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在楼下同宿管阿姨再三道歉求情后,还是免不了被记在在晚归登记表上以作警告。

    她推开宿舍门进去,阿兰正躺在床上同男朋友打电话,透着甜蜜的声音从床帘里传出来。

    她们班人本就不多,分到阿兰和邵燕宿舍这儿,只有三个人,另一个女生跟男朋友同居,上学期就搬出宿舍去了。她们宿舍这会儿也就真成了豪华二人间。

    “回来了?”阿兰从床铺里探出头来,脸上贴着面膜,正努力保持说话时脸部肌肉不动,“你去考试吧?怎么这么晚?”

    “考完了接到店长电话通知要去加班,解释了半天才放过我。”她随便抓了个理由。

    阿兰愤懑起来:“太过分了,这些人就是看你一个学生好欺负——你别去了,累死累活赚不到什么钱,刚好我家那边有个亲戚小孩要补课,我一会儿把联系方式给你。”

    邵燕一顿,回头对她一笑:“谢谢你啊,阿兰,我现在可能还暂时不需要,下次有需要再拜托你吧。”

    “多大点儿事儿。”阿兰记起自己还贴着面膜,又手忙脚乱仰着头躺回去。“有要求尽管跟你姐们提——”

    邵燕转身端着洗漱用具走去澡间,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

    热水淅淅沥沥从花洒里流出来,从肩颈处往下落。她闭上眼,仰头任水流往下落。

    水慢慢流过肌肤,像手的抚摸,缠绵悱恻的揉过身上每一处。

    这让她想起刚才男人的手。

    落在耳后的手,在裸露的后颈处点起一串涟漪。却在落到腰处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

    “时间不早了。”他轻抚了下她耳垂,“你该回宿舍了。”

    见男人已经打开车门,邵燕咬咬牙,想抓住机会:“梁先生,您下回还来吗?”

    回应她的是车门关上的声音,以及轻飘飘落下的一句:

    “今晚天气挺不错的——晚安,小姑娘。”

    “滴滴滴。”水卡机器发出刺耳的提示音,打断她思绪。

    原来是水卡没钱了。

    邵燕盯着上面的显示的0余额,仿佛一如她的人生。不由笑了下。

    脑海闪过梁先生的脸,她凭空生出一些不甘来,狠心开了冷水,把剩余的泡沫飞快冲洗掉,几乎冻得牙齿发颤。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邵燕依旧在“在水一方”当普通坐台,虽然偶尔也能遇到大方的客人,但大多数时候,只能铆足了劲儿从抠门又爱揩油的客人手里费尽心思抠来那么点微薄的坐台费。

    转眼到了年末最后几日。2008年就要翻篇。

    跨年这天,“在水一方”还搞了倒计时仪式,她趁着陪客的王老板搂着别的小姐唱歌,跑去洗手间吐酒。今天遇到这客人虽然爱揩油,但也难得算给小费给得大方,这会儿吐过一场,后面再喝一两轮,估计还能再挣个一笔。

    手机叮咚一响,她收到阿兰发来的彩信,上面还附了张跟几个人坐在山顶的合照。她今天同班上相识的几个同学约着去山上看日出跨年,本来还约了邵燕,被她找了兼职理由搪塞过去。

    照片里是阿兰对着手机自拍搞怪的神情,身后还拍到张铭同几个同学躲镜头的笑。

    邵燕扫了眼,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拧开了水龙头。

    她甩着手上的水从洗手间出来,却见刚刚包厢老板站在门口对着她笑。

    邵燕忙挂了笑,迎上去:“王老板怎么没进去玩?”

    他却趁机摸上她的手,一路顺着小臂往上爬,最后落在她肩颈处,来回摩挲:“里面玩多没意思——小姑娘要不要跟叔叔出去玩?”

    王老板的笑在她眼前放大,眼角堆满了笑纹,宛若涂抹了猪油的脸,在灯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而堪比怀孕三个月大的啤酒肚此刻却有意无意顶上她的小腹。

    他的手渐渐滑落到她臀上游离,带着别有深意的暗示。

    那一刻,邵燕感觉到方才吐过的胃又痉挛着翻滚起来。

    但她没有拒绝。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反正都是睡,跟谁又不是呢?

    新年0点,窗外的烟花按时升空,将天空点燃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火海。

    邵燕回包厢拿了包,在妈咪那销了假,便同王老板一同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那刻,有服务员模样的人忙拦下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点头哈腰地请后面的人走了进来。

    邵燕刚好靠近门口,略扫了眼,很快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地面。

    走进电梯的男人,抬眼瞥了眼被王老板揽在怀里的邵燕,也没说话,只双手插兜,背靠在后面的电梯壁上。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关上。做成反光镜款式的门上,忽然清晰映照出电梯里几个人的神色。

    一只手忽然从邵燕面前擦过去,按了两下一楼电梯键,复又退了回去。过程中状似无意擦碰到她手臂外侧:“不好意思。”

    邵燕攀着王老板的手,心里一跳,面上不显,只垂着眼,没说话。

    好在最终总算到了负一层停车场。电梯门随着报层语音缓缓打开。

    男人没看她,手插在兜里,目不斜视,先一步走了出去。

    邵燕心里一颗高悬起来的石头落回原处。

    王老板的司机已经开了车过来,在门口等着。

    邵燕上车前,没忍住往后看了眼,他今天换了车,开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车忽然亮起前灯,闪了她眼睛一下。

    她忙收回视线,甩掉多余的想法,上了王老板的车。

    司机刚启动车往前开,便听见后面传来两声不耐烦的喇叭声,示意让道。

    司机忙回头请示老板。

    只听王老板鼻子里轻嗤了一声:“这种孙子哪都有,真以为这路他家开的吗——”话音未落,便听见“砰”一声巨响从车尾传来。

    后车居然就这样撞了上来。

    王老板没防备,瞬间被甩到座位下去。

    “他妈的——”王老板骂骂咧咧撑着肥胖的身子艰难爬起来,当即甩了门下车,三两步走到后车前,破口大骂,叫那人下车。

    谁想那车里的人半点反应也没有,这下无疑惹火了王老板,抬脚狠踢了车门几下,便叫着要司机赶紧报警。

    邵燕坐在车里半分不敢动,本想装死,却没想身后那车忽然闪了远光灯,强光直直朝她这边射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鸣笛。

    这回,她终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男人的脸。

    王老板先是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会不会开车——”

    男人没理他,只微侧头对后面的邵燕道:“过来。”

    邵燕看了他眼,又看了眼王老板,没敢动。

    王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上前探过窗口,便想揪住他衣领:“你妈的撞了我的车,还在这儿给我装傻,信不信我告死你啊?”

    男人这才侧头看他眼,笑了:“那你去告啊。”

    王老板被他这语气唬得一愣,暗自上下打量他了眼,总觉得有些眼熟,但面上仍强撑着,当即丢开他衣领,恶狠狠丢了句“你等着”。

    男人不再理会他,目光只落在后面的邵燕身上:“上车。我不再说第二次。”

    邵燕咬了口下唇,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绕到副驾,开门上了车。

    一旁的王老板还在拿着手机打电话叫嚷着要报警,见这一变故,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气急败坏的还想过去拉车门,谁想车门早就被锁上。

    “臭婊子,你他妈居然……”他隔着窗恶狠狠指着邵燕骂。

    然而车窗很快升了上去,把王老板咒天骂地的吼叫声悉数隔断在外面。

    男人一脚踩下油门,打了方向盘,从前面的车旁边绕道开过,扬长而去。

    车加速开上了北三环。窗外是一片夜色灯火的光怪陆离。

    车载香是熟悉的古龙水香,还夹杂着真皮车座的皮革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儿。

    邵燕坐在副驾上,没说话。

    “你还挺不挑的。”男人开了口。“这么缺钱?”

    她的目光落在他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金佛吊件上,不答反问:“梁先生这是打算包我一晚?”

    男人侧头瞥她一眼,笑了笑:“为什么做这行?”

    邵燕余下的悉数断在嘴里。

    男人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追问。

    他伸手开了车载收音机,调到一档深夜电台,主持人说话的声音随着音乐流出来,慢慢把车内的空气填充起来。

    这阵沉默停了很久,久到邵燕以为他不再深究这个话题的时候,却忽然听他问道:“想好怎么答了吗?”

    她凭空顿了几秒,终究还是落于一声苦笑:“我跟您说过,人总有各种各样的难处。”

    “缺钱?”

    她垂下眼睑,仿佛最终吐露难言之隐一般的自白:

    “我妈生病了,家里也一直挺困难的。”

    “那为什么不退学?”他问得毫不留情面,“你现在留在学校没有意义,全职赚得更多不是吗?”

    她听到这话,咬了口下唇:“因为我父母不希望我退学……”

    他仿照她说话的口吻,故作认真的问道:“真的啊?要不要我介绍个专家给你认识?疑难杂症这方面蛮厉害的。”

    邵燕听出嘲讽的语气来,顿了片刻,知道已经没必要编下去:“梁先生是想问什么呢”

    车慢慢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男人降下车窗,低头点了根烟,了然笑了笑:“想走捷径?”

    比起问句,更多是肯定句。

    “世界上一切的关系都是资源交换,对了升值,错了贬值。想走捷径,总得担些风险。”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忽近忽远,“你觉得你的筹码是什么?”

    红绿灯路口前,有皮条客一个个敲着车窗发小卡片;地铁口处的卖唱女孩站在寒风里吼着《天使的翅膀》,做着一夜爆火的白日梦;站街女穿得性感单薄,三五成群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互相抱团抽着劣质烟。

    这些场景的上空忽然凭空倒映出自己的一张脸。

    邵燕回过神,原来是自己的脸倒映在车窗上。

    “小姑娘,你确实很年轻,也很漂亮,”男人侧头徐徐吐了口烟,“但年轻漂亮在这里可不是稀缺资源。”

    “甭说正中心,你连北五环的入场券都拿不到。”

    红灯倒数十秒的时候,她转头看他,路灯斜打在男人半张脸上,另外半边脸陷入看不见的暗处。

    “梁先生,你信命吗?”邵燕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句。

    这话让男人多看她一眼,很快确切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信。”

    “但我不信。”她低头垂眼笑了笑,“说起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妈信佛,她说从小算命的都说我命不好,命里无福无财,凶得很。”

    “所以我才更不信命。”她侧头对他扬起笑,“一会儿麻烦您把我放在路口吧,我自己坐公车回学校就好。”

    红灯转绿,车往前开,前面有分叉路口的路标提示。

    男人忽然温声开了口:“我改主意了,小姑娘。”

    这话让邵燕动作一停。

    男人也并未看她,只盯着前面的路,笑得懒散:

    “我这儿倒是多了张入场票。”

    “想不想看看自己能走到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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