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取证结束后,各位警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洗掉这一身让人作呕的血垢。

    周进同莫小冷打了声招呼,便火速赶往出租屋,准备狠狠洗个澡,这一身的血腥腐烂味,他实在是受不住。

    莫小冷独自走进解剖室,冷白的装修透露着一种肃穆的无情。章显正在解剖尸体,余光轻轻一瞥,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

    两人沉默地待了半个小时,章显将手探入尸体腹腔,取出胃,将其精准剖开。

    “死者胃里还残留有肉渣,可以确定他的死亡时间是在4月21号6:00-9:00。按照血流速度,4月19日18:00-21:00他就被插上针管。”他取下样本,将视线投放到尸体上,“死者遭受过持续性鞭打、电击,不过都不是死因。那盆兰花及现场地板的血液量已经超过成年人的致死量,是失血过多。”

    莫小冷看向一旁的狗头,章显注意到她的眼光,不紧不慢地说:“这只狗是被毒死的,经过检测,它的血液里有毒物反应,是□□。根据腐烂程度看,它至少死了三天,是在死者之前被毒死的。”

    片刻,她无言离去。

    离开解剖室,莫小冷沉默地穿过走廊,路过的警察并未在意她,忙碌着手头的案子。

    易中陵迎面而来,他轻睨一眼莫小冷并未打招呼,而是继续跟同事讨论案子。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他的身体素质很差,低血糖比较严重,除了身上有一些擦伤外,他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那孩子身上有不少针孔印和伤口,在此之前应该一直在被虐待。”易中陵拧眉说。

    “不过易队,你不觉得那些针孔印有些奇怪吗?而且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的确不正常。”

    每当想起那男孩的模样,他的心就不由一沉,时而像只发狂的狮子,时而犹如一具尸体...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觉得有分熟悉。

    倏而对上迎面走来的女生,他顿时明白那抹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个女生似乎比医院的男孩更像一具尸体。

    莫小冷悄然停下脚,死寂的空眸直直盯住他,“受害人在哪?”

    易中陵显然被她的话问得一愣,“他目前在人民医院治疗,你问这个干什么?”

    “几楼几号。”

    “住院部9楼15床,你要去看他?你认识他?”

    “不认识。”

    这倒让易中陵起疑了,“他跟你们查的案子有关?”

    回答他的只有单薄的背影,可惜他看不见,那双深谙的瞳眸在揣度着暗粼。

    人民医院住院部,九楼。

    十五床病房前,莫小冷推门而进。这是间单人病房,除了病人只有一位年轻的男警在。

    男警认识莫小冷,应该说公安局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他明显有些诧异,随之而来的是道不清的紧张感。

    “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认识这名受害人?”

    病人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此时睡得正深,深陷的眼窝被青黑色淹没,苍白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竟有点刺眼,青筋在干瘦的四肢上暴露无遗。

    瘦弱,病态,营养不良。

    莫小冷的视线从男孩手臂上的针孔印移到他两额边如同拇指大小的烧灼伤上,就这样,她站在床尾静默许久,凉风卷起帘子带过阵阵冷意,吹不走这份沉寂。

    男警只觉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诶...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来...”

    “砰...”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男警一见来人立马站直了背,“张局。”

    张成毅轻点头,虽然他被降职为副局,但局里的这些下属还是没改对他的称呼,毕竟副局也是局。

    在这里看到莫小冷他并不惊讶,反而是意料之中。

    易中陵向他汇报了案子的进度,以及奇怪之处,并毫无保守的将遇到莫小冷的事一并告知。在听到受害人的外貌描述后,张成毅脸色一变,这名受害人有种他说不出的熟悉,而莫小冷更是让他确定这一点。

    他知道她会来,也明白为何来。

    张成毅深深看她一眼,对男警说:“小罗,去问问医生受害人还有多久才醒。”

    “是。”

    房门合上,张成毅走到病床旁端量起男孩,眉结紧了又紧。

    太相似了...

    “凶手当年已经去世,这难道是模仿作案?”

    “不。”

    “的确...当年我们没有透露案子一个细节,这不可能会被模仿,难不成是...”张成毅紧眸而视,须臾,所有咄咄相逼都化为一声叹息,“小冷...你说没有结束,就是指这个吗?”

    缄默数秒,如刚化开的雪水般清冽的嗓音缓缓落进他耳畔,“很快就会结束。”

    听到此话,他手一颤,沉肃的瞳孔折射出不安,“你要做什么?”

    “不必担心。”

    “这个案子我会负责,你不许参与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对她说话,俨如一位父亲在看管不受教的女儿。

    “不。”

    张成毅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瘦得硌手的肩膀,词严令色,“莫小冷,这是命令。你明白自己在这个案子中的身份吗?我不可能放任你。”

    “我会破案。”

    她说的十分平淡,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眸彼时更为冷漠。

    “破案是警察的事,这个案子不需要你。”张成毅厉色道。

    “你无法阻止。”

    话一落,她摆脱掉他的禁锢,只留下孤寞的残影。

    人随声动,男孩蓦然惊醒,瞪大眼珠直碌碌地望着前方陌生的男人,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他畏缩着身体拼命往后退,偌大的双目充斥着惶乱惊惧。

    “别过来...别过来!”

    张成毅缓步上前,伸手想要抚慰他的情绪,可看到他这般激烈的反抗,无力地放下手却攥紧了拳头,“孩子,别怕...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此刻此景,六年前的画面猛然砸进脑海,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莫小冷。不似这般激动,恰恰相反,她平静得诡异、可怕。

    小罗叫来了医生,镇静剂下,男孩逐渐恢复安静,张成毅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病房。

    门外,他的拳头在战抖,隐忍的愤怒仿佛顷刻间就要爆发出来,他紧咬住牙齿,暗暗发誓。

    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把你抓住,送上法律的斩头台!

    六年前,他以为一切结束,救了那些孩子...如今,他自知对这些孩子无能为力,既如此,抓住凶手便是他对孩子们的交代。

    特案组

    周进放下手机,刚打算出去找人,迎面就撞上回来的莫小冷。

    “你去哪儿了?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我还以为...”脱口而出的担忧,他深知得不到答案,但并不气馁,“小冷,别把我排除在外。”

    莫小冷取出口袋里的巧克力,咬了一小口,甜腻微苦的口感说不上好吃,可对她此时的低血糖十分有效。

    “死者信息。”

    周进无声叹气,对她的冷淡无可奈何,“卢建国是陵市医科大的退休教授,正如书房看到的那些奖牌一样,他参加过很多研究项目,不过那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之后他就没参与过任何项目。但有一点很奇怪。”

    “二十年前,他参加的最后一项研究,没有获奖,也没有任何记录,连研究项目、成员等都没有公布出来。”

    “继续查。”

    周进略有犹豫,“我试着往下查过...你知道吗,这个研究项目被加密保护。”

    “你害怕。”

    “只要能破案,我不怕被追究。”

    可不知为何,他总是惴惴难安,它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将现有的安宁吞没,再不复返。

    “这是破案关键。”

    她的话宛若缥缈的诱惑,而他深陷其中。

    “好,我会抓紧破解。”

    两人一直待到傍晚,天色渐暗,等到周进二人吃完晚饭,秦泷几人也相继回来。

    秦泷走到桌前,敲了两下桌面,“说说你们查到的。”

    张柯一口喝完大半瓶水,走到电脑前放出找到的监控,“我们排查了案发现场附近的所有监控,凶手十分谨慎,他像是知道附近所有摄像头的位置,有意躲避。不过在小区后门路口,还是拍到一个可疑的人影。”

    屏幕中,一个身穿黑色帽衫衣服的人朝右边走去,这人在画面里只出现了三秒钟,看不出身形,分辨不出性别,但可疑的行迹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问过卢建国的邻居们,最近一周卢建国家的大门一直没有打开过,他们还以为卢建国出远门了,而且也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徐怀一接着说:“这个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现场除了死者的痕迹和指纹,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留下。”

    “能进行这么惨无人道的谋杀,甚至还做出这种炸弹,这个凶手总给我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宁霜掬住倩眉,继续说:“莫小冷说的没错,他在享受。”

    半刻沉默,宁霜再次出声打破这沉抑的气氛,“卢建国和他的妻子在十八年前离异,原因是卢建国与女学生暧昧不清,具体是谁她并不清楚,也只不过是他们婚姻破裂的导火索罢了。”

    秦泷收紧眉毛,“卢建国在二十年前就不再任职院长,只是一个徒有空名的挂职教授。而学校对卢建国提前退休的解释很有意思,犯了根本性错误。知晓原因的人已经不在学校,我们得从他二十年前的同事入手...这个错误很可能跟他的死有关。”

    “我赞同秦队的推测。”宁霜上前两步道:“从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院长,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挂职教授,这其中的缘由必不简单。”

    “叩叩。”

    门声响起,章显坦然走进来,将报告交给秦泷,“尸检报告,根据DNA比对结果,炸弹中含有的血液、内脏、碎肉属于冰箱中的金毛狗,除了这只狗的组织外,没有发现凶手的。”

    “谢了。”

    章显说完就转身离去,潇洒的背影让徐怀一不由的羡慕,他也想准时下班。

    看完尸检报告,他们也大致确定卢建国的遇害时间范畴。

    “找到了。”周进端着电脑走过去,将屏幕对向他们,“二十年前,卢建国曾参与过一个非常机密的研究,我已经破解了密码,现在随时都可以点进去查看。”

    张柯指着他欲要批评,可一想到这跟案子相关,话里便没了锋利,“你小子,动手前记得打报告。”

    “...下次我注意。”

    秦泷没有犹豫,当即点开文件,二十年前...他不清楚是不是巧合,但这里也许会告诉他答案。

    半刻钟过去,特案组的几人面色尤为沉重。

    “原来卢建国当年参加的是一个有关基因工程的研究,他还是这项研究的负责人,不过具体项目内容没有记录,而其他成员的信息被删掉了。”周进转过电脑,双手飞快的敲击键盘,“我试试看,能不能恢复数据。”

    不到半刻钟,周进停下手,有些气馁,“抱歉,我只能恢复这些基本数据,其他的被删的很彻底,已经没法复原了。”

    张柯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起码现在我们知道当年所涉及的研究成员的基本信息。”

    周进仔细看了看研究所的地址,蓦地,他惊得睁大双目,“这个研究所不就在新明吗!”

    “你确定?”秦泷追问道。

    “我确定,当初我查过新明的前身,是一家医学生物研究所。”周进指着界面上的文字,无比笃定,“就是这家研究所。”

    他掉转电脑,将研究所的基本信息调出来,“这家研究所主要从事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巧合的是卢建国是股东之一,二十年前研究所突然倒闭,项目被迫终止,具体原因不明,而项目内容更是什么也没写。”

    宁霜断言,“现在可以确定,卢建国在这家研究所从事的项目非常机密,卢建国的降职,研究所的倒闭,或许都跟这场研究有关。”

    “我们在卢建国家中没有发现有关研究项目的资料。”张柯细细一想,“二十年前的网络还不发达,资料应该大多都是手写,麻烦的是研究所早就倒闭了,当年的相关资料也不知道被存放到哪里去了。”

    周进接上他的话头,“我查过他的电脑,里面也没有相关的文件。”

    “新明...”

    秦泷陷于沉思,那场以直播预告杀人的凶手,曾给过他一个提示。

    而那提示正是现在的新明医院。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跟二十年前的研究有关吗?

    他相信,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周进,麻烦你将这项研究的成员信息发到我们手机上,仔细在网上查查这个项目的研究内容。”秦泷紧接着说:“宁霜,你继续去查卢建国的社会关系,弄清楚二十年前他变成挂职教授的原因。张柯,徐怀一,根据周进发来的成员信息,我们分别去调查。”

    恍然间想起什么,他将视线投射到站立在窗户边的莫小冷身上,“你没什么想说的?”

    莫小冷对上他探究的眼光,并未应话。

    “她给我的提示就是新明。”秦泷隐晦地笑了一下,“虽然目前还不确定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直觉告诉我,真相就在眼前。”

    宁霜忍不住开口辩解,“秦队,二十年前,莫小冷还未出生,也许那所谓的提示,只不过是凶手的恶作剧。”

    无可辩驳,时间驳论无法推翻。

    秦泷收回眼,他明白,现在所有的猜想都是无法佐证的推测,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线索破案。

    莫小冷掏出手机,点开周进发来的文件,五名研究员的信息被她尽收眼底。在掠过其中一位时,空洞的瞳仁骤然一缩,指尖止不住的轻颤。

    ...原来如此。

    等到他们走远,周进合上电脑,浓密的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小冷,你别在意秦队的话,我相信你与这件案子无关。”

    “你不相信。”

    莫小冷头也没回的戳破他的谎言,冷漠的话刺痛了他的胸口。

    “宁警官说的没错,二十年前你都还未出生,怎么可能有关系,当初那凶手说的提示,没准就是恶作剧。”周进快步到她身前,扶住她的两肩,固执的对上她空寂的眼睛,“即便是真的,那也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她没有理会他的纠结和愁虑,收起手机只淡淡说:“卢建国的老师。”

    周进一愣,缓缓松开她,“从查到的资料显示,卢建国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陵市医大就读,他研究生时的老师叫谢东来,今年已经74岁了,不过还健在。谢东来不仅在医大,在全国医学领域都享有很大的声誉,卢建国是他最后一名学生。”

    “地址。”

    “你要去找他?”问完,他便直接拒绝,“太晚了,不安全,而且这个时间他应该也睡了,明早我再陪你一起去找他。”

    “嗯。”

    莫小冷最后望一眼漆黑的远山,凉风侵袭,树影缠动,黑夜深了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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