瞧,居然有人翻窗户进来了。

    谢灵毓大惊,刚要喊人,发现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个自称主管姻缘的神仙。

    “你这是?”谢灵毓下床问道。

    孙权见她默许了自己闯进来,伸出手笑道:“这是一枚凰纹玉佩,你好好收着,等你成婚的时候也要带着,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谢灵毓怔怔地接了去,孙权原要转身离开德,然而实在没有忍住,在月光下倾身将她包围,低头掠走了她唇边一缕柔软的幽香。

    谢灵毓迷迷瞪瞪地望着他急匆匆地转身翻窗户离开,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手上又确实多了一块玉佩。

    次日谢灵毓醒来,看到枕边的玉佩,回想起昨晚唇边的那抹滋味,忽然面色一红,用被衾蒙住头不敢下床。

    孙权回到吴郡,跟孙策说现在正是茶叶采摘的时候,他害怕扰民,所以暂时搁置了剿贼,孙策居然没有责怪。

    两个月后,婚期便至。孙权满心期待着再次见到谢灵毓,还暗自得意已经费心铺垫了这么多,这回洞房花烛夜可以美满了吧,不会再闹得鸡飞狗跳了吧?

    大婚那日的盛况再次呈现在眼前,孙权感触良多,宾客散去后,孙权穿着一身婚服来到房中,谢灵毓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茫然:“是你?”

    孙权满足地点了点头,心里暗笑,她果然记住他了。

    不料谢灵毓竟拉下脸来,冷声道:“真是老天有眼。”

    孙权疑惑问她:“什么意思?”

    谢灵毓放下手中的团扇,怒斥道:“你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还冒充神仙,又是放风筝又是送玉佩的,你是不是常做这种事啊?你到处留了多少情啊?你陪过多少大家闺秀放风筝?翻过多少间闺房的窗户啊?”

    孙权被问懵了,当下瞠目结舌,又着急解释道:“我冤枉啊,我当时知道你是谢灵毓,我才陪了你那么久的。我只陪你放过风筝,只翻过你的窗户啊!”

    谢灵毓压根不相信,咬牙道:“你是被我认出来了才编出这套说辞诓我的吧?你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你简直无耻!”

    孙权被骂得无力辩解,讪讪道:“行了你少说两句。”

    谢灵毓怒道:“我要退婚!”

    孙权听到这句略显耳熟的话,不敢相信地眨眼道:“你说什么?”

    谢灵毓懒得再说第二遍,转身要出门而去,孙权忙拦住她道:“你听我解释。”

    谢灵毓随手拿起桌案上一卷竹简,毫不手软地朝孙权脸上重重一击。

    孙权发觉鼻子一热,下意识摸了摸,随后捂着流血的鼻子欲哭无泪,心想这都重来一次了为什么大婚之夜还是闹成这样?不禁叫苦:我真的是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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