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两块五一包的庐山烟,

    在乡下平时大家都是抽大卷烟,也就只有过年时家里才会备两包烟,一来出门走亲戚容易携带,二来也防止被人看不起。

    别小看这两包庐山棍,对于一个非常穷的人家来说,得省两三个月才能省出来。

    更何况赵小慧还是双身子,自己都舍不得吃穿,就为了让张强盛过年出门装面子,可想而知她看到这一幕有多气!

    可张强盛丝毫没有珍惜,在一群人的怂恿下竟真把这两包烟给扔火盆烧了。

    烟草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其他人在一旁哈哈大笑,继续喝酒吹牛皮,偶尔还吵几句嘴。

    可是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这张强盛没喝酒时打架就是一把好手。

    他小时候不知道是在何处学来一套拳法,打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再加上借着酒劲,就打得更凶了,没多久就把几个人给打趴下。

    打了人还想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更何况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很快他们整个队的人就都来了。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即使张强盛再厉害,也没办法跟一个队的人争凶斗狠,而他不仅生生挨了好几拳,甚至还因自己打了人而赔了一百块钱。

    张强盛说什么也不肯出这笔钱,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善茬,要是没钱就打算把他的手给砍掉,最后没办法只能写了张欠条。

    要不是看在赵小慧大着肚子,这群人怕惹出事,也不可能那么快放他们两人离开。

    回来的路上,天已经非常黑了,路上啥都看不见,走在前面的赵小慧一直默默流泪生着闷气,不管张强盛说什么,她都不吱声。

    “你聋了?跟你说话没听到吗?让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啥?”

    张强盛损失了两包烟再加一百块钱,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而现在赵小慧又是这幅态度,对他来说就是火上浇油。

    赵小慧依旧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摸黑往前走着,眼泪从脸颊滑落,经寒风一吹都快凝成霜。

    夜晚的山路非常不好走,她每走一步都要探探有没有踩稳,就怕出个什么意外。

    “喂,你这臭娘们啥意思,老子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啊!我说让你明儿给我一百块钱,不然他们要上门讨债的!”

    张强盛借着酒劲猛力推了赵小慧一把,而赵小慧没踩稳,狠狠地滚了下去。

    那儿是块丘陵,那些农地就跟台阶一样,而她直接从最顶上的一块地直接滚到了最下面的一块地,身上多处淤伤,肚子也一阵一阵痉挛地疼。

    她躺在地沟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伸手摸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睁眼看不到一丝光亮,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如真就这样死了,又何尝不是种解脱呢?

    这一摔也让张强盛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当时也吓傻了,一个孕妇相当于从半山腰滚到了山底,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山下寻人。

    要不是碰到去接张连英回家的黄会员,恐怕赵小慧此刻命都保不住了。

    “你是作死啊,不管小慧做错了什么,她现在都怀着孩子,年后就能生产,你怎么这两个月都忍不了,还要打她?你以后还这样迟早是会没老婆的!”

    黄会员一边骂,一边给赵小慧找了个毯子盖在身上,又花了几十块钱在附近找了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先把赵小慧给送回自己家。

    毕竟这个样子回祖宅,王秀花肯定会受刺-激的,张冬梅的事儿还没过去多久,老人家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其实张强盛要是不喝酒,不发疯,是他们兄弟几个当中最能干的,可是一喝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暴戾,易怒。

    以前黄会员跟赵小慧妯娌间闲聊,她还说过羡慕赵小慧找了个能干又宠她的男人,而自家的这个是个病痨子,啥都干不了。

    相对来说,能干也算能干,宠她也是真的宠她,可是他爱喝酒,易家暴。

    这不张强盛没辙了,于是找黄会员要了纸跟笔,当场写下保证书,“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自己的老婆,一定会宠她爱她,再打她我就不是个男人,保证人张强盛,保证日期1975年11月14号”

    好家伙,这保证书跟他今日写的欠条格式一模一样,这活学活用倒是发挥到了极致。

    可惜这一屋子的人就没一个识字的,至于他上头写了啥,也没人关心。

    即使这样,赵小慧还是想回娘家了,这是她第一次动了离开这个男人的想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让一下,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张强明扯开嗓子喊了几句,哦豁,也正因为这两句,又把他的痨病给带了出来,肺里就跟灌了风一样难受得紧,不得不蹲在地上猛力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大夫给赵小慧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松了口气,“就是腿上跟腰上有些外伤,胎儿有点不稳,不过这孩子月份这么大,不能再受刺-激,不然恐怕会早产,还是多卧床休息休息吧!”

    一般大夫晚上出诊,诊费也要比白日贵,这过来一趟收了个五十块钱,这张强盛只好又跟黄会员借了五十块钱。

    这一天下来,张强盛欠了不少债了。

    一开始赵小慧不敢闹,因为知道自己身边没人,一味闹的话,怕真被张强盛给打死,而此时周边的人多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她就能放心地闹了。

    于是一边哭一边叹,“我这是个什么命哦,可怜我那么小就嫁到这里来,吃了不少苦,受尽了不少委屈,大着肚子还出去做事,每天省吃俭用的,从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怜我怀着个这么大到肚子,还被人从农地里推下去,要不是我二嫂路过救了我,我命都没有了,这天王老子怎么还不把我收走,我是不想活了,一日都不想活了!”

    这哭叹声低低诉诉可谓是声情并茂,引得周遭的人也一并落泪,不单单是赵小慧,就问这屋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可怜人?哪个又不是嫁了个孬的男人?

    王秀花嫁过来就是个后娘,养那么多不是自己生的娃子,而自己生的还夭折了几个,她的男人只知道捉鬼拜神,别的啥也不想做,但凡王秀花做饭做得晚了,他就会马上甩脸色。

    再看看黄会员,她家这个男人是个痨病子,几乎都是在床上过活,走两步路还要喘几口,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别说是能搭把手,自己都还要人伺、候,不仅如此每天都要靠着昂贵的药来养着。

    赵小慧这一声长叹,让屋里的气氛十分冰冷,除了赵小慧的哭声再无其他。

    “我今晚就让我堂哥把我接回娘家去,我要跟张强盛离婚,张哆哆给你们,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归我!”赵小慧说完就要起身,这个家她现在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回娘家!谁来都不好使,谁劝都不好用!

    “小慧,你不要这样,你紧着些身子,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遭罪啊!你不为了我,你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张强盛跪在床边,眼里都是红血丝,一张口酒气熏人。

    “孩子,孩子,一天到晚都是孩子,可也没见你为孩子着想过啊?你要是真的为了孩子着想,怎么可能把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又怎么可能动手打我?”

    赵小慧双手抵在床上,鼓足了勇气,她知道如果这一次她留了下来,那这日子就进入了死循环,而她永远都囚于此地无休无止。

    张强盛见一味低声下气哀求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就发了疯似的跑了出去,也并没有告知大伙儿他要去做什么。

    当王秀花追出去时,他已经不知所踪了。

    王秀花只好让黄会员去帮忙寻人,而她自己却留下来安抚赵小慧,一来怕赵小慧身子不适,二来又怕她自戕。

    没多久,张强盛抱着张哆哆出现了,此时的张哆哆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强盛见张哆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就推了她一下,“你怎么还不哭?马上给我哭?”

    哭?好好的哭啥子?

    张哆哆还没反应过来,慌张地看着王秀花。

    而王秀花看着呆愣的张哆哆,以为她是吓傻了,想想哆哆以后没有阿娘的日子,王秀花哭得更猛了。

    “你过去求你阿娘,只要她留下她,你愿意什么都做!快去抱着你阿娘哭啊,快告诉阿娘,你不想成为一个没娘的娃子。”

    张强盛急眼了,手都握成拳头,只差不狠狠揍张哆哆一顿,可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再打人了,只能生生忍着。

    可是张哆哆就像是个看客,看着这个时代这个屋子里每个人身上所呈现的色彩,寡情又悲哀……

    她不想去拥抱这个自己称呼为阿娘的女人,甚至更希望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冲破桎梏,去寻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就在此时祖屋锣鼓喧天,敲得人心惶惶。

    祖屋一般敲锣打鼓的,无疑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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