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狼……”

    在大狼扑向人的那一刻,天素忽然喝住。

    乔卓然几人看得触目心惊,小雨几个吓得东倒西歪。

    若不是吴青动作快,大狼便扑在小雨身上了。

    许妙娘吓得花枝乱颤,惊叫不已。

    吴青身后牵着的牲口吓得奔起前蹄。

    “大狼,林子里去。”天素心头沉沉,忙过来看受伤的小雨,给她擦药。

    “狼怎么在这里呀?”小雨有些委屈巴巴。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我了。”天素随意回答,给她处理的伤口。

    大灰狼嗷呜一声,奔向深林之中。

    秋日黄昏,斜阳穿过树林洒落一地的金黄。

    小雨方才躲避时,手中提的东西落了一地,忙拾起来笑道:“姐姐,我这个就擦伤一点皮,不碍事。”

    天素看看吴青,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呢,我衣服厚实。”吴青撩起袖子,只有红痕,并未破皮。

    小雨兴高采烈:“姐,你看我们买了多少东西,这驴子是吴青哥刚买的。”

    吴青身形高大,额宽目深,一脸忠厚模样。他将驴子身上的被褥衣衫搬下来走向内道:“听雨姑娘说这里年久无人住,你们也就盖的一些蔺草席之类的,我们便买了这个。”

    “倒是雨姑娘细心。”程子弢语气有些风凉,文天素说过,狼扑向谁,谁便是下毒人,现在狼扑向的是她妹妹,这可怎么说?

    乔卓然过来接住小雨的东西,小雨扶着许妙问:“姐姐没事吧?”

    许妙脸色煞白,摇摇头,扶着胸口,气息不定,道:“方才着实吓人。”

    小雨一脸憨笑:“那是我姐姐养的,一直在山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

    几人面色各异,小雨哼着曲子,清理桌案将东西摆好,开心道:“给每人买了两套衣衫,男子的衣衫是吴青哥挑的。”

    吴青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道:“我也随便选的,老大别嫌弃。”

    程子弢高兴:“有得穿就不错,我们近来一直未下山呢。”

    许妙娘给吴青揉方才被大狼挠得红红的胳膊。

    程子弢又瞅瞅天素,方才那狼扑向的人是小雨,她妹妹,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处理?

    天素没理程子弢的眼神,径自入房内顺手掩上了门,向瞌睡的承瑜道:“你出去,我给他行针。”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回承瑜被她赶出来了,他哥一直昏迷着,他也待得闷,便伸懒腰出来。

    天素吐了口浊气,眼睛微红,狼的嗅觉最灵敏,若是接触过毒的,它必不会出错。难道真是小雨?

    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最不想见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坐在李珺珵身边,天素心头烦乱,捧着脸,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

    李珺珵再度中毒,乔卓然几个一直怀疑她的身份,小雨之前因小雪的事与她生芥蒂,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难道真是受了别人的教唆要与她反目?

    天素慌乱握着李珺珵的手,将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庞,低声道:“你再不好,我就真撑不下去了?我好乱……珵哥哥……”

    泪水滴落在他手背,李珺珵醒了,看着天素泪痕,心头紧缩着,抬手给她擦去脸上的泪。

    天素终于忍不住,趴在明日肩窝,低声呜咽。

    李珺珵很难受,昏迷了这么久,一醒来,体内又是剧烈的痛,他假装做无事,轻轻拥住怀中的人,安慰她道:“都会好起来的。”

    天素擦去眼泪,李珺珵还在养伤,她不能给他带来消极影响,他体内不知道承受着怎样的痛,这么反复中毒,五脏六腑将会坏死。她取了针囊,解开他衣衫:“我给你行针,你先忍一忍,晚上给你药浴。”

    天素看着李珺珵,李珺珵眼中亦有泪水,两次相逢,两回生死。才十几年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天素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低声道:“放心,我一定会解尽你身上的毒。”

    相顾之间,良久无言。梦中有千山万水,穿过层层刀山火海,才允许人间真正相逢一回。

    有彼此,才有人间。从今往后,所有的梦才开始变得有意义,所有的路才会更坚定。

    一朝秋梦,天地生华。

    “是不是很痛?”

    李珺珵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有你在,我一点也不痛。你也不要担心好不好?”

    天儿会与他一同回长安,与他携手看天下,余生,再也不必踽踽独行,再也不必独自看长天寂寞,冷落秋霜。

    恰才路过后窗处的乔卓然与程子弢忽听到秦王殿下说话,心头一惊。秦王殿下为何是这般语气。

    这么多时日,秦王自打上次昏迷,一直到今日才转醒。之前文天素也说十日能醒来,如今,醒来的是再度中毒的秦王殿下,他们本担心是这文天素动了什么手脚,如今看,秦王殿下似乎万分信任他。

    程子弢不善于分析,见小雨抱着东西入了后院子,与乔卓然似不经意地路过。

    吴青连连点头行礼。

    程子弢一笑,让他不必行礼。

    小雨带着吴青走到后院道:“吴大哥,前面那两间房我姐的,右边那两间是病房和药房,后面那两间我看了,是那几位公子住着,你和妙姐姐就住这间吧。我先去做饭,你自己收拾没问题吧。”

    “这个简单。”吴青收拾茅草房,许妙与小雨一同去后厨帮忙。

    李承瑜坐在前院厅中啃着他们从山下买来的橘子瓜果,压根都没在意乔卓然的沉重与程子弢的疑惑。

    程子弢见状,过来顶了顶承瑜的袖子,问:“那女子最近给秦王殿下医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没有吧?”李承瑜又剥了一个橘子,示意他们也吃:“好甜……”

    “确定没有特殊的举动?”程子弢自是不信的。他都二十岁,该知道的可都知道好么。那语气,根本不是普通男女对话的语气。倒像是,倒像是秦王殿下在哄她。

    “反正也嘴对嘴渡过气,身子看也看光了,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吧。就看我哥能不能接受了。”李承瑜语气低低,兴致浅浅,“只要我哥好起来,先不管那么多了。”

    “你哥一直昏迷着,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程子弢压低了声音,有些埋怨。

    李承瑜压低声音偷偷道:“之前我哥包扎得跟个粽子似的,半夜醒来特别难受,那位伸手握着我哥的手,我哥就没□□了,你说说……我估摸我哥知道她给他渡气的事,想必也接受了她吧。”

    乔卓然一脸沉重,程子弢听了一摊手,笑道:“殿下虽然昏迷,但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你别忘了那日他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杀了数十个杀手。”

    乔卓然道:“咱们的称呼要改一改了,叫他们两个大公子二公子,不能再唤殿下了。”

    程子弢心头毛毛躁躁,道:“二公子别吃了,去里头看看吧。”

    “她在给我哥行针,我去不方便。”李承瑜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怎么不方便了,你之前不是都在里头守着?”程子弢皱眉。

    “丹田行针,你懂吧?”李承瑜撇嘴。

    程子弢终于不说话,殿下醒来,已能说话,为何不喊他们进去?还是那姑娘故意在自己进去时,便令殿下醒来,等他们进去时,就让殿下昏迷,这样,她可以一个人垄断与殿下的消息往来。

    程子弢拍了拍李承瑜,将他手中的另外一瓣橘子拿过来吃了,示意过去看看。

    李承瑜抹了抹嘴,绕过回廊过去敲门,问:“我哥醒了吗?能吃东西吗?”

    十天之前天素就说李珺珵十日能醒,能吃东西,乔卓然程子弢也跟在李承瑜身后。

    天素行针已毕,将李珺珵身上擦了药,道:“我得给你换个法子排毒。”

    李珺珵点点头。

    乔卓然上前把脉,脉象紊乱,他神色闷闷。

    程子弢也把了把脉,眉头一蹙,前几日明明有转好的迹象。脉象怎么又这么混乱。

    李承瑜心思简单,见兄长醒来,他比什么都开心。

    乔卓然却向李承瑜道:“二公子先出去,我们有些话问大公子。”

    这回李承瑜就不淡定了:“她行针让我出去,你们说话也要我出去,我就这么不受待见么?”

    天素道:“他如今也醒了,你们要问什么可以问。至于你怀疑是不是小雨下的毒,我明确告诉你,小雨这边我来查,或许你们也相信你们的人,那么你们就看好他们,我这里见不得脏东西,若是我发现了什么,绝不姑息。”

    李珺珵蹙眉,他不能表现出对天素太过亲近,便道:“方才素姑娘已与我说了情况,你们在外仔细些,我这里有素姑娘,你们不必担心。”

    “哥……可是……”可是若素姑娘是坏人呢?李承瑜没敢直接说出口。

    李珺珵道:“你们要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李承瑜和乔卓然目瞪口呆,乔卓然眉头蹙得更紧。

    天素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如此。

    “我的命是素姑娘救下的,论身手,素姑娘不在我之下,回长安之事还仰仗素姑娘。是以,眼下你们按素姑娘说的做便是,在我未全然恢复之前,她可以全权代表我做任何决定。”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李承瑜一脸紧张,满脸似乎写着,哥,你若是被绑架了,就直说。

    李珺珵淡淡笑了笑,咳嗽了两声,道:“其实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一般人想对我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何况我身体外伤均恢复,体内虽有新毒,然素姑娘也控制得及时,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秦王殿下没被绑架,虽语气低沉,气息也不足,意识却十分清晰。

    他要他们听从一个陌生女子的话。

    斜阳透过木窗缝隙落进屋子,照在李珺珵苍白的脸上。

    李珺珵神情镇定,再度强调:“你们可知那块篆刻着‘天下’二字的玉印代表什么吗?”

    持此令者,可以代表天子之意。

    是啊,即便秦王不醒来,文天素手中有那块玉佩,就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完全不必将他们放在眼中。

    天素从袖中拿出那块玉佩,交还到李珺珵手中,道:“我也本是受人所托,将此玉佩带给你。”

    李珺珵问:“金印和金虎符可还在?”

    乔卓然去后院房中将包袱取过来,递给李珺珵:“都在这里。”

    李珺珵将包袱递给天素,道:“姑娘可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

    天素耳根微红,眸光微颤,轻垂眸,示意不可。

    李珺珵望着天素,眼中流转着光辉。

    光线在他们之间隔开一道缝隙,仿佛他们自有他们的屏障,旁人不可逾越半分。

    李承瑜与程子弢已经目瞪口呆,一向沉着冷静的乔卓然亦神色不豫。

    若说之前他们手中还留着金印与金虎符可以与文天素的玉佩抗衡,眼下秦王竟全权将象征最高君权金印与最高军权的金虎符给她……

    秦王是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子了吗?要以江山为聘?性命相托?

    乔卓然觉得不可能,秦王殿下一向是冷静克制之人,不会做如此草率的决定。

    天素推辞道:“在下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必定会将公子送回长安,至于这些贵重之物,你们自己收好。人多眼杂,不要再拿出来了。”

    程子弢挑眉看了看乔卓然,这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外头小雨喊吃饭,乔卓然却道:“眼下大公子被人再次下毒都未弄清楚,吃饭也未必安全。”

    “我只负责他的安全,至于你们,自便。”天素十分不客气,起身出去。

    她面红耳赤,再待下去不知道李珺珵还会说什么。即便知道那是李珺珵的肺腑之言,即便知道李珺珵为了给她赢得一分该有的信任,在面对他那坦诚的目光时,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他完全不必如此,只是怕她为难,于是不惜当着乔卓然的面将金印交给她,如此用心,也是为难他了。

    李珺珵近来一直昏迷,却不知他们与天素的关系闹得如此之僵,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那几个,道:“你们有什么疑惑?”

    “哥,你知不知那女子给你渡气的事?”李承瑜这么多天满脑子想着这个,他哥最是爱干净,怕他受不了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知道。”李珺珵语气极淡,面色纹风不动。

    “她还脱光了你的衣服。”李承瑜满面羞愧。

    “她是医者,治病救人如此。”李珺珵依旧平静的语气。

    李承瑜抚了抚胸口,大叹一口气,他哥都知道,竟然都不介意,那他也没必要再担心了,舒气道:“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好问的。”

    轮到程子弢:“殿下,你难道不怀疑这姑娘的身份?”

    “你在怀疑?”李珺珵反问。

    “她蒙头盖脸的,与之前追杀我们的杀手又有什么区别呢?”程子弢道。

    “我方才的话你又忘了?”李珺珵再度反问他?

    要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文天素?

    “殿下是真这么想的?还只是为了安抚她而已?”程子弢不解。

    “你现在是准备连我都要怀疑了?”李珺珵淡淡一笑,“你们这么多天在想什么呢?若她身份有疑,那一日,只要稍稍晚一点,我们便都撑不下去。”

    程子弢脑袋一通浆糊,既然秦王殿下对此人深信不疑,那他也没啥好说的。

    最后轮到乔卓然:“殿下认识此女子?”

    “认识。”李珺珵淡淡道。

    几人更是惊讶万状,认识?怎么认识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李珺珵道:“她是江皓辰的表妹,我早前便见过她画像,从江皓辰那取来此画……”

    李承瑜下巴掉了半截:“哦……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印象,去年我在你房间内好像见过一副女子的画像,没看清,就是她?”

    李珺珵皱眉看了一眼承瑜,这小子啥时候偷偷去了他的房间他竟然不知道。他淡淡道:“是的。”

    “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我说为何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那幅画。”李承瑜恍然大悟直点头,道:“怪不得哥哥拉着她手就不觉得痛了,原来是早就想见她。江大人果然一步百算。”

    李珺珵目光沉沉看着李承瑜,这小子大概是偷看天素给他行针了。他昏迷时知道天素在身边,却不知这小子在偷看,冷目扫过去。

    李承瑜脖子一缩,感觉几句话就将自己的累累罪行全部暴露了。他忙忙揖手道:“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一切依你。你要我听她的话,我听便是。”

    “还有什么要问的?”李珺珵看着依旧皱眉的乔卓然。

    乔卓然道:“早上吴青几个到来,刚采药回来的素姑娘发现你有中毒的迹象,觉得那三个人有问题,便唤了一头狼过来辨认,但那狼扑向了她的妹妹雨姑娘,文姑娘却说不是她妹妹。”

    程子弢补充道:“大公子,不是她妹妹,她意思不就是说或许是阿青与他妻子。阿青与我们什么感情,文姑娘不知,公子难道不知?”

    李珺珵问:“那她的妻子呢?”

    乔卓然道:“听阿青娘子说,文姑娘先前过黔中时便救过她,她们早与文姑娘认识。”

    李承瑜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复杂?”

    乔卓然直言不讳:“在公子未醒之前,我们其实怀疑文姑娘下手,故意推给她们三个。”

    李珺珵皱眉:“你永远记住,任何情形,我与她,她与我,都是一体的。如果你们怀疑她,便也是在怀疑我。”

    “一体?”李承瑜皱眉瞪眼。

    李珺珵看了眼承瑜,没理他,继续道:“素姑娘排除,另外三个你们仔细查看。”

    “但是素姑娘已有袒护她妹妹之意。”程子弢道。

    “你们不也是袒护阿青?人之常情。她信任她妹妹便如你们信任阿青一般,无可厚非。既然素姑娘跟你们说了那三个人来我才中毒,亦是在提醒你们留意。”李珺珵的声音中透着不可置疑。

    “吃饭了。”外头小雨喊。

    李承瑜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出去了。

    程子弢边摇头也出去了。

    乔卓然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殿下真的要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

    李珺珵眸光沉着,道:“你们要如信任我一般信任她。”

    还是这句话,乔卓然也不在多问,揖手出来。

    小雨便去端了饭菜上来。笑道:“姐姐,我特地炖些汤改善下膳食,又炒了五六个小菜,你看看……”

    桌上有茭白、豆角、茄子、白菜,鱼,回锅肉加一大锅鸡汤。

    一共八个人,菜也够。

    说完小雨盛了几碗饭放在桌子上,揭开汤碗,香气四溢。

    承瑜眼睛都睁圆了,忍着将要流出来的口水。

    天素用银针检查了所有饭菜,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小雨笑了笑:“我姐的习惯,吃饭前用银针检查。”

    有这个习惯吗?李承瑜正想反问,乔卓然示意他不要说话。

    天素将轮椅推入李珺珵处,将李珺珵扶上轮椅推出来。

    李珺珵的神色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用挣扎的语气微弱的吐出几个字:“姑娘不吃饭怎么行?”话语虽然有气无力,却透着严肃。正欲多说些什么,浑身已经痛得青筋直冒,天素忙上前把了把脉,情况确实不好。

    她将他推到后院的草庐中,盛了汤过来喂给李珺珵:“晚上要行针,要花不少精力,先喝鸡汤顶一顶。”

    乔卓然起身接过碗:“这样的事还是在下来吧。”

    乔卓然给李珺珵喂了碗鸡汤,李珺珵喝了几口,便躺在藤椅上,气色依旧虚弱,身体有气无力,胸口疼痛,只得在一旁闭目养神,调整气息。

    吴青问:“可需要我帮忙?”

    “不必。”天素取了药草,乔卓然手中的汤也喂了下去。天素过来推着李珺珵入了后院。

    忽而听到李珺珵一呕,乔卓然几个忙起身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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