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停住了脚:“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杀子杀夫?”

    阴间幽暗无边,走了半日还是周身冥雾,前面看不清路,身边却影影绰绰好似多了些响动。

    千音尘在阳间也没有认真看过易老爹,只记得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他伏在地上跟死了的易远说话时,满头白发抖的像水上划出的波纹,让人印象深刻,此刻他做了鬼,却丟了拐仗腰背挺直,不知是迷魂汤还是蒙木铁汁的效用,脸上看不出一丝悲苦,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杀易远时曾求过千音尘,不要抹去他的记忆,下辈子还要做易远的父亲,而蔡嫂是死在狱中的,临死之前有什么心愿他无从得知,难道也是不愿意和女儿分开,又有机缘被这位归妄山主碰上了,突发好心要帮他们实现么,可是怎么可能,秋兰已经死了。

    没等他答出什么陆伯已经笑了:“千上仙从天上来,刚见过霍上神吧,他都不瞒你,我更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两个人是犯了大恶,十有八九要下炼狱,喝了蒙木铁汁一点用也没有,心志清醒,反而会倍加感到痛苦,霍因休这个闲事管的古怪,我也问他,还不如想法子帮这两人消些罪,下辈子托生好些来的实惠。”

    “说到实处他却又不管了,只嘱咐我务必照办,留他们在阴司熬满千日,自有结果。”

    “这阴间熬着受罪会有什么好处,这我倒是不懂,难道这两人是霍因休的仇家,故意报复?千上仙若清楚首尾,也与我这个糊涂的说说?”

    千音尘:“我也不懂。”确实不懂,对归妄山主直呼其名连神号都不尊一声,这个阴间司曹陆伯也挺让人奇怪的。

    陆伯摇摇头:“古里古怪,熬上千日能熬出什么?难道还能熬出个日月同现,熬出生天不成!”

    千音尘心中一动。

    “老陆,”迎面有人招呼,口气阴沉冰冷,不但说话冷,走近了浑身都冷,白袍披发,露出的地方和衣服颜色一样惨白,嘴巴却是血红,是个真正的鬼。

    陆伯也不笑了,板起脸走了过去,他一沉下脸,立刻浑身也变的冰冷,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前面两个人身上也冒出丝丝寒雾,千音尘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好像只有他还有一丝活气,那些人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没有呼吸的鬼手里拿着本册子,边翻边问道:“三个?”

    陆伯冷冰冰:“两个。”

    鬼看了千音尘一眼,没说什么,合上册子消失了,易老爹和蔡嫂也随着不见了,陆伯回头道:“我们也去看看?”

    千音尘知道他是受霍因休所托,要先安置好这两个人,点点头跟了上去,他也想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结果。

    又穿过一片白雾,面前终于有了点光亮,不同于阳间炽火,这里的亮都是青白冷厉的,在空中浮动,放着冰冷的光线,将四周本没有形状的白雾割成了尖锐的一块块,靠近光源的人也好像被割裂扭曲,变成了穿插错乱的一堆东西。

    陆伯的脸在这些光线下怪异的更加吓人,他转过头一裂嘴,千音尘虽然不怕,心里也咯噔一下。

    “别怕,那些发光的东西叫幽晶,不是阴魂。”他可怖的笑着,安慰千音尘。

    千音尘点点头,他已经发现了,鬼魂虽然也是飘着的,却不靠近他们。

    “这里就是阎罗殿,罚恶司。”陆伯说完便不再出声,带着他避开幽晶站在一处,不远处已有了人。

    说是大殿,其实就是一处宽阔的平地,地面依旧团罩着冷雾,却多了许多高低不齐,摆放也不规律的箱子,堆在一旁像是台阶,移到空地却又成了桌案凳几。

    一个个子高高的人影就坐在一堆箱子上,他像一个巨人,坐下来还有一座房子那么高,要不是箱子可以摞起来,恐怕手臂都要垂在了地上。

    他黑的像一块生铁,和看不到边的幽暗大殿触为一体,只看见两只衣袖移动,也在翻一个册子。

    “易世淳杀子!可在!”他慢悠悠开了口,声音倒不怎么凶狠。

    易老爹出现在光亮中,被幽晶发出的光折成了无数碎片。

    “杀子,大恶业,无赦,”那人对着册子念:“你可有辨?”这时才抬起头,露出两只亮闪闪的眼睛。

    “这是判官玉王。”陆伯给他传音。

    玉王除了特别高大特别黑,长的却很英俊,名字也好听,比他更像个正常人。

    易老爹木呆呆站着,说话也木呆呆的:“没有辩,不用赦……”

    “哦!不赦喽!不赦喽!”四周出现许多鬼影子,有的是头,有的是嘴,有的只是颗咕碌碌的眼珠,在空中上下飘动着,蹦跳着,用又尖又细难听极了的声音叫着。

    玉王合上册子:“好,判你挖心刺罪一万次,下一世孤贫终生。”

    “啊——!”易老爹忽然大叫,激动的摇晃双手:“我不剜心!不剜心!”

    “啊——!”

    “啊——!”身边的鬼影也跟着尖叫。

    “那判剔骨,也刺心一万遍,下辈子冻饿短命。”玉王好脾气的说。

    “我不刺心!不刺心!呵——!”易老爹浑身颤抖,快要站立不住。

    “呵——!”“呵——!”

    “不刺!不刺!”鬼影们又叫。

    “那你要干什么?”玉王皱起眉,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下炼狱吧!油炸也行啊!别挖我的心啊!”易老爹大声祈求。

    炼狱和剜心有什么区别,千音尘不懂,陆伯悄声传音:“他杀了亲子,是大恶,把心剜出来还要在上面刻字,写让自己最害怕的事,自已剜自己写,足足一万边,疼就罢了,主要是惊怖,唉!幸亏喝过了蒙木铁汁,要不然几世都是个离魂之人。”

    易老爹已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呻/吟:“我不剜心啊!不剜心啊!”

    玉王问:“为什么,既做了恶,就别怕剜心!”

    易老爹:“我有罪,有恶!怎么罚都行,可是别剜心啊——!我的心还要留给我的儿子,不能有那些恶业的痕迹,我已经杀了他,怎么还能再留给他一颗不干净的心啊……”

    “啊——!”

    “啊——!”

    声声鬼嚎,像是在和他一起哭。

    “恶都做了,还怕多一颗劣心吗!”玉王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又拿过一本册子:“蔡香竹杀夫,可在?”

    蔡嫂出现在幽晶的光线下,也被割裂成一块一块的。

    “妻杀夫大恶,无赦,可有辩?”玉王又问。

    “无赦——!噢!无赦哟——!”

    众鬼哭号声中,蔡嫂怔怔地:“没有,没有。我杀的,杀的夫……”

    玉王:“判——,杀夫剥皮,挂铁树千日,烧铜柱一万次,再世为牲畜!”

    “哦——!”“哦——”

    哭声凄厉,激的千音尘一阵阵心悸。

    “愿剥皮,愿剥皮……”蔡嫂喃喃道:“不投胎了,我不投胎了……”

    玉王冷笑:“哪有不投胎的,当我们这些阴间司判都是虚设出来闹着玩的么?”

    蔡嫂:“我还有女儿,我还要陪女儿呵……”

    玉王:“那只是你这一世的缕缘,再转世就不相干了,是仇是恩都有阎君们管,过忘川时没给你喝过孟婆汤吗?”

    蔡嫂仍不肯伏罪:“不行,不行啊,我还有女儿啊……”

    玉王生了气:“早记挂女儿,为何还要做恶事,不管投不投生以后都见不着了!”

    “噢……!”

    “哦——!”

    “见不着啦——!”

    蔡嫂倏地抬起头:“我不服!”

    玉王:“好,就给你个机会再辨一辨!”

    蔡嫂:“我杀了丈夫不假,可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害我的女儿,难道这样也要忍吗?”

    玉王:“他并没有杀人,你却实实在在杀了他!”

    蔡嫂:“如果他杀了我也会被剥皮,下辈子做畜牲吗?”

    玉王一怔:“夫杀妻铜鞭一百下,转世为人。”

    “呵呵呵呵……”蔡嫂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四周那些鬼都挤在了一起,远远叽叽喳喳,没再学舌。

    “原来这样啊,是这样罚的啊!”她笑着叹着,声音越来越凌厉:“公平吗!”

    玉王:“阴司律例是这样写的,有什么公不公平!”

    蔡嫂:“我们在阳间从未有过公平,人人都盼着死后来判官面前诉一诉,你们神仙也不讲理,岂不连人也不如!”

    “哦——!不讲道理哟——!”

    “噢——!”

    “退下!”玉王喝那些小鬼,脸上带了怒色:“阴间只讲善恶,谁管你那些愚情愚理!都来讲情,如何赏善罚恶,少啰嗦,等你边受刑罚,边想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吧!”

    玉王挥了挥手,地上涌起团团黑雾,蔡嫂和瘫在地下的易老爹在黑雾里变的面目不清,越来越模糊,蔡嫂仍在嗬嗬怪笑,发出鬼一样的哭号:“原来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阴司!”

    “原来是这种的狗屁样的判官!”

    “哦——!狗……屁官……喽……”

    小鬼们被玉王的脸色吓得齐齐往后缩,嚣叫的声音也低了不少。

    玉王冷着脸翻开簿子,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去吧!”

    “儿子——!”

    “女儿——!”

    黑雾中传来痛呼声。

    “慢!”一道青光破开那团黑雾,托住已被浸蚀的面目全非的两人,缓缓放下。

    “上仙!”陆伯低呼中,千音尘己大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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