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的黄色状态虽已解除,任务却未结束,其他人显然不可能游手好闲地等着基拉和妮可儿把事办完再继续扯淡。熟知任务状态下,机师们每天的日常训练安排,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势必有更多的额外工作需要进行,离开审讯室的基拉和妮可儿没有立刻去找阿斯兰他们,而是先请负责接待他们的绿衣让他们安顿下来。

    将两人引领至生活区的一个军官房间,“返程预计60小时,艾伦先生请好好休息,”恭敬地将CD卡交给了基拉,这名绿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直跟在一旁的妮可儿,似有所指地问道,“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这样就可以了,麻烦了,”礼貌地道谢,基拉并没有理会对方听似友善尽职的询问中夹杂的几分不甚和谐的弦外之音。

    “哪里,这是我的工作,”尽管态度非常谦和,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中总蕴含着一抹隐晦的异色,“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联系我。”

    “谢谢,去忙你的吧。”

    立正向基拉行了个军礼,这名绿衣随即离去。

    待房间移门完全闭合,“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一刻毕恭毕敬的跟班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妮可儿随意就近坐到床铺边,无所顾忌地将刚才碍于身份不便明言的吐槽一股脑倒了出来,“军校必修课里明明有谍报侦查任务的流程规范,不知一个个都学到哪个次元去了。”

    “他…以前和你有过节?”满腹牢骚地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词汇形容这名绿衣,基拉真切地感受到了妮可儿显而易见的压抑了非常之久的怒意。前世取代了尼高尔的存在,妮可儿自然曾在克鲁泽队服役,所以她与这名绿衣曾有过交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人究竟怎么得罪了妮可儿,把她气得不轻,基拉一时间找不到答案的头绪。

    坦诚相待并不意味需要事无巨细地事事相告,对于前世的他们而言,这段时间里充斥着太多不忍回首的往事,因此一些令人不悦却亦无关大局的小插曲,与其和盘托出地相互添堵,不如将其默默封印在各自的记忆之中。

    撇了撇嘴,妮可儿抬手松了松军服的立领,“没错,不如你再猜猜他怎么惹到我了?”此生重新来过,曾经避之不及的心理包袱而今旧事重提似乎已感受不到沉重,“给点提示,和你有关。”挑眉看向基拉,一抹狡黠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

    无奈地看了妮可儿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将书桌边的靠背转椅转向她这面,基拉亦以一个舒服而懈怠的姿势坐了下来。这名队员上辈子大概率还是一名勤务或者通讯兵,工作上不太可能和妮可儿发生冲突,他得罪妮可儿的地方,想来也是类似于刚才那般教人不舒服的敌视,或者说蔑视。又和自己有关么,歪着头想了想,“是那次事情以后,他对你说三道四了?”基拉觉得自己大概找到了线索。

    “真聪明。”

    前世与原著相同时间节点内的遭遇,有些如出一辙,有些则略有差异。原著的剧本里,参加血之情人节周年祭奠的拉克丝在尤尼乌斯七遇险时,她的救生艇被基神捞回了大天使号,从而开启一段佳缘;而他们曾经历的那一世中,妮可儿因在第一时间接到命令,奉命带队搜救拉克丝,“机缘巧合”地与大天使号在尤尼乌斯七废墟上撞了个正着。

    由于更早些时候同袭击拉克丝所搭乘舰船银风号的地球联合进行激战,机体能量和弹药均所剩无几。正面遭到大天使号的攻击,为了确保拉克丝的安全,当时的妮可儿决定赌一把。主动要求断后,掩护队友携带拉克丝所乘坐的救生艇撤离,那时的她和基拉已经确定恋爱关系,所以妮可儿所赌的是第一基拉会保护她的生命安全,第二基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为蓝波斯菊所深入侵蚀的地球联合军之手而会协助她逃跑。

    结果她赌对了。考虑到释放自己可能给他带去的后果,妮可儿从未向基拉做出任何希望他协助自己逃跑的暗示,甚至那天基拉黑了全舰的监控系统,潜入□□室主动提出要帮她逃跑时,她还犹豫了一下。但基拉的态度十分坚决,大有一副你不走,老子打晕你也要把你送走的架势。最终,实际上也没有那么英勇无畏的妮可儿自然非常没骨气地秒怂,随即被连人带机完好无损地送抵安全区域,实现了无伤脱逃。

    一名扎夫特红衣机师被地球军俘虏,没几天却莫名其妙地连人带机一起“逃”了回来,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态,吃瓜路人自然开始浮想联翩。虽然每名队员都知道妮可儿被俘的原因,可这并不能阻止这群向来轻视自然人的年轻人对被地球军俘虏过的同胞另眼相待。尤其考虑到性别问题,流言四起亦是情理之中。妮可儿竭尽全力无视各种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尽己所能避免与那些不甚相熟的舰员发生冲突,奈何总有不识抬举者将客气当做福气,非得火上浇油当面挑战人的底线。

    “‘谁知道她是不是用身体讨好那些猴子才逃回来的’,”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当时中伤者的口吻和语调,妮可儿讲述起那天发生在舰船餐厅的事情,“你说这些人背后诽谤也就算了,非得当着我面这么嘀咕。这还不算完,伊扎克当时都忍不住跳出来准备揍人了,就是这家伙还火上浇油了一句‘他也说得没错啊,被俘这么快而且这么容易地就逃回来,谁知道妮可儿·阿玛菲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诚然她的顺利出逃确实利用了和“敌方”机师“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但面对如此恶意的当面诋毁,即使能忍住当场不发作,这结下的梁子岂是说忘就忘得掉的?不过深深吸了口气,妮可儿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有好事之徒事后立马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克鲁泽队长,结果队长将我调回了萨利威乌斯号,而这些人都留在了卡莫夫号上。”

    随着妮可儿的话音散去,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静。因为在乎,所以岁月不可能彻底抚平当初刻骨铭心的伤痕。低轨道会战中,卡莫夫号对第八舰队司令官哈尔·巴顿准将所搭乘的墨涅拉奥斯号发起了自杀式攻击,最终两舰前后在爆炸中被扯碎、在大气圈表层被燃烧殆尽,共同走向灭亡。也是在那场战斗中,那艘载有基拉奋力保护了一路的赫利奥波利斯平民的救生艇,难逃一劫地被一架战损吉恩摧毁,救援不及的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小艇外壳被喷出的气流挤压卷曲,姿势失衡,又在大气的阻力下一度弹起,最后瞬间被火舌吞没。那种无奈、无力、无助的痛苦与绝望,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更何况这还只是苦难的开端而非终点。

    过了好一阵,先叹了口气,妮可儿才缓缓开口道:“总之听过就算了。”

    “嗯,”微微垂目地应了一声,紫眸中闪过的是似曾相识的晦涩。

    无论再怎么从里到外完全坏掉,某只兔子的本质终究还是她最为熟知的模样。站起身,妮可儿走到基拉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抬手覆上妮可儿的手背,调整了一下呼吸,基拉转头冲她笑了笑。笑容虽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却依旧残留有几分未散尽的阴霾。

    同样回以一笑,“虽然重建需要时间,不过想必这次大家的生活很快就会回到正轨吧,”妮可儿柔声说道。

    基拉没有接话,但神色中的阴霾显而易见地渐渐消散。相视一笑,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有时眼神比言语更能精确地表情达意。曾经没能守护住的,今生必不再留遗憾。

    就在这时,门禁通讯器忽然闪烁起来。接通通讯,“姐、艾伦先生,可以打搅一下吗?”通讯器内传出的是尼高尔的声音。

    “请进。”

    尽管进门时投向两人的目光中同样带着一抹别样的玩味,但这份玩味中所蕴含的仅仅是顽皮的善意。“姐,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挤眉弄眼地看向松开军服立领,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执行任务状态的妮可儿,尼高尔打趣道。

    “打扰到了哦,”自打半年多前颇有自知之明地清楚尼高尔不再是那个能任由自己“蹂躏”的水嫩正太至今,妮可儿一直尽力克制着内心的“邪念”。如今,“说吧,什么事?”尼高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在电光火石间时隔数月再度落入了自家老姐的魔爪,“没有充足理由的话,我是不会放手的说。”力度适中地捏了把老弟粉嫩的脸颊,果然比起某只黑透了兔子,还是弟弟更可爱!

    虽说从之前的战斗中,尼高尔亲眼目睹了妮可儿的身手那令人诧异的飞跃,血缘带来的心灵感应亦让他多少察觉到孪生姐妹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言喻的转变,可他没想到自家老姐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这位艾伦先生的面,一点没有顾忌地做出这种举动,“放手啦,姐。艾伦先生还看着呢…”

    “哦?我还以为你问有没有打扰到我们是明白我们啥关系了呢,”稍稍加大一点指尖上的力道,妮可儿顽劣地平A了过去。

    “诶?姐你…”为妮可儿直截了当的“坦白”所震撼,顾不上挣扎,尼高尔咧着嘴诧异地反问,“难道和艾伦先生真的…?”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捏够了脸,魔爪伸向了同样是许久没揉到的那头与自己相似的绿色卷毛,“先不说这事了,”酣畅淋漓地作恶完毕,心满意足地放开手,妮可儿嬉皮笑脸地问道,“找我们什么事?”

    默默哀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孪生姐妹,整理了一下军容,尼高尔转向基拉,“那个艾伦先生,刚刚的例会上我们一同赏析了您的战斗数据,”庄重地立正敬礼,他谦恭地询问,“我们非常希望得到您的指点,不知您能否赏光?”

    “尼高尔桑不用这么严肃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很高兴哦。理论的东西我没怎么学过,要不直接上模拟器切磋一下可以吗?”

    “当然,感激不尽!”

    “那就麻烦带下路,妮可儿也一起吧。”

    “是!”

    尼高尔领路,基拉和妮可儿并肩走在后面。心有灵犀地相视一望,所有思绪所有感慨均已尽在交汇的目光之中。

    记忆终成往事,他们将面对的是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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