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尧把她揽入怀中,发冠掉落轻柔地发丝顺着他的指尖滑落随风飞舞。

    与上一次相比,李竹雪的体重更轻了,好似真的如一片雪花随风消散。风尧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软刀子割肉,不叫人死也不叫人活。李竹雪苍白的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憔悴,睫毛下的血泪猩红刺目,红与白的交织在这漆黑的夜晚尤为恐怖。

    风尧小心翼翼地把李竹雪放在床上,他想要擦去她脸上的血泪,手在即将碰触的那刻定格,残存的理智让他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手指弯曲缓慢收回到身侧。情感与理智的交织中,终是理智占了上风。杂念已生,再多的动作便是亵渎。风尧逃也似的下楼处理残局,再次回来时,换下来的血衣摆放在桌上。

    冷白的银针在苏木香的操纵下只能看到残影,李竹雪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收针,大功告成。

    苏木香身体微微摇晃似是耗尽力气,细而密的汗水顺着脸庞簌簌而下,打湿了衣衫。

    “我后悔了!”风尧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是的,他后悔了。

    后悔失约,后悔不够勇敢,最后悔的是离开她。

    苏木香掏出手帕擦拭李竹雪脸上的虚汗,状似无意地开口:“后悔什么?”

    “我想知道那个答案……”

    哪怕风尧的心中早有决断,可事关李竹雪他又怎敢妄下结论呢。如果当时说的不是主仆,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苏木香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会让夜青山旁敲侧击。”

    风尧之前是这般打算,如今他等不及了……

    夜青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一面都甚是困难,李竹雪此时躺在床上情况不容乐观,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正确答案。

    “我曾说过,机会只有一次。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是……吗?”

    风尧垂下眼眸自嘲一笑,屋内安静地可怕,只余三道浅浅的呼吸声。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与其迂回婉转旁敲侧击,何不直截了当问她本人?伤从何来,是否危及生命,如何才能痊愈?”苏木香把药膏涂抹在布上敷在李竹雪的眼睛上,“我的机会用完尚有回环的余地,若是她的耐心告罄,你们将再无交集。”

    风尧的心猛得揪起,双手攥紧成拳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

    苏木香起身离开,路过风尧身旁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去后厨熬药。”

    此时此刻,她感谢夜青山把雪香堂的药材搬了过来,为配药节省不少时间。

    苏木香跨出房门之际说:“她这几天目不视物,需要你常伴左右。这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最后机会。”

    “对不起…还有谢谢。”风尧的声音很轻,像是压抑着什么。

    苏木香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守在她身旁的理由。

    风尧慢慢靠近床边,心如刀割地望着李竹雪。

    她如一个破碎的布偶,了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五年的时间,她瘦得皮包骨,曾经活泼可爱的少女变成成熟稳重的大人。曾经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无光,不再抱怨学会收敛心事,喜怒不形于色。

    如果他不曾离开她,她会不会如之前那样灿烂如阳?

    风尧想要摸摸她的头,又觉得于理不合默默收回。犹豫的片刻被一只手紧紧拉住,那种触感如同冰冷的棉花,柔若无骨却有分量。

    李竹雪好似陷入梦魇,手心传递的温度给予了她一丝丝力量,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风尧安静地守旁边慢慢地掖着被角。

    黎明破晓。

    李竹雪的意识回笼,眼前的漆黑以及鼻尖浓郁的草药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她的指尖依然能感觉到血液黏腻的触感,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将离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李竹雪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只想像一只乌龟缩在保护壳中不再出来。她觉得只要自己不醒,一切都不曾发生,所有的事情皆与她无关。

    风尧日夜守候片刻不敢稍离,自然在第一时间察觉出刹那的呼吸混乱。

    她醒了。

    确定答案后,风尧悬着的心也有了着落。他熟知她的脾气,也知道她在有意逃避,便没有出声装作不曾发现。

    李竹雪佯装昏迷,心中的自责远比身体的疼痛更加难熬,她的脑海被懊悔占满。

    她才是害死将离的罪魁祸首,将离还那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却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

    如果当初没有带她离开,结果会不会不同?

    时间不愿给她抚平伤口的机会,房门缓缓推开。

    苏木香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来,“醒了吗?”

    风尧望了望床上的人安静点头,他默默退出房间,屋内屋外变成了两个世界。

    李竹雪的脆弱不会再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们的关系亦不复从前亲密无间。风尧能感受到李竹雪在刻意保持距离,也知道错过的五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德。

    他的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木香把药碗放在桌上,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如同睡着一般。

    李竹雪的反应越是平静,苏木香反而越加担心。

    她曾经以为嚎啕大哭是伤心的极点,长大后发现情绪的尽头是沉默。真正的悲伤不会泪流满面昭告天下,而是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眼睛又流血了。”

    药与眼睛相贴迷惑了李竹雪的感知,她的手指微动下意识的摸向眼睛,指尖的干燥意识到自己被骗,索性起身不再装睡。

    苏木香把枕头抵在腰部供她依靠,“不装了?”

    乌黑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头皮的发根却微微发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出现反光。

    药效快过了……

    李竹雪身上的毒无药可医,苏木香只能尝试以毒攻毒为她续命,因此出现很多副作用,她无法流眼泪,部分感知迟钝以及……头发的颜色。在苏木香不断尝试后病情逐渐稳定,李竹雪的头发也由黑变灰最后变成银白色。

    当朝公主一夜白头,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哪怕不会成为她的污点,也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竹雪觉得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但苏木香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通过配置药水短时间让李竹雪的头□□染成黑色。她查遍医书,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恢复头发的重要药材也就是百年乌木,这也是苏木香不远万里寻找的原因。

    “你千辛万苦做出的安神香,我多躺一会儿才不会浪费这么珍贵的药材嘛!”

    好吧,说不过你。

    苏木香盯着袅袅白烟的香炉,觉得心在滴血。

    “我躺了多久?”

    “三天。”

    李竹雪沉默良久后说:“帮我换件衣服吧!”

    “换过了,白布衣。”

    红喜白丧。

    白布衣,意味着离别,也是李竹雪不穿白色衣服的原因。

    苏木香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将离已经入土为安,白露秋她们没事,你可以放心。”

    将离没有家人,也没有成婚,他们无法为她披麻戴孝,只能以这种方式祭奠她。

    “葬在哪里?”

    “葬在山丘之上,树林环绕,风景很好。”

    李竹雪没有说话,指甲扣进掌心渗出血渍。

    “你已无泪,再流便是血,之后就会失明。”

    李竹雪紧咬下唇,连流泪都成了奢望,她还能为将离做些什么。

    “嗯,我知道了!”

    苏木香从袖口拿出药膏抹在李竹雪的手心,生离死别无法更改,作为大夫亦不能逆天改命。苏木香可以把将离当作妹妹一样疼爱,将离的离开她也会难过,但她也是个自私的人,终是相处不久,李竹雪在她心中的份量会更重一些。

    苏木香认为李竹雪会成为一代明君,因为她善良,爱民如子懂百姓疾苦。同样的,李竹雪也不适合做一个帝王,因为她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对每一个认定的人都很好,这也就意味着她会感情用事,无法斩草除根。犹豫和妇人之仁都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

    外面忽然狂风大作,不久下起瓢泼大雨,窗户在风吹雨打下哐哐作响。

    李竹雪看不见只能顺着声音寻找窗户的方向,这是在替我哭吗?

    将离,姐姐会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的!

    夜青山在军营外面蹲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掌握基本情况,赶忙过来汇报却发现客栈门前挂白花。

    他冲到楼上,一眼就注意到风尧的衣服,“怎么回事?”

    风尧的衣服只有青色和蓝色,何曾穿过白色?

    难道……

    夜青山看着风尧表情怪异,顿觉不妙推门而入。

    苏木香被巨大的响动吓得一激灵,她猛然回头,此刻的夜青山狼狈不堪,湿漉漉头发粘在脸上,衣服湿透上面满是泥泞,衣摆处不停往下滴落水珠打湿了地板。

    夜青山看到李竹雪眼上蒙布,身上明显受了重伤,“出什么事了?”

    “我去煮粥,你们先谈吧。”苏木香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她需要多休息,你长话短说。”

    “眼睛怎么回事?”

    “过两天就好了。”

    “风尧的武功连你都保护不了?”

    “调虎离山,将离为了救我……”

    “谁干的?”

    “不知道,应该和让你离开的是同一个人。”

    夜青山表情逐渐凝重,将暗中观察到的事情告诉李竹雪,等待她下一步的计划。

    李竹雪几经思量,与他分析其中关系。

    夜青山想要把军营中的叛徒一网打尽,被李竹雪及时制止。

    李竹雪认为他的做法打草惊蛇,既然对方能够插入军营必然留有后手,将计就计才能捉住背后的大鱼。

    “他们明目张胆做事,必定认为你已经离开了。这时候他们放松戒备,很容易能摸清意图,一招制敌。”

    “办法虽好,但军心不稳乃兵家大忌。若此刻敌军来袭,后果不堪设想。”

    “不,那些人会到皇城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逼宫?”

    “你要在他们离开三日后清除叛徒,并且赶在他们之前回到皇城。”

    夜青山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推测道:“无诏不得归城。他们要想回去只能跟随和亲队伍一起,如今和亲队伍即将边境,他们下一个目标,是白南星。”

    夜青山肯定道:“混在和亲队伍里,进宫当日里应外合,成功逼宫。”

    “不,还记得那群黑衣人吗?他们是要杀人灭口,所以……和亲的队伍会在边境出现意外。到时护送队伍财宝丢失,遇险受伤或者阵亡,他们便能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的保护‘白南星’去皇城。”

    “那……白南星要怎么办?”夜青山气得眼睛发红,明显被这群人的险恶用心给恶心到了。

    白南星如果无法平安到达皇城,南楚北沐两国关系交恶,他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后果可想而知。

    “本宫把未来的夫君托付给你,等你平安归来。”

    这是李竹雪第一次在夜青山面前自称’本宫’,也意味着不容他拒绝。

    她把北沐的未来交在了他的手中。

    夜青山表情严肃跪在地上,郑重承诺道:“臣遵旨,定不辱使命,护五皇子安全。”

    李竹雪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小很多,“路途迢迢,多加小心。”

    夜青山满眼心疼,“你才是北沐的未来,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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