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人工智能通报访客时,许郴略微出神,现下收回思绪,抬起下颌,往摆着公文的桌面一点,毫无异样地回答:“哦,没什么,我刚在写工作汇报。”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院长怎么来了,是研究院那边需要我做什么?请吩咐。”

    女人没接话,只是继续盯着他,眼神很冷。

    她不开口,许郴也不继续追问,视线始终略垂几分——很符合佑川的礼仪规范,与上级对话时避开直视,以视线落在对方眼部以下为标准。

    然而女人似乎并没有对他的礼貌做出认可的反应,只是皱了皱眉,直接问:“我要见一个人。”

    许郴心里一沉,面上却维持住了彬彬有礼的神情:“哪个人?”

    “三年前,我放你这里的那个改造体。”西瑟里·赫卡忒直直地盯着他,“凌苋。”

    ……

    许郴原本平静的神情变了,克制垂下的眼帘一抬,唇边像摹上去一样的弧度消失了。

    如果凌苋此时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当他收起那种假模假样的有礼面具时,多年前刻薄冰冷的气质就全然显露了出来,锋芒毕露。

    “你在试探我吗?”他终于放弃了“您”的称呼,略带讽刺一样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我已经戴上了金色胸章,坐到了这个位置,你还是觉得我和凌璟舟是同盟吗?”

    西瑟里·赫卡忒眉梢一动,浅色眼眸由上至下地扫视了他一遍,两人对视间的火药味几乎要弥散到门外。

    “难道不是吗?”她嘲弄地开口逼问,“你没有为远征计划投过反对票,没有反对过人体改造草案吗?就算披上了一层护卫军的军装,你难道就能发誓全心全意追随莫尔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许郴脸上的表情忽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嘴角半笑不笑地勾了一下,神色有些奇异。

    “当然不能。”他轻声说,“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护卫军……能让我全心全意追随的人,只有你啊。”

    “够了。”西瑟里的神色并未因这句话改变。与针锋相对的紧绷气氛不一样,她像是在冷静客观地陈述事实,“我拒绝过让你加入护卫军,但很遗憾,莫尔是个只看精神力上限的白痴,他比我好糊弄得多,你略一表态,象征性地投几次赞同票,他就相信你弃暗投明了,还这么快地把你升到了这个位置上。但是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追随我。承认吧,你内心真正想的是要为你的老战友报仇,要毁了远征计划,甚至要毁了整个联邦。你希望我的心血付诸东流,希望亲眼看到我失败,是不是?”

    “……”

    迎着接二连三的逼问,许郴没有正面回答,一笑了之:“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永远也不可能拔除。我不想为自己的立场辩解,毕竟您也不会相信我的话。”

    “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警告你。”西瑟里·赫卡忒置之不理,“最近和凌璟舟之前交往过密的那群旧部又开始折腾叫嚣,边缘星系的民间组织进行了大规模游行抗议,反对远征计划,据说还弄出了什么新军备——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让我抓到这些事和你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那些人能闹出什么事?”许郴嘲讽道,“所谓研发出来的‘军备’也不过是毫无杀伤力的冷兵器吧。您还怕他们比‘方舟’科研所和‘盖娅’研究院更先进吗?他们要是能对联邦造成威胁,我们护卫军就真成纸糊的了。”

    他这一番话明明夹枪带棒,却无懈可击,挑不出错。西瑟里·赫卡忒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重回正题:“Ⅰ号改造体人呢?”

    “年度实战演练,和同级其他同学一起去边缘星系和星盗作战了。”许郴回答,语气适当地紧绷起来,“你找她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不允许——”

    “通知他们现在就回来。三天之内,我要见到她。”

    不好。

    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许郴压下心绪,蹙起眉,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三天?不可能,他们现在人还在边缘星系……怎么也得七天。”

    “五天。”西瑟里·赫卡忒轻声说,“五天后,我会再来一趟。那时如果见不到她,我想你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还没等许郴回答,她就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确认她离开后,许郴立即解下那枚“纽扣”,重新调出投影。

    还没等另一头的人发问,他当机立断,抢先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会证明我的立场。时间不多了,听我说。”

    “我和璟舟在很久前就认识了,当年我们都是联合学院的学生。毕业后,他问过我是否要和他一起加入戍边军,以避免卷入政治斗争的涡旋。但我那时年少气盛,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些什么,所以我没听他的,向护卫军总署递交了申请书。”

    少年许郴如愿加入了护卫军,浮沉三年,才发觉之前想法的单纯和可笑——别说改变了,他处处碰壁,因持有不同政见被当异类,被权力中心彻底边缘化了。

    “我痛苦极了,后悔没有早听他的话,趁早去边缘星系做点实事。然而璟舟的路也不好走,他是一个丝毫不在乎功名的人,不会为了晋升改变自己的立场,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被打上了‘反叛军’的标签。他这样下去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我索性继续留在联邦中枢,多少能替他留意一下,算是有个照应。”

    以前那个性格最烈、最锋芒毕露的人被迫沉潜进污泥之中,而看似最温和没脾气的人一肩抗起利刃,誓要替中枢星系以外的“蝼蚁”们开辟出一条活路。

    “但是我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提到旧友的死,许郴的声音沉了下去,奇怪地变了调,“我们都没想到他们动手那么快……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西瑟里·赫卡忒根本不信任我,她从很早前就开始怀疑我的立场了。他们在发布清剿帕特莫斯星的指令时完全绕过了我。”

    “当我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甚至不知道你们还活着,当我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厄尔庇斯计划和下一阶段的远征计划时,你们已经被带到军方和研究院了。直到第二年的九月,他们才把你们这批‘成果’交给我。他们想要掩盖你们身上这段不合法的经历,害怕政敌的口诛笔伐,要等你们在军事学院里待满三年,他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把你们收到远征军的队伍里。”

    “所以你暗自把白泽和玄武分给我们当‘金手指系统’。”他说到这里,姜凛基本已经明白了一切,按条细分地分析,“你知道小苋是改造体,精神力不会受损,于是让玄武来激励她好好训练;你知道系统里的大致内容,所以特意找理由让我去禁书区提前了解资料……这些都是在为三年后让我们重回系统寻找真相做准备。”

    通讯那头的人颔首:“我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唐沉也是我的人,他提前进系统收集线索,准备帮你们进行记忆恢复的手术。”

    事情已经明了,按理来说,应当追问下一步的计划。然而凌苋莫名有股无名火涌上心头,罕见地没有抓重点,而是尖锐地问:“你知道再回到系统有多危险,手术失败的概率是多少吧,你就这么甘心利用姜……利用我们?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他是你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碍于姜凛在场,凌苋不好直言,就算气得炸毛了,也只能把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咽下去。

    她倒不在于自己被利用,而是在替另一个人生气。

    她真正想问的是:姜凛自小被扔到边缘星系放养的事是你安排的,被卷进系统里也是你间接造成的,就连他成年后重新被扔回系统也是你谋划的,你到底还要算计他到什么时候?

    许郴复杂的视线从姜凛身上离开,落到她身上,神色微缓,似乎并没有因她冒犯的话生气:“你和璟舟年少的时候不太像,他装得比你温和很多。”

    他们以前在联合学院读书时,凌璟舟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从不和人发生冲突。他精神力高得超前,脾气又好,因此在全体老师那里都得到了爱徒待遇,在全体学生眼中都是崇拜向往的男神,情书一摞一摞地送。

    而许郴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和凌璟舟同为军事系的学生,精神力相差不多,脾气倒是大相径庭,一点就炸,对看不惯的人连一句话也忍不了,直接动手送对方和自己一个“违纪”,因此在学院的时候就树敌很多,没几个忍得了他的人。

    但是在和凌璟舟混熟了以后,许郴才发现这人的温润也只是层皮囊,实际上是个嘴上说“是我的问题”,心里却说“你算哪根葱”的笑面虎,最里层是和自己如出一撤的难驯。

    他的女儿显然继承了这种特性,并将其扩大成了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我懒得装。”凌苋拧着眉,对于他避而不谈的行为很恼火,“你真是个懦……”

    她话没说完,身后另一个人的手就握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很粘人地牵起了她的指尖。

    是姜凛。

    他原本一直半靠在座椅上,双臂悠闲地搭在凌苋身后的椅背上,保持着一种平静客观的态度。

    此时,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眼皮一抬,轻轻摇了一下头,悄无声息地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现在相信您的立场了,许校。接下来说说吧,您给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同时语气也有点讥讽,“您殚精竭虑地谋划了这么久,最终目的肯定不是帮助我们恢复记忆吧?刚刚来访的那个女人提到了一些边缘星系的大动静,想必也和您有关。”

    说到这里,他才换了一下随意的坐姿,略微坐直了:“联邦这么久以来积攒了太多沉疴旧病,您打算怎么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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