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更得去了!”说着,原离一挥衣袖,指向身后两人,昂首道:“这位,是玄龙霹雳将军;这位是百媚紫纱公主,而我,是黑袍地狱魔女!妖怪什么的,最怕我们!”言罢,她便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其余三人慌忙跟在原离身后,不愿再多停留一刻。

    那中年人的下巴掉了下来,嘟囔道:“也不咋聪明啊……”

    经这一出,四人陷入沉默,一路匆匆。

    原离觉得方才的自己不对劲,不对劲到像是被夺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鬼话好似刻在她的记忆深处,不需过多思考便能脱口而出。

    她扫了眼其余三人,山卿黑着脸,彷佛视她如洪水猛兽。玲珑公主低着头,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后,尴尬地摆了摆手。唯有后岱然还算如常。

    她便问后岱然:“刚刚,我的话是不是傻了点?”

    后岱然竟果断点头,回:“嗯,傻。”

    原离心凉了半截,觉得丢大了脸。

    哪料后岱然又道:“不过,很有趣。”

    “啊?”原离看向他。

    后岱然墨黑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闪耀。

    她连忙别过头,没敢再瞧他,心却是美的。

    山卿和玲珑公主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哪一天,真被这俩人逼迫去扮演什么玄龙霹雳将军和百媚紫纱公主。

    一个时辰后,四人来到怀来镇近郊。

    远远的,原离就瞧见了埋葬柳月娘的小山丘。

    后岱然转轮椅到原离身边。

    “姑娘,前面就是柳月娘的墓地吧?”

    原离的脖颈感受到后岱然不算温热的吐气,她诧异地侧脸看他,寻思着当时她埋葬柳月娘的时候,后岱然也不在场啊。

    后岱然笑道:“从这能看到山脚有几抹绿色,像是姑娘会选的地方。”

    原离没作声,推着后岱然朝小山走。

    好像从第一次遇到后岱然开始,她的所思所想都能被猜个八九不离十。起初她还忌惮提防,而眼下已经看淡,也已经习惯。

    有一个能看透自己的人,似乎是一件可怕的事;有一个能看懂自己的人,似乎又是件无与伦比的幸事。

    柳月娘坟前,烟气沉沉。

    地上有点点灰烬,还有没烧完的纸钱。

    一看便知,不久前,有人悼念过柳月娘。原离与后岱然不言而喻,此人定是阿囡。

    原离以后岱然曾在山月轩谋生为由,拉他一起上前祭拜,她跟柳月娘诉说自己和瘸子的近况,还特意言名山卿与玲珑公主的关系。

    待二人祭拜完后,山卿跪地忏悔,他说虽然柳月娘已魂飞魄散,但还是想在此处多守一会儿,来弥补对故人的亏欠。而原离一直放心不下阿囡,想再见阿囡一眼,再唠叨她几句。于是,四人约好第二天一早在山月轩碰头,然后一起返回灰堆城。

    短短半月,怀来镇竟然又萧条了几分。

    曾经的街巷人虽不多,却也偶有嬉闹的顽童,叫嚷的小贩和开门做生意的商户,可是当前,大街上空无一人,家家关门闭户,荒凉到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原离不懂,为何观火州的城镇都这副鬼样子。她带后岱然与玲珑公主沿怀远大道到了山月轩门口。此时,那小木门已烂得不成样子,两扇坑坑洼洼的门虽合在一起,但随便一个三岁小儿就能一手将它推倒。

    然而,原离不愿“破”门而入,她想要她的乖徒弟亲自迎她进去,便站在街上大喊:“阿囡,你原离师傅回来了!”

    喊了几次后,阿囡没出来,却喊出了隔壁王大婶。

    王大婶套着围裙,举着沾有菜叶的大铁刀冲了出来,吆喝道:“吵啥子吵,烦死人了,不怕把妖怪吵来啊?”

    这一幕如此熟悉,原离不禁感慨,不愧是两口子……

    正想着,原离感到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子,回头一瞥,那王大婶正色迷迷地贴在后岱然跟前!

    “哎呀,祝大厨,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又变俊了呢?”说着说着,王大婶竟抽抽嗒嗒,声泪俱下,“你媳妇走了,俺还以为,以为,你也跟着去了!”

    后岱然一脸懵,慌乱挥手:“没有没有……”

    那王大婶又抹了把泪:“眼前啊,山月轩连个能管事的人都没有……你看俺闺女咋样?能当山月轩的老板娘不?”

    “这,不合适吧……”

    “也是也是,柳掌柜毕竟刚走,等过些日子再说。对了!你们家阿囡真是个苦命孩子,她失踪了好些日子,这才回来没几天,又被妖怪抓走了!”

    “这……她何时被抓走的?”

    “都两天了,也不知道这孩子还有命没……”

    “如此,我便放心了。”

    这回儿轮到王大婶懵了。

    原离一步并作两步,挡到后岱然身前,道:“今日阿囡还去祭拜过柳月娘,怎会被妖怪捉走?而且,王大婶,妖怪那只是唬小娃娃的把戏,这片大陆上,除了话本里和戏台子上,根本就没有妖怪!”

    王大婶探身瞅瞅后岱然,又瞅瞅一脸怒意的原离,一下子懂了什么,变脸啧啧道:“哎呦,祝瘸子,你这又找到新相好了?俺还真是瞎了眼呢!”说完,她气冲冲离去,进屋前又气冲冲回头嚷道:“这地方还真有妖怪!天要黑了,别怪俺没提醒你们,那妖怪最好夜里抓人!”

    言罢,王大婶家的大门重重关了起来,玲珑公主被吓得一哆嗦,弱弱地问:“为何我感觉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哥哥?”

    原离道:“不是好像,是确实,他……”

    后岱然连忙打岔:“姑娘,看来阿囡不在家,咱们先进屋等她吧。”

    见后岱然窘迫难堪,原离不禁暗暗偷笑,对她来讲,山月轩是珍藏在心底的秘密,又怎会与他人言说?

    山月轩内灰蒙蒙的,布满尘土的地上零星躺着几张餐桌和东倒西歪的长椅,不过这里除了脏了点、乱了点,也没有太多变化。

    然而,当原离穿过前堂后,庭院中的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让她大吃一惊。

    那棵震宅之宝,山卿亲手种下,亲手施符的歪脖子大柳树,已被连根拔起,拦腰折断,惨烈不堪。

    后岱然上前查看,柳树的树皮虽已裂开,却称不上干枯。枝叶散落满地,呈墨绿色和暗黄色,虽蔫蔫的,但也谈不上萎靡。

    一阵寒风扫过,沙尘、落叶、碎枝凌乱舞动,森森凛凛的。

    玲珑公主天生胆子小,想起先前在门外遇到的婆子,顿感瑟瑟发抖,不自觉靠在后岱然身边,迟疑片刻,道:“此处莫非真有妖怪?”

    原离问道:“你们长这么大,可曾见过妖怪?”

    后岱然和玲珑公主一齐回道:“未曾。”

    原离故作轻松:“那不就得了,堂堂无双世子和玲珑公主都没见过的东西,压根就不存……”

    “姑娘。”后岱然突然打断原离的话,“我在地上发现了这个。”他从残枝断木里捏起两片如雪一般的白色羽毛,点点血红浸染其中,分外炸眼。

    原离的脸沉了下来,神色凝重:“看来,阿囡真出事了,得赶紧想法子救她。”

    后岱然道:“姑娘莫慌,天色已晚,王大婶口中的妖怪好夜间出没,我们只需敞开大门、守株待兔,或许能抓住此妖。”

    一个时辰过后,夜空漆黑,冷风砭骨,蜘蛛在梁柱上织网,山月轩内一切如常。

    原离趴在店里桌子上出神,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时,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了过来,原离按捺不住抬头张望。

    只见玲珑公主抱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软糯糕点徐徐走近,原离又惊又喜:“桂花糕?”

    “嗯,没想到哥哥还会做这个。”

    “可是,哪里来的桂花?”

    “院里的桂花树虽然死了,但枝干上还残留着一些完好的桂花,哥哥一枝一枝地挑,选了能用的做了点心,快尝尝好吃吗。”

    看来,后岱然并未言明桂花糕是原离的最爱,原离也不愿说破。她一口塞下两个桂花糕,口齿不清地道:“好吃,好吃极了!”她一瞥眼,正瞧见端着茶盘进来的后岱然,忙挥手招呼他,囔囔道:“快过来,快过来,我噎着了。”

    后岱然转轮椅的手加快了速度,待靠近了,便举起茶杯喂原离喝下。整个过程十分自然,仿若一件重复了千万遍的事,仿若本就该如此一般。

    这一小杯茶仅够原离润唇,她直感那桂花糕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儿,便从后岱然刚置于腿上的木盘里,抓起一个最大的陶坛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然后“噗”地又喷了出来,嚷道:“什么鬼东西,好辣!”

    这口水恰巧喷到后岱然身上,无暇的白衣上霎时出现几个湿印子。玲珑公主一面惊呼“哥哥”,一面扑上前,蹲下身子帮后岱然擦拭。

    后岱然扶玲珑公主起身,柔声道:“无妨,一会儿就干了。”他随即看向原离,面露无奈,“姑娘,这是坛桂花酿,在山月轩的时候,我闲来无事,试着酿了此酒。这次故地重游,便找出来试试口感……方才你动作太快了,我拦都拦不住。”

    原离从未喝过酒,不知酒的门道,也不知酒的厉害,装模做样地道:“原来如此,刚刚对不住了。我觉得,你这酿酒的功夫比做点心的可差远了,往后还是别酿了。”

    后岱然接过原离手中的坛子,抿了几口,这酒浓郁中带着柔和,可谓酿造地十分成功,不禁蹙了蹙眉头。

    原离本就心虚,见后岱然品酒,忐忑地斜眼瞅他。此时,后岱然被打湿的外衣已经褪去,中衣松松垮垮,竟隐约现出他不算强健的胸膛。原离恰好瞧见,忽地眼前发晕脸发烫,心想大概是酒劲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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