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祭祖的最后一日,南楚的送亲队伍平安抵达皇城,皇上下令七日后设宴为白南星接风洗尘。

    皇陵之外,风尧和风缨翘首以盼等候公主出来。

    残阳如血,李竹雪伴着晚霞在众人的注视下踏出皇陵。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发髻完好如初没有丝毫散乱,洁白的裙摆自然垂落在余晖的衬托下美得不可方物。

    陆甲行礼道:“公主,步辇已备好请您移驾回宫。”

    李竹雪坦然自若的坐上步辇,离开皇陵。

    皇陵的侍卫们跪地,齐声喊道:“恭送公主。”

    风尧微不可察的皱眉,回望皇陵的方向。他放缓脚步,不知不觉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陆甲望着步辇渐行渐远欲关闭皇陵,发现了折返回来的风尧,“风侍卫,您有何事?”

    “公主的玉佩不慎落在黄陵,命我取回。”风尧恭敬地说。

    陆甲挠挠头,犹豫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皇陵有自己的规矩,若无重大事件一年仅开四次,清明节,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寒衣节(农历十月初一)以及春节。离开之后不能返回,意味着人生没有回头路,自关闭后唯有等到下一次节日方能开启。

    风尧在暗处偷塞给他一锭金子,遗憾道:“玉佩是陛下赏赐,公主甚是喜欢,烦请您通融一二。”

    陆甲在袖中掂了掂金子的重量,瞬间眉开眼笑同意风尧进入寻找。

    皇陵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是檀香和另一种香味的混合。灵位整齐的摆放在供桌之上,庄严而肃穆。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书架,上面有寥寥几本书。

    风尧摸向香炉,炉鼎的温度早已冷却,一段段香灰在手中捻成粉末。他从供桌上拿起三根香点燃,朝牌位四鞠躬后恭敬地插在香炉中。

    风尧仔细观察周围的摆设,不经意间瞥向书架,其中一本与其他截然不同。它的封面没有落灰,有明显擦拭的痕迹。风尧翻开看到内容后表情微变,想也不想塞到怀中。他弯腰曲背观察地面,看到角落里掉落的珠子时瞳孔微缩。

    那是李竹雪进入皇陵前攥在手中的宝石珠串。

    风尧双眼通红胸腔微微颤动,心脏不由自主抽痛。他平日持刀都纹丝不动的双手不由发抖,一颗不大的珠子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捡起来。

    “风侍卫,找到了吗?”陆甲看着渐暗的天色催促道。

    风尧把珠子紧紧攥在手中,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走出去。

    “找到了!谢谢!”

    “能找到就好。”陆甲讪笑道。

    风尧在踏出皇陵之后杀气四溢,如阎罗降世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他望着手中的珠子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就追赶上大队伍,无声无息的隐匿其中,如同从未离开一样。

    明月高悬,星光璀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雪棠宫。

    风缨扶着李竹雪走下步辇,“公主,热水已经备好,请先沐浴更衣。”

    李竹雪四下张望,似是寻找什么。

    风缨顺着李竹雪的目光察看,思索公主的意图,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公主,您在找什么?”

    李竹雪微窘,有种被人当众戳破心事的慌乱,“没……没事。进去吧。”

    风缨觉得奇怪,以为公主连日劳累导致旧疾复发,不敢有丝毫懈怠,“公主,是不是又难受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熬药。”

    李竹雪拦住风缨,摇头道:“无碍,休息片刻就好,没有命令不要打扰我。”

    自中毒之后,李竹雪的身体外强中干,怕传出消息后让父皇母后担心,影响朝堂安稳,所以拒绝了除苏木香以外的太医看诊。

    风缨见李竹雪再三坚持不再强求,亲自搀扶至寝殿才放下心来。她合上门发现风尧在院中站着,好像在故意等着她一般。

    风尧开门见山道:“苏木香在哪儿?”

    他跑去药房没有看见苏木香的身影,情急之下闯进了她的闺房,根据桌上的灰尘判断她已多日未归。

    “公主交代苏神医出宫办事了。”

    风尧面色如常,衣袖之下手心冒汗,“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风缨疑惑的看着风尧,以她对风尧对了解,他不会做无用功,所以问的问题必有深意,“你什么意思?苏神医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只是很久未见,有些奇怪罢了!她何时出门的?”

    “苏神医在公主入皇陵当日离开的。”

    听到这个回答,风尧心下一沉。

    是巧合,还是意外?

    风尧心不在焉的回到院落,察觉到屋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敏锐地发觉背后有道视线,于是拔出腰间的佩刀对某处喊道:“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风尧不再多言,拿起刀朝某处攻去。

    躲在暗处的黑衣人察觉自己暴露,想要转身离开,却被风尧拦住去路。

    “你是谁?”风尧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

    “不要动手!”黑衣人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携带武器,对他构不成威胁,“有笔生意可以谈谈吗?”

    “什么生意?”

    “你先放下武器!”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扔给风尧说:“喏,你瞅瞅这个!看完再做决定!”

    风尧打开册子,那是一本户籍册。

    杜若,景林二十年生,杜仲之子……

    风尧仅看一眼便合上册子,冷声道:“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是逆臣贼子,杜家上下六十四口死于当今圣上之手,而你是杜家的余孽,叛臣之子。”

    “你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我可不敢威胁大名鼎鼎的风统领,只不过想和你笔交易罢了。”

    风尧看他如同看个死人一般,“什么交易?”

    “杀了公主……”黑衣话还没说完,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话锋一转道:“当然是不可能的。简单点,让公主无法参加晚宴即可。”

    “绝无可能!”风尧想都不想的拒绝道。

    “那你不想见见自己的生身母亲吗?”

    “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当初杜夫人可是拼死带着你离开,在途中把你弄丢了。你就不想再见见她吗?只要完成任务,我立马让你们相见。”黑衣人看着风尧表情有些动容,循循善诱道:“我给你五天时间,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黑衣人趁着风尧愣神,脚底抹油逃走了。

    风尧看向手中的户籍册,脑子灵光一闪回房换了身衣服。

    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身穿夜行衣去往户部,之后潜入皇陵直到天空微亮才离开。

    另一边,

    黑衣人害怕被风尧追踪,特意选择偏僻小道绕行到皇城的某处暗室,里面藏着一座密牢。

    牢房里面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让人烦躁不安,狭小的空间充斥着霉味与腐臭的气味,如走入地狱一般让人心惊胆战。残破的泥墙不停掉落泥土,只有一处窗孔可以透光,一根根比拇指粗的铁条挡住了逃出的通道。原本象征阖家团圆的月光透过铁窗变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

    黑衣人进来看到李竹雪悠闲依靠在墙上,“你还挺会享受呀!”

    “不然要怎样?以泪洗面吗?”李竹雪反讽道,“有吃有喝有觉睡,担心什么?”

    黑衣人瞅着桌上的残羹剩菜夸赞道:“不愧是公主,果然好气度。”

    李竹雪坐在干裂的板床上,将被子调整到舒适的位置道:“等你呆在这里面时,状态不会比我差多少。”

    “可惜我不会进去。”黑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户籍册,从门栏的空隙中扔进里面。“你看看这个!”

    李竹雪一动不动,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黑衣人见她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满道:“喂!你看一下内容呀!”

    李竹雪嫌弃地看他一眼,道:“你让我看,我就要看呀!你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呀!”

    黑衣人气得跳脚,“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来来来,我脖子给你露出来,上来给一刀吧!”李竹雪边说边用手把衣领往下拉,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快点来呀!我要是眨一下眼睛,今晚就陪你睡!”

    “你……你……”黑衣人指着李竹雪,气得直哆嗦。

    他万万没想到李竹雪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的说出这种话。

    “你什么你,是不是男人呀!要杀要剐给句准话!”李竹雪继续刺激他道。

    “不可理喻!”

    李竹雪朝他甜甜一笑道:“谢谢夸奖!”

    黑衣人见她蹬鼻子上脸的架势,心里气得呕血但又无可奈何。他忽然想到什么,双眼一眯,黑布之下的嘴角上扬道:“你知道你最看重的那个人是逆臣之后吗?”

    李竹雪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谁?”

    “紧张了?当然是你的侍卫统领呀!啧啧啧,没想到风尧竟是杜仲之子,着实让我吃惊呀!”黑衣人添油加醋道。

    李竹雪双眉微蹙,重复道:“杜仲之子?杜家已经二十年前满门抄斩,怎么会有后人?”

    那是父皇即位之前出的乱子,当时李竹雪还没有出生,所以对事情经过并不了解。

    “看来你从未调查过身边人呀!出身来历一无所知。”黑衣人嘲笑道。

    李竹雪急切地问:“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当然是户部!他的户籍册我可是抄了好几本呢!”

    李竹雪凌厉的双眸直视他的眼睛,语气森冷道:“你威胁他做什么?”

    “公主果然聪慧!当然是…让他亲手杀了你!”

    李竹雪急切道:“你在玩火自焚!现在放我出去,不然他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

    “这可是测试他是否衷心的考验呀!你确定不想知道他的选择吗?”

    李竹雪笃定道:“我不用想也知道他的选择,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的!”

    “杀父之处不共戴天,公主多少有点异想天开了。”

    李竹雪面露焦急之色道:“我奉劝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黑衣人不以为意道:“公主与其考虑我的生死,不如先考虑一下自身安危吧!天色已晚,公主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

    李竹雪听着脚步声走远,起身捡起户籍册翻开。

    她的手指在字伤摩挲,“你这个傻子竟然做到了这一步!你这么好,让我如何放下!”

    三日后,

    苏木香逃出了夜青山的魔爪,短短十日如同折寿十年。她沐浴在阳光之下伸个懒腰,耳边听不到夜青山的唠叨,心情格外美丽。

    “我回……”苏木香兴高采烈地回来,在看到李竹雪后上扬的嘴角顷刻间耷拉下来,如同一盆冷水由上而下浇了个透心凉。

    “香香,你回来了!”李竹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苏木香身旁说:“你这几日去哪里了?我回来没看到你!”

    “我……我回神医谷找药材了。”

    苏木香若无其事的后退一步,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胃部因为李竹雪矫揉造作的声音感到不适,想要把早晨吃的饭吐出来。

    李竹雪追根究底的问道:“什么药材?何人受伤了?”

    风缨看着苏木香为难的表情,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公主,您今晚准备吃什么?”

    “老样子吧。牡丹燕菜,白扒广肚,炸紫酥肉,锅贴豆腐。”

    “那今日还喝莲子羹吗?”风缨状似无意的问。

    “换成西湖牛肉羹吧!”

    “奴婢这就去准备。”

    风缨得到命令后快速离开,直到走到拐角处后面色一冷。

    “雨莲。”风缨喊停路过的宫女。

    “缨姐姐,有何吩咐?”

    “帮我做一件事!”

    风缨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双手并用在小声交代。

    “我说的话可曾记住?”

    雨莲点头如捣蒜,再三保证道:“记住了,我立刻去办。”

    风缨严肃的说:“此事关系重大,只能你知我知,不能告诉第三人。若办好了,公主必有重赏。”

    雨莲拍拍胸脯,信心满满道:“缨姐姐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接着,风缨跑去风尧的屋子,发现他没有回来。她特意绕了远路寻找风雷,此刻他正带领众人巡逻。

    风缨躲在角落,朝风雷挥手示意他过来,风雷身后的侍卫们看到后不由起哄。

    风雷佯装镇定说:“闭嘴,你们先巡逻,我稍后就来。”

    风雷说完就屁颠颠地跑到风缨面前,“缨缨,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东西已经备齐,新房也已经装好,只等女主人入住,还有……”

    风缨见他说个没完没了直接打断道:“风尧在哪儿?”

    “尧老大?缨缨,你不是来找我的呀?你这些日子都没来找我,是不是移情别恋了?”风雷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缨缨,不行的呀,尧老大不喜欢你的,而且你我已经订婚,不能……”

    风缨现在恨不得撕了风雷的嘴,生气道:“闭嘴,风尧在哪儿?”

    风雷见风缨发怒不敢再发牢骚,只得委屈巴巴地说:“尧老大三日前请假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缨缨,你是不是喜欢尧老大呀!不行的,我喜欢你,你不能舍我而去呀~”

    三日前?

    公主刚回来他就请假,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风缨回忆起公主近几日的反常,风尧的问题和表情,不由攥紧手中的帕子。她在心中暗骂他阴险狡诈,也恼恨自己反应迟钝,竟然这么久才发现问题所在。

    风雷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弱弱的开口,“缨……”

    “滚!再多说一句婚礼取消!”风缨瞪了他一眼,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个蠢货的?

    风雷委屈巴巴的看着风缨,一步三回头的回到队伍中。

    风缨若有所思的离开,实践出真知,是与不是,验证一下就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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