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空青若有所思地合上书，长叹一口气道：“你从哪里拿的？”
书页的质感以及皇家独有的暗纹标记让他知道这本书没有造假。
“皇陵。”
李空青听到答案后自嘲一笑，所有的困惑如拨云见日逐渐清晰，“原来在那里呀。”
那个每年祭祖的地方，堆满历代帝王批改的奏折的屋子。他想要的答案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稍作停留就能发现真相。
李空青沉默良久，笃定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被替换了？”
他对风尧察觉出李竹雪的异样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没有共同的记忆暴露也是早晚的问题。
风尧和风缨是李竹雪的左膀右臂，对主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想当初，风尧的存在宛如一个传奇，他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预判打败众人，以最短的时间成为了李竹雪的侍卫统领。
李空青从未小瞧过风尧，甚至想要以风尧为突破口达成目的。
他乔装打扮用户籍册威胁风尧目的有二，其一看他是否出现异心，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会为了眼前的利益慌不择路，到时恩威并施便可收为己有。其二是为了分散注意，风尧担心身世败露就会有意无意躲避’李竹雪’，这样就可以降低两人接触，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他抱着看戏的心态将风尧的身份告诉李竹雪，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震惊慌乱，或者被人背叛的失落挫败。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李竹雪对此事并不在意，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最令他意外的是，风尧反其道而行之果断下手把’李竹雪’刺伤。行动之快，出手之狠是他从未想过的。
初闻此事，李空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相反，他竟然为李竹雪感到不值，觉得她真心错付。
他以为捏住了对方的软肋而沾沾自喜，却在风尧率领黑甲军走上大殿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刺杀不过是引他入局的一场戏，他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风尧精心设下的陷阱之中。
合谋的大臣们身居高位且隐藏极深，从开始行动到逼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风尧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调查清楚，那么只能是早有防备。
那个冒牌货经过多年的培养，无论是走路姿态，说话方式，还是书写字迹的模仿与李竹雪别无二致，拖上几日完全不成问题。
那风尧又是如何发现的？
李空青百思不得其解，风尧离开五年，如何得知的计划，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风尧不答反问：“重要吗？”
风尧在发现李竹雪被人调换时心就乱了，他花费很长的时间才找回理智。
每夜翻阅的案卷都牢记于心，但五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公主朝堂树敌太多混乱了视线，一时之间无法锁定敌人是谁，目的为何。
黑衣人的出现，是他理顺思路的关键。
同样的一个问题，面对夜青山时可以随意糊弄，面对李空青时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作为侍卫了解主子是分内之事，但天牢人多口杂，若被人曲解意思传出去会辱没她的名声。
与其让她徒增烦恼，不如避重就轻模糊焦点，至于真正的原因他自己一人知道便好。
李空青不愿深究，自嘲一笑道：“也对！”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胜者才有话语权。
风尧从袖中取出回旋镖扔到地上，那是刺客让白木封口的暗器，“这个暗器是由凤山铁锻造。北沐国内的凤山铁皆由官府掌控，开采的数量、制造兵器的形状和种类都有严格的限制。我查阅了近年来的制造记录，都没有这种暗器。”
“我查阅地图时发现有一处铁矿不在管辖之内，亦不需要上交开采记录。”风尧停顿片刻说：“那处……是陛下赐予你的封地，也就是你父王曾经的封地。”
李海楼为了弥补李空青错过测试，将曾经属于云王的封地赐给了李空青。
李空青蹙眉道：“仅凭这个？”
“沐楚的那场中毒真的是意外吗？皇族的遗训，若没有人从旁指点，怎么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公主的束缚？”
那当然不是意外，是李空青有意为之。
李空青收到李竹雪出宫的消息后大喜过望，五年来她甚少出宫，出宫身边有大量侍卫守护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她的膳食出事之后，风缨便重重把关，雪棠宫安插不进他的人，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沐楚相遇时苏木香并不在场，可你中毒后没有请大夫而是派人来找苏木香医治！若没有暗中监视，怎么知晓这些？”
李空青拍手感慨道：“厉害，我的属下但凡有你一半能力，何事不成呀！“
风尧继续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公主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
李空青听后心跳漏了一拍，猛然抬头用探究的眼神望向风尧。
李竹雪若知道他的计划，为何无动于衷？
“她一直在给你机会，盼你回头是岸！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风尧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用平静的语气说：“以她的能力，五年前真的查不出来下毒之人是谁吗？”
李空青慌了，他知道风尧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能这么说必定事出有因。
曾经，他认为所有的不公都来自于李竹雪，也因为某些人的挑拨离间而怨恨皇叔。可他却忘了，上一代的恩怨与李竹雪无关，更不是他伤害她的理由。
她为了保护他默不作声，承受着莫须有的恨意，被毒折磨了整整五年。
“公主以前安静乖巧，你想知道公主为何突然变得活泼好动吗？”
“那日是你的生辰，公主选了一把扇子送你做生辰礼。到王府时被阻拦在外，只能翻墙进去。公主翻上墙头后发现你跪在正堂被王妃训斥，说你没有公主安静乖巧，没有公主认真好学。公主听了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你受罚，所以自那日起活泼好动故意犯错，为了让王妃发现你的好，不再惩罚你。”
李空青回忆起那日晚上，他回房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团子藏在桌下。她双眼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说生辰快乐。她仰着笑脸把扇子捧到面前，说是送他的礼物。
李空青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认命的把她抱出王府，交到风尧手中。临走时，李竹雪挥着肉嘟嘟的手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当误会解开后，往日美好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李竹雪追在自己身后小小的身影，露出甜甜的笑容喊自己哥哥的模样仿佛发生在昨日。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愧疚在心中蔓延，像一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步错步步错。
李空青在这一刻释然了，承认李竹雪优秀并不是一件难事。这个国家交在她的手中，一定会绽放别样的光彩，“你来是为了解释这些的？”
“不是。”风尧抽出腰间的佩刀指向他，“她动不了手，所以我来。”
皇上感念云王的救命之恩，所以迟迟没有下令处死李空青。但他不能让李空青成为李竹雪前进的阻碍，死后的负债，更不愿让她背负弑兄的罪名被世人诟病，他要让他的公主以最完美的姿态登上那个高位。
他自愿成为清障碍的那把刀，承担一切罪责。
世人曾说，心有不甘的人死后会化为厉鬼索命，所以风尧才将往事解释给李空青听。如果李空青化成厉鬼，那就来找他索命吧！
“动手吧！”李空青放弃挣扎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一刻，他想为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
“住手。”
风尧挥刀砍去，一个身影飞快闯入牢房，银白的长鞭缠上刀刃，突如其来的外力改变了刀的方向，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地上。
李竹雪表情痛苦，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一只手捂住心脏的位置，胸口上下起伏。
她觉得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呕。”
暗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她的身体开始摇晃，另一只手扶着丛棘勉强维持平衡。
“公主。”风尧见势不妙，想要靠近搀扶。
李竹雪侧身躲开他的触碰，大声质问：“为什么！”
风尧手足无措的神色，李竹雪发怒的神情，李空青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属下？
看破不说破。
李空青露出玩味的笑容，风月场去多了，男欢女爱也见多了，他自然知道爱一个人的眼神和心是什么样子的。
花言巧语可以骗人，但动作骗不了人，风尧害怕她生气时的手足无措，担心她身体下意识的靠近作不了假。
恰在此时传来了赵公公训斥宫女的声音，几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李竹雪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渍，努力站直身体。
天牢灯光昏暗，赵公公站在拐角处指着大开的牢门责问狱卒：“皇上不是让你们严加看守吗？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们弯着腰对望，谁也不敢开口。
赵公公加快步伐，进去后环视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牢房内一片狼藉，桌椅散架碗盘碎裂，饭菜如天女散花一般洒落各处。
李空青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嘴角流出的血迹，身旁是掉落的兵器和一摊血，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自明。
赵公公暗道不妙，恭敬行礼，“参见公主。”
李竹雪没有理赵公公，径直走到风尧面前。
“啪”
顷刻间，巴掌声响彻天牢，赵公公和宫女们吓到噤声，齐齐跪地。
李竹雪仅有的理智焚烧殆尽，勃然大怒道：“谁让你擅自做主的？”
“臣愿以死谢罪。”
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是第一次见李竹雪发火，那种迫人的气势与当今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空青漫不经心地起来，状似无意的开口道：“本王与他切磋武艺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你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事已至此，李空青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要他不追究，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是对风尧的报答吧。
梯子已经架好，岂有不下的道理？
“风尧以下犯上杖责五十，禁闭三日。”李竹雪说完用衣袖掩面，剧烈咳嗽起来。“现在拿着你的刀给本宫滚去惩戒堂受罚。”
风尧离开，众人噤若寒蝉。
李竹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问：“今日何人当值？”
两名狱卒急忙跪下，喊道：“公主饶命。”
“当值期间玩忽职守，差点酿成大祸。杖责二十，罚奉三月。今日之后调离天牢，去浣衣局当值。”
李竹雪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身体开始向脑袋抗议，眼皮逐渐变重。赵公公来的目的，她已经无暇顾及了。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在这里倒下。
幸运的是，她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苏木香飞奔而来的身影，随后陷入黑暗。
赵公公命宫女们留下收拾残局，自己神色匆匆离开天牢禀报皇上。
“公主刚才好可怕。”紫月小声说道。
紫梓听到后捂住她的嘴，拉到角落说：“妄议公主，你是嫌命长吗？”
“明明是公主处决不公，杖责五十会要人命的！”紫月愤愤不平道。
新帝登基，宫中换新人，紫月新来乍到，紫梓是教导她宫中内务的宫女。
紫梓见她年龄尚小与自己的妹妹相差无几，对她多加关照，造成紫月说话无所顾忌的性格。
紫梓皱眉，反问道：“尧侍卫对公主的惩罚可有不满？”
紫月摇摇头，“可是……”
紫梓知道她还不懂皇宫的弯弯绕绕，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殴打皇室是什么罪名吗？”
紫月想也不想回答：“其罪当诛。”
紫梓点头道：“逍遥王虽然谋反，但在皇上没有判罚之前依旧是王爷。赵公公是皇上的人，公主先发制人惩罚尧侍卫，实际上是为了保他。在宫中，一罪不二罚，同样的道理，那两个狱卒惩罚虽重，但保住了身家性命。”
“公主马上登基……”
紫梓打断她的话，严肃道：“只要一日不登基，公主就只是公主。以后多干事少说话，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紫月连忙点头，保证牢记在心。
深夜，李竹雪重新回到天牢。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喝了吧！”
风缨在李竹雪的示意下把药碗放到桌子上,黑色的药汁冒着热气，在灯火的照耀下泛起层层微光。
李空青笑着说：“不错，斩草除根。这才有帝王风范嘛！我的雪儿果然长大了。”
李竹雪面无表情，“人总要长大。”
“很好，你什么时候怀疑到我身上的？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谋反的？”李空青想要知道失败的原因，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我相信我的哥哥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会让皇家蒙羞，更不会沉迷美色的人。”李竹雪平静地回答：“所有就派人查了你去的艺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李空青呆愣片刻，哈哈大笑，“原来如此，输给你确实不冤！”
艺馆是他联络暗线的掩护，也就是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竹雪的监视之下。
李空青不知想到什么，问：“你就从未怀疑过他吗？他可是乱臣贼子之后呀！”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为什么会觉得…父皇和母后会把身份不干净的人留在我的身边？”
除了风尧，她的身边人大部分都是父皇母后精心挑选的，怎么可能会存在意外？
李空青如梦初醒，对呀，如果风尧的身份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成为侍卫统领，又怎么可能留在她的身边呢？皇上皇后怎么可能会将威胁留在未来皇储的身侧。
所以……那份户籍册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那是风尧自己设下的圈套，以身犯险只为替她扫清障碍。
李空青感叹道：“原来如此，父母为之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他对你也有过之无不及呀！”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百密终有一疏，不如自曝短处请君入瓮，之后就可以瓮中捉鳖。在你动用关系调查我的身边人时，我也可以顺藤摸瓜查出哪些人是你的手下。”
“我不明白的是，你找人模仿我的字迹调离夜青山，为何对自己手中的那封信深信不疑？因为是颜丞相给你的？因为字迹相同？它不能是临摹或者……装裱的吗？还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光明正大恨我，没有心理负担夺位的借口？”李竹雪从袖中拿出李空青展示的那封信，放到盛水的脸盆中。
不一会儿无数碎片浮出水面，那封信是由无数个字拼贴在一起的。
“所以选择视而不见，通敌叛国？”李竹雪冷笑道：“你是真的蠢呀！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李空青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了那样，一心只想报复。
李竹雪嘲讽之力大开，继续道：“颜宰相搜刮民脂民膏，暗地里拐卖女孩到他国，你知情不报还为其掩护。为一己之私通敌叛国，不顾百姓死活，割地夺位，这样的你，凭什么坐上高位？你若称帝，这天下人还有活路吗？”
李竹雪掌握罪证后没有立刻下令处斩颜丞相，她想知道拐卖的那些女孩去向，想知道他的背后的主子是谁。
李空青虽然意图谋反，但绝不会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也就是说颜丞相身后的主子另有他人。
李竹雪想到这些眼眸黯淡了几分，她后悔了，如果当时果断一些，将离就不会为她而死。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二连三袭来，震得李空青头脑发懵。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嫉妒控制了心神险些铸成大错。
褪去伪装的李竹雪如珍珠一般光彩夺目。
如果不是因为他，李竹雪怎么会掩其锋芒委曲求全呢？
差距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相差无几时嫉妒怨恨随之而来，差距过大时只会仰望和叹息。
李空青的手摸向药碗，没头没脑的问：“既然知道是我下的毒，为什么不问我要解药？”
李竹雪沉默良久，肯定道：“你不过被挑唆当了别人的棋子，你若有解药就不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逃离皇城，害怕听到我的消息不敢回来。”
果然…… 什么都瞒不过她。
李空青闭上眼睛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测试的真相？”
“你当时一蹶不振，或许把错误归到我身上你会好受一些，当我想解释的时候，错过了机会。后来……”李竹雪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低落几分，“不重要了。”
“是呀！不重要了！”李空青喃喃自语，端碗一饮而尽。
李竹雪在衣袖中攥紧拳头，“明日起，李空青意图谋反的消息会传遍全国，我会命夜青山前去抄逍遥王府。从此以后，北沐再无逍遥王，李空青三个字也会从族谱中除名。”
李空青眼圈红了，哀求道：“我想……再听你喊一声哥哥。”
“哥哥，一路走好！”
李竹雪转身掩饰悲伤，李空青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舍地闭上双眼。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哥哥，护你周全，为你遮风挡雨。
对不起，原谅我。
书页的质感以及皇家独有的暗纹标记让他知道这本书没有造假。
“皇陵。”
李空青听到答案后自嘲一笑，所有的困惑如拨云见日逐渐清晰，“原来在那里呀。”
那个每年祭祖的地方，堆满历代帝王批改的奏折的屋子。他想要的答案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稍作停留就能发现真相。
李空青沉默良久，笃定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被替换了？”
他对风尧察觉出李竹雪的异样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没有共同的记忆暴露也是早晚的问题。
风尧和风缨是李竹雪的左膀右臂，对主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想当初，风尧的存在宛如一个传奇，他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预判打败众人，以最短的时间成为了李竹雪的侍卫统领。
李空青从未小瞧过风尧，甚至想要以风尧为突破口达成目的。
他乔装打扮用户籍册威胁风尧目的有二，其一看他是否出现异心，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会为了眼前的利益慌不择路，到时恩威并施便可收为己有。其二是为了分散注意，风尧担心身世败露就会有意无意躲避’李竹雪’，这样就可以降低两人接触，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他抱着看戏的心态将风尧的身份告诉李竹雪，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震惊慌乱，或者被人背叛的失落挫败。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李竹雪对此事并不在意，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最令他意外的是，风尧反其道而行之果断下手把’李竹雪’刺伤。行动之快，出手之狠是他从未想过的。
初闻此事，李空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相反，他竟然为李竹雪感到不值，觉得她真心错付。
他以为捏住了对方的软肋而沾沾自喜，却在风尧率领黑甲军走上大殿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刺杀不过是引他入局的一场戏，他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风尧精心设下的陷阱之中。
合谋的大臣们身居高位且隐藏极深，从开始行动到逼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风尧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调查清楚，那么只能是早有防备。
那个冒牌货经过多年的培养，无论是走路姿态，说话方式，还是书写字迹的模仿与李竹雪别无二致，拖上几日完全不成问题。
那风尧又是如何发现的？
李空青百思不得其解，风尧离开五年，如何得知的计划，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风尧不答反问：“重要吗？”
风尧在发现李竹雪被人调换时心就乱了，他花费很长的时间才找回理智。
每夜翻阅的案卷都牢记于心，但五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公主朝堂树敌太多混乱了视线，一时之间无法锁定敌人是谁，目的为何。
黑衣人的出现，是他理顺思路的关键。
同样的一个问题，面对夜青山时可以随意糊弄，面对李空青时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作为侍卫了解主子是分内之事，但天牢人多口杂，若被人曲解意思传出去会辱没她的名声。
与其让她徒增烦恼，不如避重就轻模糊焦点，至于真正的原因他自己一人知道便好。
李空青不愿深究，自嘲一笑道：“也对！”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胜者才有话语权。
风尧从袖中取出回旋镖扔到地上，那是刺客让白木封口的暗器，“这个暗器是由凤山铁锻造。北沐国内的凤山铁皆由官府掌控，开采的数量、制造兵器的形状和种类都有严格的限制。我查阅了近年来的制造记录，都没有这种暗器。”
“我查阅地图时发现有一处铁矿不在管辖之内，亦不需要上交开采记录。”风尧停顿片刻说：“那处……是陛下赐予你的封地，也就是你父王曾经的封地。”
李海楼为了弥补李空青错过测试，将曾经属于云王的封地赐给了李空青。
李空青蹙眉道：“仅凭这个？”
“沐楚的那场中毒真的是意外吗？皇族的遗训，若没有人从旁指点，怎么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公主的束缚？”
那当然不是意外，是李空青有意为之。
李空青收到李竹雪出宫的消息后大喜过望，五年来她甚少出宫，出宫身边有大量侍卫守护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她的膳食出事之后，风缨便重重把关，雪棠宫安插不进他的人，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沐楚相遇时苏木香并不在场，可你中毒后没有请大夫而是派人来找苏木香医治！若没有暗中监视，怎么知晓这些？”
李空青拍手感慨道：“厉害，我的属下但凡有你一半能力，何事不成呀！“
风尧继续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公主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
李空青听后心跳漏了一拍，猛然抬头用探究的眼神望向风尧。
李竹雪若知道他的计划，为何无动于衷？
“她一直在给你机会，盼你回头是岸！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风尧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用平静的语气说：“以她的能力，五年前真的查不出来下毒之人是谁吗？”
李空青慌了，他知道风尧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能这么说必定事出有因。
曾经，他认为所有的不公都来自于李竹雪，也因为某些人的挑拨离间而怨恨皇叔。可他却忘了，上一代的恩怨与李竹雪无关，更不是他伤害她的理由。
她为了保护他默不作声，承受着莫须有的恨意，被毒折磨了整整五年。
“公主以前安静乖巧，你想知道公主为何突然变得活泼好动吗？”
“那日是你的生辰，公主选了一把扇子送你做生辰礼。到王府时被阻拦在外，只能翻墙进去。公主翻上墙头后发现你跪在正堂被王妃训斥，说你没有公主安静乖巧，没有公主认真好学。公主听了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你受罚，所以自那日起活泼好动故意犯错，为了让王妃发现你的好，不再惩罚你。”
李空青回忆起那日晚上，他回房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团子藏在桌下。她双眼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说生辰快乐。她仰着笑脸把扇子捧到面前，说是送他的礼物。
李空青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认命的把她抱出王府，交到风尧手中。临走时，李竹雪挥着肉嘟嘟的手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当误会解开后，往日美好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李竹雪追在自己身后小小的身影，露出甜甜的笑容喊自己哥哥的模样仿佛发生在昨日。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愧疚在心中蔓延，像一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步错步步错。
李空青在这一刻释然了，承认李竹雪优秀并不是一件难事。这个国家交在她的手中，一定会绽放别样的光彩，“你来是为了解释这些的？”
“不是。”风尧抽出腰间的佩刀指向他，“她动不了手，所以我来。”
皇上感念云王的救命之恩，所以迟迟没有下令处死李空青。但他不能让李空青成为李竹雪前进的阻碍，死后的负债，更不愿让她背负弑兄的罪名被世人诟病，他要让他的公主以最完美的姿态登上那个高位。
他自愿成为清障碍的那把刀，承担一切罪责。
世人曾说，心有不甘的人死后会化为厉鬼索命，所以风尧才将往事解释给李空青听。如果李空青化成厉鬼，那就来找他索命吧！
“动手吧！”李空青放弃挣扎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一刻，他想为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
“住手。”
风尧挥刀砍去，一个身影飞快闯入牢房，银白的长鞭缠上刀刃，突如其来的外力改变了刀的方向，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地上。
李竹雪表情痛苦，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一只手捂住心脏的位置，胸口上下起伏。
她觉得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呕。”
暗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她的身体开始摇晃，另一只手扶着丛棘勉强维持平衡。
“公主。”风尧见势不妙，想要靠近搀扶。
李竹雪侧身躲开他的触碰，大声质问：“为什么！”
风尧手足无措的神色，李竹雪发怒的神情，李空青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属下？
看破不说破。
李空青露出玩味的笑容，风月场去多了，男欢女爱也见多了，他自然知道爱一个人的眼神和心是什么样子的。
花言巧语可以骗人，但动作骗不了人，风尧害怕她生气时的手足无措，担心她身体下意识的靠近作不了假。
恰在此时传来了赵公公训斥宫女的声音，几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李竹雪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渍，努力站直身体。
天牢灯光昏暗，赵公公站在拐角处指着大开的牢门责问狱卒：“皇上不是让你们严加看守吗？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们弯着腰对望，谁也不敢开口。
赵公公加快步伐，进去后环视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牢房内一片狼藉，桌椅散架碗盘碎裂，饭菜如天女散花一般洒落各处。
李空青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嘴角流出的血迹，身旁是掉落的兵器和一摊血，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自明。
赵公公暗道不妙，恭敬行礼，“参见公主。”
李竹雪没有理赵公公，径直走到风尧面前。
“啪”
顷刻间，巴掌声响彻天牢，赵公公和宫女们吓到噤声，齐齐跪地。
李竹雪仅有的理智焚烧殆尽，勃然大怒道：“谁让你擅自做主的？”
“臣愿以死谢罪。”
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是第一次见李竹雪发火，那种迫人的气势与当今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空青漫不经心地起来，状似无意的开口道：“本王与他切磋武艺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你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事已至此，李空青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要他不追究，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是对风尧的报答吧。
梯子已经架好，岂有不下的道理？
“风尧以下犯上杖责五十，禁闭三日。”李竹雪说完用衣袖掩面，剧烈咳嗽起来。“现在拿着你的刀给本宫滚去惩戒堂受罚。”
风尧离开，众人噤若寒蝉。
李竹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问：“今日何人当值？”
两名狱卒急忙跪下，喊道：“公主饶命。”
“当值期间玩忽职守，差点酿成大祸。杖责二十，罚奉三月。今日之后调离天牢，去浣衣局当值。”
李竹雪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身体开始向脑袋抗议，眼皮逐渐变重。赵公公来的目的，她已经无暇顾及了。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在这里倒下。
幸运的是，她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苏木香飞奔而来的身影，随后陷入黑暗。
赵公公命宫女们留下收拾残局，自己神色匆匆离开天牢禀报皇上。
“公主刚才好可怕。”紫月小声说道。
紫梓听到后捂住她的嘴，拉到角落说：“妄议公主，你是嫌命长吗？”
“明明是公主处决不公，杖责五十会要人命的！”紫月愤愤不平道。
新帝登基，宫中换新人，紫月新来乍到，紫梓是教导她宫中内务的宫女。
紫梓见她年龄尚小与自己的妹妹相差无几，对她多加关照，造成紫月说话无所顾忌的性格。
紫梓皱眉，反问道：“尧侍卫对公主的惩罚可有不满？”
紫月摇摇头，“可是……”
紫梓知道她还不懂皇宫的弯弯绕绕，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殴打皇室是什么罪名吗？”
紫月想也不想回答：“其罪当诛。”
紫梓点头道：“逍遥王虽然谋反，但在皇上没有判罚之前依旧是王爷。赵公公是皇上的人，公主先发制人惩罚尧侍卫，实际上是为了保他。在宫中，一罪不二罚，同样的道理，那两个狱卒惩罚虽重，但保住了身家性命。”
“公主马上登基……”
紫梓打断她的话，严肃道：“只要一日不登基，公主就只是公主。以后多干事少说话，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紫月连忙点头，保证牢记在心。
深夜，李竹雪重新回到天牢。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喝了吧！”
风缨在李竹雪的示意下把药碗放到桌子上,黑色的药汁冒着热气，在灯火的照耀下泛起层层微光。
李空青笑着说：“不错，斩草除根。这才有帝王风范嘛！我的雪儿果然长大了。”
李竹雪面无表情，“人总要长大。”
“很好，你什么时候怀疑到我身上的？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谋反的？”李空青想要知道失败的原因，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我相信我的哥哥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会让皇家蒙羞，更不会沉迷美色的人。”李竹雪平静地回答：“所有就派人查了你去的艺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李空青呆愣片刻，哈哈大笑，“原来如此，输给你确实不冤！”
艺馆是他联络暗线的掩护，也就是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竹雪的监视之下。
李空青不知想到什么，问：“你就从未怀疑过他吗？他可是乱臣贼子之后呀！”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为什么会觉得…父皇和母后会把身份不干净的人留在我的身边？”
除了风尧，她的身边人大部分都是父皇母后精心挑选的，怎么可能会存在意外？
李空青如梦初醒，对呀，如果风尧的身份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成为侍卫统领，又怎么可能留在她的身边呢？皇上皇后怎么可能会将威胁留在未来皇储的身侧。
所以……那份户籍册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那是风尧自己设下的圈套，以身犯险只为替她扫清障碍。
李空青感叹道：“原来如此，父母为之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他对你也有过之无不及呀！”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百密终有一疏，不如自曝短处请君入瓮，之后就可以瓮中捉鳖。在你动用关系调查我的身边人时，我也可以顺藤摸瓜查出哪些人是你的手下。”
“我不明白的是，你找人模仿我的字迹调离夜青山，为何对自己手中的那封信深信不疑？因为是颜丞相给你的？因为字迹相同？它不能是临摹或者……装裱的吗？还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光明正大恨我，没有心理负担夺位的借口？”李竹雪从袖中拿出李空青展示的那封信，放到盛水的脸盆中。
不一会儿无数碎片浮出水面，那封信是由无数个字拼贴在一起的。
“所以选择视而不见，通敌叛国？”李竹雪冷笑道：“你是真的蠢呀！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李空青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了那样，一心只想报复。
李竹雪嘲讽之力大开，继续道：“颜宰相搜刮民脂民膏，暗地里拐卖女孩到他国，你知情不报还为其掩护。为一己之私通敌叛国，不顾百姓死活，割地夺位，这样的你，凭什么坐上高位？你若称帝，这天下人还有活路吗？”
李竹雪掌握罪证后没有立刻下令处斩颜丞相，她想知道拐卖的那些女孩去向，想知道他的背后的主子是谁。
李空青虽然意图谋反，但绝不会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也就是说颜丞相身后的主子另有他人。
李竹雪想到这些眼眸黯淡了几分，她后悔了，如果当时果断一些，将离就不会为她而死。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二连三袭来，震得李空青头脑发懵。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嫉妒控制了心神险些铸成大错。
褪去伪装的李竹雪如珍珠一般光彩夺目。
如果不是因为他，李竹雪怎么会掩其锋芒委曲求全呢？
差距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相差无几时嫉妒怨恨随之而来，差距过大时只会仰望和叹息。
李空青的手摸向药碗，没头没脑的问：“既然知道是我下的毒，为什么不问我要解药？”
李竹雪沉默良久，肯定道：“你不过被挑唆当了别人的棋子，你若有解药就不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逃离皇城，害怕听到我的消息不敢回来。”
果然…… 什么都瞒不过她。
李空青闭上眼睛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测试的真相？”
“你当时一蹶不振，或许把错误归到我身上你会好受一些，当我想解释的时候，错过了机会。后来……”李竹雪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低落几分，“不重要了。”
“是呀！不重要了！”李空青喃喃自语，端碗一饮而尽。
李竹雪在衣袖中攥紧拳头，“明日起，李空青意图谋反的消息会传遍全国，我会命夜青山前去抄逍遥王府。从此以后，北沐再无逍遥王，李空青三个字也会从族谱中除名。”
李空青眼圈红了，哀求道：“我想……再听你喊一声哥哥。”
“哥哥，一路走好！”
李竹雪转身掩饰悲伤，李空青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舍地闭上双眼。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哥哥，护你周全，为你遮风挡雨。
对不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