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城,对后岱然来说意义非凡。

    据说后岱然出生之时,天降异象,日月同辉,耀眼的灵光环绕着坤培宫,久久不褪。

    王族司天长老直呼如此天象千年难见,世子乃真神下凡,将庇佑九土,庇佑五州苍生。于是,众人欢庆,纷纷跪地膜拜。

    谁料,就在此刻,一颗拖着炙热红尾的星星横冲而出,霎时,日衰月亡。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这颗星便是象征灾难与死亡的荧惑星。

    司天长老又大呼不好,哀叹世子将在成人之前死于熊熊烈火。

    后堃闻言,又恐又怒,命令所有司天仙士出谋划策,为世子逆天改命。

    然而,世人若蝼蚁,如何与天斗?司天长老连观七七四十九日天象,仍是寻不到任何希望。就在他打算放弃之时,茅塞顿开,终于悟得世子的一线生机,那便是顺应天道。

    他向后堃谏言,五行之道乃万物之道,乃天之道,世子成人之前需以水相护,方能冲克荧惑之灾。

    于是,在后岱然六岁时,九土州忍痛将他们的天之骄子托付给了临水州,这一托付就是十二年。

    所以,在后岱然心里,临水州更像是他的故土,江洋城的明清宫就是他的家。

    原离放眼眺望远处的江洋城。

    水雾阵阵,小楼稀疏,城中偶有炊烟升起,平凡且温馨。

    后岱然道:“虽然城中临水王族覆灭了,但凡人仍不肯离开,他们用十几年的时间重建了江洋城。”

    原离:“那临水王族一定待凡人很好,否则他们怎会舍弃被其他仙门庇佑的机会,留在这里呢。”

    后岱然:“嗯,他们很好很好……”

    说着,原离推后岱然进了城。

    城中风光如诗如画,良田美池,青青芦苇,空中荡漾着清新的气息。几个裤腿高挽的农民在田间一字排开,他们埋着头,弯着腰,手里拿着秧苗。绿油油的水田倒映着他们辛勤劳作的身影,描绘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原离心里感慨,传说中瑰丽的江洋城,竟变成了江洋乡……

    不远处,一个头绑汗巾的少年正朝水田走着。他牵着一头水牛,水牛上还坐着个身背斗笠的姑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歌,脸上的笑容格外澄澈。

    后岱然好似被这歌声感染,竟难得诉说起自己的心事:“我离开这儿的时候,也像他们这般大。”

    原离想起后岱然卧房里的画。画中,他身旁也有一位这样美好的姑娘,他的笑容也这样灿烂明媚。她轻声问道:“你想她吗?”

    这突兀的四个字,没有前文也没有后语,后岱然却听得明白,他回头冲原离一笑,如山涧的清泉一般。

    “不想了,因为我现在有姑娘了。”

    原离呆住,眸光摇曳。

    这时,那牵牛的少年忽然冲原离的方向吆喝道:“喂,你们两个!”

    原离左右看看,发现身边再无旁人。

    那少年又吆喝道:“就是你们两个!你们是打外地来的吧?”

    原离把手竖在嘴边,回道:“对!我们要去明清宫遗址!”

    “那边很冷啊!你俩穿得太少了,会冻坏的!”少年的话刚落地,牛背上的小姑娘便一跃而下,跳到了少年身侧。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小姑娘从你牛背上解下一个包裹,向原离这边跑过来。

    小姑娘跑近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更显水灵。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哥哥姐姐,你们生得真好看。”她把包裹递给原离,又道:“明清宫在北城,冷得很,这俩棉袄你们拿着,有用!”

    原离也不好意思,把包裹推回去:“不用不用,我俩抗冻。”

    小姑娘又把包裹推回来:“别客气,你们收下就成,这种棉袄我家里多得是哩!”说着,她摆摆手跑远了。

    原离高声道了句“谢谢”,也冲她摆了摆手,然后推着后岱然继续北上。

    她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江洋乡也没什么不好,这里远离仙门纷争,纯净又安心,她很喜欢。

    原离与后岱然乘着小船,看河水渐渐上了冻,看夏季变了寒冬,哆哆嗦嗦地换上小姑娘送的棉袄,然后下了船再沿冰面赶路。

    后岱然的轮椅在厚厚的冰冻上,轻轻一推就滚个不停。原离轻松了不少,推着后岱然“嗖嗖嗖”直跑,忽然脚下一滑,两人都摔到地上,蹭出去一丈多远,却都是“咯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像两个孩子。

    这一日,他们一路闹,一路笑。

    有时原离会放手让后岱然自己在冰上滑,有时她会在后岱然前面边滑边舞,她还跟后岱然比赛,看谁能先滑到岸边,最后输给后岱然一颗念灵丹,气得一刻钟没理他。

    就这样,两人在黄昏时,赶到了明清宫。

    也许是出于对临水王族的敬畏,勤劳的凡人并未对明清宫进行改建,这里仍是十三年前被大火烧毁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些破碎不堪的断壁残垣被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皑皑的白雪,仿若大雪镌刻的神圣雕塑。

    原离瞅着凄凉的明清宫遗址,叹道:“后岱然,你可真厉害!江洋城早已不是江洋城,明清宫也早已不是明清宫,你竟然还能找到曾经那条通往明清宫的路。”

    “这条路,我永远都不会忘。”后岱然沐浴在柔和的夕阳下,白皙的脸庞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又变黄,“姑娘,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陪我回来。”

    原离捂着胸口道:“我可是因为这条项链。”

    *

    第二日,后岱然带原离细细游览了明清宫。

    明清宫残破且零碎,但后岱然依旧清楚地记得这里的每一间屋子,每一处庭院,每一个装饰,甚至每一株花每一棵草。

    他在高低不平的雪地上讲“这边儿是修灵道场,那边是王族学堂。”一回头发现原离正与一块人形冰雕较劲,不禁露出笑意,道:“姑娘,你在雕什么?”

    原离皱着眉头,梗着脖子,直勾勾盯着眼前:“不是雕,是变。”说完,她双手一挥,那冰雕微微变了个模样,她不甚满意,眉头皱得更紧了。

    后岱然道:“莫非,这是水灵?姑娘可以随意使用水灵术了吗?”

    “嗯,我的水灵术早已不受灵力所限。”

    这时,冰雕又变了,后岱然从中隐约瞧见了自己的样子。可惜原离仍是不满,气急败坏地给了冰雕一脚。顿时,那冰雕碎成了渣渣。

    “姑娘,你这是作何?”后岱然俯下身子,捧起一手冰渣,惋惜不已。

    “你喜欢这丑东西?”原离抱起手臂。

    “喜欢,而且,不丑。”后岱然认真地道。

    原离眉头舒展,忍不住笑了。她不知后岱然是喜欢她做的雕像,还是喜欢他自己的模样。她双手又一挥,一地冰渣抖动起来,慢慢重聚,爬高,又形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雕。

    这次的冰雕,挺拔而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与一旁呆愣在轮椅上的后岱然一模一样。

    原离看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后岱然,道:“后岱然,以后他就是你的分身,让他替你守护明清宫,可好?”

    “好。”后岱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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