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收到飞书已是三日之后。

    雨霖岭这里如此偏僻,柳思颖竟然敢带着灵珠出来,他如何能不忧心。

    李珺珵拿着密信去山上找到天素,天素得知此事之后,心头不妙,她至今还记得五岁的柳思颖将明月推下水的情形。如今她长大了,性子又当如何?

    李珺珵见天素蹙眉,道:“思颖之刁蛮任性,飞扬跋扈更甚从前。此番如此任意妄为,父皇母后也不知如何。”

    天素道:“先等两日看情形,我们准备启程往北去接应她们吧。”

    北上,便是长安。

    不知怎的,这么多年,父亲没带她回过长安,她也从未想过要回去。

    非是不敢面对伤心往事与仇恨,而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好不容易与李珺珵在一起,回长安,真能如李珺珵说的一样顺利成婚么?

    李珺珵知她的顾虑,将人拥入怀中,安慰道:“长安有我们最美好的记忆,也有最深的伤痕。我们活着,从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更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天素道,“你放心,我的心是坚定的。不管任何艰难险阻,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

    即便以后没有我,你也要坚定的走下去。天素心中忽然想到这一句,她未敢说出口。

    惆怅戚戚暮秋天,忧愁幽思谁人怜。她不敢告诉他,她五感衰退越来越明显,吃东西越发味同爵蜡,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泪水滑落,怎么突然就忍不住伤感了?放下国仇家恨,她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珺珵取下她的面纱,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道:“这么多年,我们一路支撑着,并不单单是为了报仇,不是么?”

    还有彼此,可惜,明明可以破除一切在一起,偏偏不能相认。

    于是所有行为举止,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有伤风化,不守礼教。

    又何妨呢?其他的,她也不在乎了。

    那柳思颖不是善类,此番若是交锋,又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李珺珵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配护心丹,还有几位药材要去深山之中寻找。”

    “我陪你一起!”李珺珵不放心她。

    天素笑了笑:“你先安排北上的事,灵珠毕竟那么小,皇后定然派了人出来,先与那些人联系上。”

    还有一事,天素未告诉李珺珵,便发现林子中有个身手极高的人出没。

    会不会与许妙有什么关系?或者那人,是藤原?

    天素与李珺珵才回到山中茅屋,便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打斗之声。

    天素放下篮子,带着李珺珵飞身出去。

    程子弢还没反应过来,乔卓然向程子弢道:“还愣着干嘛。”

    程子弢哦了一声慌忙跟上。

    小雨从后屋出来,准备过去,许妙道:“雨妹妹还是不要出去得好,别给他们添乱。”

    “好像是这么回事。”小雨戳着手指头,认清现实。

    许妙听着远处打斗之声,道:“人似乎不是很多,有素姑娘在,想必也能平息。”

    小雨听出声音没有很激烈,来人应该不多。

    许妙思忖此人来历,必然不是主人,也必然不是那位黑衣少女。按照他们派杀手的风格,要么是十八人,要么三十六人,因此,也不可能是长安那边来的杀手。

    排除这些,能孤身一人出入的,便是天下第一杀手了,许妙大致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了。

    天下第一杀手本是一对双胞胎,兄长白玉箫,弟弟白玉笙。两个人一直以一个人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之上,人称鬼面罗刹,因常听闻不同的地方出现一模一样的杀人魔。不知情的,便真以为他们如鬼魅一样可以分身。

    就许妙得到的消息,弟弟白玉笙在八月十五之夜败于文天素之手,被杀。此番白玉箫来,怕是私人恩怨了。

    茅屋不远处的竹林,天素李珺珵见面具人正和承瑜打得不可开交。

    天素喝了一声:“住手。”

    神出鬼没的面具人终于出现了。那人戴着傩戏面具,天素想起来,与八月十五程子弢杀的那个面具人的装扮一般无二。

    难道是燕儿所说的那对双胞胎杀手?

    面具人似有停手之意,李承瑜正在气头上,偏偏不听劝,极力进攻,面具人身手对付起承瑜来还是游刃有余,因天素方才那一声,面具倒是减少了进攻的迹象,一味的防守。

    天素飞过去将二人分开,承瑜因功力不及,倒退好几步,一直退到李珺珵和乔卓然面前被他们扶着才没倒下。

    面具人抱着剑立在一旁,给人一种刺骨的凛冽之气。他冷声道:“是谁杀了我弟弟,站出来吧,我先杀了你,再杀其他人。”

    傩戏面具有几分滑稽,与冰冷的声音有些不协调。

    乔卓然程子弢李承瑜这才想起来八月十五夜杀死的那个高手,被文天素打败,被程子弢所杀。

    乔卓然愤怒不已,冷声道:“大言不惭!”

    那人冷笑了一声,不屑一顾的语气:“哦,先算个人恩怨,趁我还有些忍耐之时。”

    乔卓然欲上前,李珺珵拉住乔卓然:“让我来。”

    天素用目光止住李珺珵,他伤还没好,哪里能动武。

    程子弢抢着过来道:“人是我杀的,我来。”

    面具人倏然飞向程子弢,程子弢丝毫不怯,拔剑对决。

    那人身法极其快,手中的剑几乎成了虚影。

    程子弢这一个月经常和乔卓然一起练剑,身法精益了不少,和这杀手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杀手招式猛烈,挑、点、劈、刺,打得程子弢毫无还手之力,须臾程子弢衣衫都被割破得凌乱不堪,身上已渗出血迹。

    乔卓然俯冲向前,飞身而上,两厢夹击。

    天素静静看着,此人手法与八月十五那人身法如出一辙,却更有力量,也更快。

    面对乔卓然与程子弢的猛烈防守,面具人游刃有余。

    百来招之后,乔卓然程子弢二人已渐下风,面具招招让乔卓然无可回击。

    天素看出乔卓然程子弢的招数都被面具人一一破解,再打的话迟早败下阵来。

    正当打得激烈,许妙忽然跑过来,作跌倒状,吓得尖叫一声。

    她怀着身孕,天素不想动她,毕竟她肚子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天素上前扶起她问:“这里不安全,妙娘还是先回茅屋吧。”

    “方才阿青哥醒来,见你们不在,让我来看看。”

    “这里无事,你先回去。”

    许妙眼下对天素还是感激的,天素却不知许妙的用心,先前虽然给她下了药控制她身手,后面顾虑到她腹中胎儿,便未再想着用毒药控制她。

    许妙道:“阿青哥说,他听说江湖有个规矩,若是能战胜对方,便可向人提条件。”

    “我知道,你先回去。”天素语气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她道:“吴青此时也需要服药,你回去守着他吧。”

    “哎。”许妙柔柔弱弱地见礼,向茅屋走去。

    天素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唏嘘,人心隔肚皮,当初小雨是如何听了那小雪的话与她生分,而今许妙又如何为了要提点她过来告诉这些。她看不透,却知道她所中的毒药,需要通过许妙来获得真正的解药。

    看出天素怔忡之色,李珺珵牵着她的手,道:“没事,还有我。”

    “你不知道你五脏六腑受了多重的伤么?用力说话都会咳嗽,你还逞强。”天素有些埋怨他不爱惜自己,埋怨过后,又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偏过脸去。

    李珺珵拂她脸上吹来的发丝,淡淡一笑,道:“是我错了,我应该好好修养,除非你允许,我再也不乱用武。”

    李承瑜捂着胸口靠在旁边树上看着着两人,嫌弃万分,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你侬我侬?

    天素拿下巴指着那面具人道:“这人,大概就是江湖上传闻的第一杀手,八月十五子弢一怒之下杀的那个人和他是双胞胎,总是装成同一个人到处杀人,但他俩具体谁是谁,我也不大清楚。这个人身手很是了得。承瑜怎么就遇上他了?这人在林子中晃悠了许久了,先前我还以为是那人,方才看他面具才想起来八月十五死的那个人。”

    李承瑜偏向一旁,懒得理他们。

    李珺珵道:“承瑜本在家里擦剑,小雨摘菜的时候他埋怨了一句能不能换个口味,小雨一时来气说了他几句,他便跑出来了。”

    李珺珵想了又想,低声道:“好像是小雨与卓然说话,卓然没怎么搭理她,被承瑜笑了,便赌气呢。”

    天素眯了眯眼睛,小雨喜欢乔卓然?最近她一直忧心体内的毒,竟然少关心小雨。也是啊,曾经她也是这样,很少关心小雨,小雨跟她这样冷漠的人在一起,大概也很累吧。

    一颗心很冷,怎么捂也捂不热,母亲去世的仇恨,弟弟被拐的仇,父亲去世的仇,每一样都可以将她逼疯。她一遍遍在心底克制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一遍遍在看人间烟火中感受时间的凡尘俗世。母亲死后,她心底那个天真无邪的影子也彻底消失了。父亲死后,她心底关于人间的亲情也几乎斩断。小雨于她而言,似乎总是隔着一层,是啊,小雨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是个正常人。而她,时常被噩梦惊醒,心智弱一丝,便要没无尽梦魇缠绕发疯。

    只有想起李珺珵,直到看到李珺珵,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李珺珵握了握天素的手,道:“没事的。”

    他也只是点到为止,他对旁人的感情并不关心,只想着小雨毕竟是天素的妹妹,便提了一句。

    天素平日里除了采药,就是在配药,几乎无闲暇。

    李承瑜像个弃儿拿着剑在敲打旁边的老松树,松树皴裂的树皮被剑鞘磕得脱落。

    两人同时看向一旁闷闷不乐的承瑜,承瑜噘嘴,没看他俩,转向打斗的乔卓然与程子弢,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天素牵着李珺珵的手,故意提高的声音道:“这人是为私人恩怨而来,江湖人士,倒好解决。”

    李承瑜才不屑地看了天素一眼。

    面具的招数根本与常人完全不同,剑法诡谲多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剑迅速。若不是乔卓然程子弢武功确实是顶尖高手,怕是早就败下阵来。

    天素向李珺珵道:“江湖规矩,输家要当赢家的奴隶,要不要把这个人收了?”

    李珺珵道:“这人并不好对付。”

    李承瑜看着那两人牵着的手,心头越发觉得这文天素越发肆无忌惮。

    天素看到李承瑜嫌弃的眼神,将手抽出来,李珺珵却伸手拉住她,十指相扣。

    李承瑜觉得这两个人彻底没救了,红颜祸水,他哥定然要被这祸水所累。看来程子弢和乔卓然担心的都没错,这女的不能留在他哥身边。

    李珺珵低声道:“这人的武功赢在奇和巧之上,看出了别人出招的路数,见招拆招。若想破他的招数,需比她更快。”

    “可惜我不善于剑术,加之很少动武,其实也无把握拿下他。可是,作为一个江湖人士,手下竟为无一可为我所用的势力,我文天素这个名字,传出去也顶多是个郎中。”天素无不叹息。

    “那你还想怎样?”

    “我希望我能帮到你。”

    “你已经实实在在救我两次了,没有你,哪一次我都撑不下去。西北遇险时,每当我心头无把握,便握着心口的那块玉珏,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要平安回去。所以,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李珺珵声音很低,只有天素听见。

    随着乔卓然进攻力不足,面具杀手已经占上风。

    最后一招,杀手用剑重力一击,乔卓然程子弢从空中摔下来,幸好反应快,用剑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

    虽站住了脚,两人还是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李珺珵正要上去,李承瑜抢先一步飞上去和面具打了起来。

    休息了半晌的李承瑜每一招都进攻十分凶猛,天素却看出这样根本不利于李承瑜,面具人的剑法根本让人捉摸不透,越是用力过猛,越是暴露出招数的缺陷。

    李珺珵道:“承瑜的身手在危急时刻会有所爆发,却不宜用此过激招式。”

    “这般逞凶斗狠并无优势,所幸那杀手似乎不把承瑜放在眼中,对他并无杀心,反而方才对程子弢招招带着杀意。”

    程子弢擦了嘴角的血,听文天素这般轻描淡写的描述,冷哼道:“你行你上。”

    李承瑜百招之内就被面具人占了上风,面具人用脚重重的踢在承瑜的胸口,李珺珵快步上前抵住承瑜,不至于摔倒,承瑜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天素摇头,又得配不少草药。

    面具人走向程子弢。

    天素与李珺珵同时向前。

    面具冷嘲:“莫说我方才剑下留情,即便你们几个一起上,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天素也不打算与这人客气,淡淡道:“你可别忘了这里还有我呢?看来你今天是非得要他们的命不可了?这几位既然已是我的客人,恐怕情况就不能如阁下所愿。”

    “哦?看来你是偏要管此事了?”面具人冷笑道,“文天素,你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我曾受你恩惠,愿意放你一马。但杀我弟弟之人,必须死。”

    李承瑜几个脸色霎时间铁青,文天素认识这人?

    “我这个人向来爱管闲事,看不顺眼的就要管。今天这事,说起来却实在与我有关,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规矩,可没有说让自己手中的病人受旁人欺负而坐视不管的道理,如今你这欺人太甚的架势,这事不管还真说不过去。”天素气定神闲。

    程子弢却听出那句受她恩惠的话,这文天素到底是什么身份?莫不是有心人派来的卧底?

    天素并未想这话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李珺珵相信她便够了。

    乔卓然程子弢方才已经试探出了面具人的底子,她在心底酝酿那些剑招,如何将剑招融会贯通,才能战胜这面具人。

    一旁的承瑜程子弢都不甚看好,他后来与程子弢研究过文天素为何能点他们的穴道,只不过是虚晃一阵趁人不备,若是遇到真正高手,可就未必了。

    眼下这蒙面杀手的厉害之处,怕是不弱于他兄长。

    所以包括乔卓然在内的,都不看好文天素。

    几人不约而同微微叹息。

    面具人对她的武功了解的并不深,未曾亲手和她过过招,又怎会把眼前这个未曾真正踏出江湖的女子放在眼里呢?江湖说什么文天素是神女转世,更是无稽之谈,面具人语气里满是轻蔑,道:“我不想跟你废话,我要杀的是那个人,你若是知趣的,赶紧有多远走多远,趁我还没有被你激怒之前。”

    剑招在天素脑海中翻滚,承瑜,程子弢、乔卓然这三人剑法各有特点。乔卓然冷静沉着,剑锋亦稳且快;程子弢招式险峻,在反应上慢了一筹;李承瑜则是四平八稳,在没爆发出来之前,只能算个中等身手。

    天素回忆着三人的身法与面具人招式的特点,语气丝毫没有弱下来的意思:“你不过也是奉命行事,何故白白替人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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