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矿场上来人报说矿脉已绝,现在就要停工,态度很是强硬。

    公孙神英便随他们去了矿场,果然瞧见矿工们零零星星坐在场上,见她来了也只是缩了缩身子,并不动弹。

    矿场监工们上来气急败坏的诉说这两日的争端,强调不是他们苛待了矿工,是矿工自己不听话不肯顺服。

    眼看日头将落,公孙神英懒得再和他们争论,吩咐人点了火把,扔下一句“你们好好想想到底在干什么!”就亲自举着火把带人进了矿洞。

    前路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火把照亮着面前的一小片坑道,就如她此行,明明接到的诏令是平息民乱,谁知竟被圣旨将她留在此地管了矿山。

    矿山固然有些收益,山煤源源不绝的运往各地,钱如流水车如龙,郁南可谓财源广进,公孙神英却始终觉得馥芳此举意不在此。

    菊宴后鲁玉龄亲自往上京送年贡,今日恐还没走到景州。

    馥芳在菊会后就回了香川本宅,留在此地捏着那三百双鸳鸯骑的是她的嫡亲弟弟馥纯。

    公孙神英迈过一滩积水,懒得再想,道:“快点。”

    执着火把的护卫们加快脚步在前引路。

    零星几个矿工浑身乌黑的拎着小桶给他们让路。

    借着火光,公孙神英忍着污浊的空气走到已经停工的地方细细查看,眉头渐渐收紧。

    她不通矿石探脉之学,但因某些【吃石头】之类的事对郁金石也仔细学过如何分辩好坏,就此时所见,这矿石并没有与其他已远远卖出的矿石显示出什么区别,矿脉已绝时这矿石必然是不如从前的,怎么会毫无区别?

    公孙神英从矿洞里出来就直接对等在外面的陆南矿上领头人开了口,“泰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与馥芳在玩什么把戏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知道我素不理睬你们之间的事,如今是头一回开口问你,也是最后一次过问,你想好开口。另外,也不妨提前告诉你,现在召我回京的诏书已经下来,最多三五日即到,我自然立即起程返京复命,到时你再想找人说这些烂事,我既卸了职司,再是天大的事,我也就管不得了!”

    那陆南人似乎有些动摇,但很快他就堆起笑脸:“大人放心,并没有什么隐瞒的,这矿洞就是挖绝了,没矿了。馥大人也承诺了,最多半个月,朝廷派来的寻矿使也就到了。”

    公孙神英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陆南人领头目送她上马远去,有些犹豫的叹了口气,转身道:“再过半个月就又要来人,我们再苦一苦肚子,准备起来罢!”

    一个少年矿管问道:“大叔,我瞧这公孙大人是个好人,我们能不能”

    领头的更犹豫了,旁边一人便站出来喝止那少年:“馥大人他们好歹与我们相熟多年,也算有情有义,这公孙大人这样年轻,将来如何且不说,只说她家境寻常,想要喂饱她我们又要苦多少年?”

    就有几个陆南人点头,想想过往喂饱馥大人他们所受的苦楚竟是不寒而栗。

    那领头人便不置辞,只吩咐收拾了工具大家各自归家去,自己心事重重的坐在洞口抽烟袋。

    之前那人在旁边看了一阵,便来与他推心置腹的说了会儿话,又道:“泰哥,我也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一句既出,那领头人便双目莹莹欲泪,那人便恳切道:“此地风俗严苛,君臣之间讲究一个【以一贯之】,最爱【忠诚】,我们对这年轻大人又不甚了解,只知眼前不错,若将来苦着肚皮喂饱了她,她竟为了娇夫美侍或升官提职将我们出卖给朝廷,怎么好?”

    泰叔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也正怕这个,她又年轻,身份虽高,官职却有限,身为宗室想升职只有靠堆功劳,不知要多少辛苦,何如”他停了停,磕了磕烟锅,“听说还执意娶前朝余孽为夫,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故!”重重叹息,却仍是有些不舍得,又去叭嗒叭嗒吸烟。

    那人暗道侥幸!此话却正是时候,若叫这阿泰将这事想明白了便是他的不是了,便叹气道:“馥大人他们也太苛苦了些!这日子长久了怎么过得下去?!”

    引得旁人听见了,连声抱怨,泰叔听着十分难过,连连叹息,又将烟袋在板凳上敲得震天响,甩出许多烟油来。

    末了,那人叹着气说了许多苦处,又道,“想想周大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与其做生,不如做熟,好歹与他们相处时日长,也处出感情来了。”

    黑暗里一片叹气,无人反驳,片刻,便陆陆续续散去了。

    回去重新梳洗过,公孙神英家常换了件半旧的白色圆领袍与公孙神明同桌用饭,只一直神思不属的出神。

    公孙神明也不好打断她,只能闷头吃饭。

    饭后公孙神明看她还在苦思冥想,只能笑道:“阿姐在想什么?”

    公孙神英托着腮,目光投在略有些朦胧的灯上,轻声道,“我至今想不出馥家人想做什么。”

    “阿姐,馥氏本来就是一方豪族,如今馥妃在宫中一人独大,所产皇子皇女大的快十岁,小的也有二三岁了,”公孙神明也托了腮倚在旁边,“他们这样捞钱,是不是想拥立皇嗣?”

    “若是如此,神明,你怎么看?”公孙神英转头看他,只觉少年英俊,自家弟弟也快长大,就能支应门庭了,笑道:“虽是天天见,我却才觉得你是大人了。”伸手隔着几案揉搓一把弟弟浴后未束的黑发,软软顺顺,和小时候一个手感,“老爹看你这样子肯定高兴。”

    公孙神明笑着拉开她的手:“高兴归高兴,阿姐也别想动手动脚的,如今我也有了与阿姐一战之力~”少年骄傲的挺了挺略有肌肉线条的胸膛,拍拍手臂,“谢叔天天夸奖我进步快!”

    公孙神英笑了起来,遇此磨难,心性未折,弟弟还能少年飞扬,当真是好极了!“让你说看法,你给我看肌肉。”

    公孙神明先讲了几句,可随后他自己也发觉了话中漏洞:“既然这皇位按序本也该落在馥氏女所产的三皇子头上,此时陛下正值壮年英伟,三皇子却幼小柔弱,她家现在就蹦跶什么??”

    公孙神英略略点头,“你继续说。”

    “馥家人莫非想挟幼主兴伪朝?”公孙神明一惊而起,“阿姐?!”

    公孙神英没说话,她也想过这个,却总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馥氏积蓄长久,一朝发难,却只将几个皇族近亲内卫挡在了离陛下甚远的地方,图的什么?

    对于公孙氏,距离远近本不是大事,若要赶回去护主不过她驰骋瞬息的事,她之所以滞留在此,一来不过因陛下态度骤然变化,不敢忤逆,要顺应皇命,二来想瞧瞧此地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三来馥芳虽一直笑语温存,她身边鸳鸯骑却分有一队在府衙后【休整】,她不愿身边的人因她之故殒身在这郁州。

    这样一来就更觉得憋屈了些,公孙神英也懒得再说话,赶了弟弟回房睡觉,自己就在书房里随意看了一夜的闲书。

    夜晚渐渐过去,临近日出的风越发寒入骨子里,官道上的邮马却正趁着城门开启奔驰出入。

    有背插小旗一路冲过城门不停直入宫门的,也有散入各处官衙的,更有拉着马在各家门口停驻,传递了物什便等待赏钱的。

    一个骑着白马的骑士在陈府门前停下,翻身下马,早有门前几个仆役提了灯笼迎上来。

    随后一道灯光曲曲折折绕了半圈敲响了问春院的门。

    姒时芳揽紧衣领去看天际一轮淡月,此时晨光方露,四下才有洒扫声,他静静呼吸了一会儿冰冷的空气,才再次抖开手中信件再次看了起来,尽管这时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四周一片黑幢幢,花草院墙只有个轮廓,他仍看得津津有味。

    融霜和两个才束发的小厮拿着灯笼和新做的红狐裘追了出来,笑道:“神英小姐总算要回来了,这可好了……”一起动手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姒时芳就着灯笼的光重新读信,口中笑道:“可不,也不知道是她一个人回来,还是几个人回来?”

    唤作轻雪的小厮手下不停,却笑道:“我看神英小姐真是世间少有的有心人,倒是公子每次都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气她呢,还是气自己?”

    融霜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从小跟在姒时芳身旁,素来温厚沉默,此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公子何必自伤?公孙小姐是什么人物?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强过她的了。比她家世好的没她可信,比她官职高的没她良善,比她待你殷勤的吃着碗里还惦着锅里,”他低头系好领口的宝石扣子,却记起那日李家小姐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粘腻目光,那种恨不得伸出手来探进他裤子的阴森恐怖感至今挥之不去,便加重语气道了一句:“公子就算不信自己有福,也要信公孙小姐不是愚人。”

    姒时芳一想也对,故作吃惊笑道:“今日怎么了?听说公孙神英要回来,竟似得了倚仗似的一起训起我来了?这是打算好要另投明主了?好融霜,可千万把我的铺盖卷儿给我留下,你公子我可还要睡个回笼觉呢~”见他振作起精神来,融霜放下心来笑了。

    小厮们嘻嘻笑着拥着他在寒风凛凛的花园里略逛了逛看不出颜色花样的雕栏画栋,品了品落光叶子的干巴树枝子,瞧了瞧黑漆漆的池子里躲得没影子了的金鲤鱼,总算把心满意足的姒时芳重新塞回了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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