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不是第一次便觉出陆柔良不对劲的。

    毕竟那一次的陆柔良,水平太菜。

    刚醒过来第一件事,她竟然是哭喊着“我不想死”,然后直冲回三九天的冰窟窿里,急急投胎。

    哦,对了。

    “菜”这个词,是孙芙蕖打陆柔良那儿学过来的。

    简言之,就是笨得可以,难与谋事。

    教给孙芙蕖这个词的陆柔良,大抵是第十三、四位。

    她们个个都披着陆柔良的皮囊,说着孙芙蕖只是个虚构人物,还说陆柔良若不能嫁给韩愫,就只剩死路一条。

    到如今,与孙芙蕖交过了手的陆柔良,都已经能排到第三、四十位。

    孙芙蕖动了动刚重生的这副身子,又颓然栽回床上。

    唉。

    她想起了从她们那学来的另一个词。

    独孤求败。

    说起来,作为《帝国第一权相》这本男频爽文的女主人公,孙芙蕖的获奖感言是:不管谁穿成了陆柔良,只要能嫁给韩愫的,就是好陆柔良。

    嫁吧,嫁吧。这相国夫人的身份,谁想拿去,她都巴不得给。

    若不能嫁给韩愫,陆柔良死路一条。

    若能不嫁给韩愫,孙芙蕖捡回一命。

    皆大欢喜的事情不是?

    除了……

    陆柔良会在出嫁的五年之后,以相国夫人的身份,替孙芙蕖去死。

    孙芙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种全文结束后才会发生的惊天绝密,她又怎么会告诉给努力想替她死的陆柔良?

    “菱角,你去打听看看,陆御史家的小姐捞上来了没有?”

    “哈?”

    冬日午后,正缩在窗边打瞌睡的菱角,闻声一怔,迷蒙着回了自家小姐一句。

    “啪!”

    抬手就是一记,藕荷敲在了菱角的后脑勺上,方才训道:“怎么与小姐讲话呢?没大没小。莫不是睡糊涂了?”

    “藕荷,你又护她。”

    若不是藕荷先赏了她一记,依孙芙蕖的秉性,定是会命她跪雪地的。

    就如藕荷了解孙芙蕖的脾气,孙芙蕖也清楚藕荷的心思。

    “藕荷知错。”

    赔了个笑,她边揉着菱角被打痛的头,边问向孙芙蕖。

    “小姐方才可是梦惊?怎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来?”

    梦惊?

    如果从现在起整整十年,都能是一场恶梦……等梦醒了,她不必再一次次奋起挣扎、一次次输给命运,又该多好?

    “干系大了。”

    没闲心伤春悲秋,孙芙蕖坐起身子,便也打起了脑子里的算盘。

    “爹他近来,一心要讨好韩愫。陆柔良落了水,是为时机。”

    “陆柔良?落水?”

    “韩丞相青梅竹马的准夫人?”

    菱角与藕荷,关注的截然不同。

    一样是自己教养出的丫鬟……孙芙蕖笑。

    倒也正应了那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呢。

    *

    等菱角打探好风声回来,恰值晚膳。

    孙芙蕖倒也没为难她,让小姑娘先退下吃好了饭,才细细问起话来。

    “没什么事。”

    菱角摇了摇头,扑哧一乐。

    “奴婢去的时候,听说陆小姐睡得可稳。反倒是韩相爷,恰候在府门口,急着要探病呢。”

    韩愫?

    放在原来,他今晚可是要宴百官的。

    孙芙蕖心思电转,便也跟着乐了。

    “小姐,您笑什么?”

    菱角虽笨,倒是最人情练达。不然全府的下人们,也不会皆疼宠她。

    小姑娘辨人心绪的本事,强过了布局谋算。

    孙芙蕖此时节,的确异常开心。

    “他去看她,绝非是出于自愿。陆小姐临睡前,对韩相爷说了什么?”

    “啊!”

    得了孙芙蕖的提醒,菱角才想起来,陆家的门房大哥确有提过此事。

    都怪她记性差,听了一大圈消息,竟忘得七七八八。

    “陆小姐被人从冰窟窿救起来后,对贴身的大丫鬟,耳语了一句什么。”

    菱角缓缓地回忆着,尽可能答得详尽。

    “随即口信被递到了丞相府,相爷便火急火燎,赶过去探病了。”

    好手段。

    无论新来的陆柔良,说出的是什么,只要撼动了韩愫,这话就不算白讲。

    孙芙蕖想要会一会她。

    而此刻,陆柔良所想的,亦是此事。

    她想见孙芙蕖。

    毕竟《帝国第一权相》这本爆款小说,她读过不下十次。个中情节处处倒背如流,她却不记得陆柔良落水之后,孙芙蕖曾来查探。

    今日里,好在她反应够快。

    那一句“兰台将倾”,竟真的引来了韩丞相。

    她知道御史台的厄运,也知道陆家被满门抄斩。

    至于这陆柔良,原本能成为相国夫人,却实际上,只是作者笔下的一枚炮灰。

    开篇第一章里,韩愫遇孙芙蕖。

    而不久死去的陆柔良,就连昔年落水,都只是他用来索要安慰的谈资。

    是的,韩愫爱孙芙蕖。他甚至爱得低微,爱得卑劣。

    就连亡故的未婚妻,他都要拿出来讲,只求美人儿疼惜落泪,为他动动真情。

    最开始读这本书,陆柔良只惊叹于韩愫近妖。世家贵子,少年丞相,浸淫官场却游刃有余,再加上风姿卓绝,当世无双。

    读到了第二遍时,陆柔良已知晓韩愫的官场之路,就把心思转到了女主角的身上。

    孙芙蕖,京兆尹孙坚之女,排行最末,又是庶出。

    若韩愫不曾因陆柔良,染得个“克妻”的玉中之瑕,孙芙蕖怕是没机会嫁进丞相府的。

    可惜这毕竟是篇男频爽文,作者对感情线,言之甚少。

    陆柔良实则并不太懂,韩愫天纵之才,是怎么瞧得起孙芙蕖的。

    大家闺秀,婉丽端庄。描写翻来覆去只这么几句,就连邂逅经过,作者都春秋笔法。

    男性作者是言情废。

    无一例外,个个都是。

    奈何陆柔良太迷韩愫,舍不得这本小说,就又看了个三、四遍。

    不看倒好,她这一看,便看出许多细枝末节。

    韩愫惹孙芙蕖心疼他的隐秘伎俩,也是她这几遍里,点滴悟出来的。

    说她深挖剧情也好,说她过度脑补也罢。

    但总之看来看去,她疑心病倒是愈重,总觉得陆柔良的死,蹊跷异常。

    甚至,整个陆府被满门抄斩的兰台疑案,都似乎不止是陆御史东窗事发那么简单。

    到底是陆家遭灾,殃及柔良,还是柔良当死,祸延陆家?

    越推敲个中因由,她越有一种错觉。

    韩愫假极。

    他仿佛,戴着最精巧的人皮|面具,是混迹在人海中的厉鬼……

    至少陆御史将乱兰台,韩愫他不是不知。

    他今天,急忙来了不是?

    她如今穿成了陆柔良,是该先除掉孙芙蕖,还是先握紧韩愫?

    二选其一,她方能顺利摆脱陆家,保得性命。

    只可惜,现在离小说里第一章,还有少许时日。

    不然以她对剧情的熟悉程度,恐怕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陆柔良合眼,默念起书中的点点滴滴,不疾不徐,从长计议。

    *

    今晚注定,要有一些人难以入眠。

    比如传了话的紫鹊,也比如韩相爷。

    紫鹊辗转反侧,心里面天人交战。自家小姐从来就是个良善的主,今儿从荷塘里拉上来时,怎么就那般阴恻?

    柔良柔良,连名字都掐得出水来。她竟对自己说,若走漏那四个字,就教狼牙月操弄死她。

    狼牙月……是条狗啊!

    紫鹊抖着身子,拼命想忘了那四个字。

    越是想忘,她偏偏越忘不掉。

    兰台将倾。

    兰台,也就是御史台吧?

    将倾?

    自家老爷,可正是御史大夫!

    兰台若真倾了,这阖府上下,该何去何从……

    韩愫倚在廊前。

    中霄,数九,彻骨严寒。

    烈酒入喉,恍如有一团火,划过他唇舌脾胃,将五脏六腑皆烧了个干净。

    白日里她不见他,他心里面,便恰是这般感受。

    陆柔良,这次,是真的惹到他了。

    她一句“兰台将倾”,他丢下筵席之事,赶去见她。她竟称已然睡下,闭门不见。

    原本他当她是只奶猫,却忘了凡是猫儿,皆有利爪。

    放下酒盏,韩愫看着自己瘦长纤细的手,缓缓握紧。

    不自量力。

    猫与虎豹,究竟是谁,能踩在谁的头上?

    “咳。”

    纵跃而下,落地时焚风恰见到韩愫在笑。

    他笑得极浅,垂着眸望住右手,不阴不阳。

    是的,主子的笑容怪异诡谲。焚风实在是怕,不知该不该立即复命。

    “说。”

    韩愫未动。他只是轻启淡唇,命令着道。

    “回主子。人查到了,是孙坚家的丫鬟。”

    他话音落,韩愫拢了拢身上裘氅,站起身来,望一眼天上月光。

    “这么久,就查到一句‘孙坚’?”

    从艳阳高照,到月至中天。

    “属下知罪。”

    焚风单膝跪下,先行道歉。

    他知道韩愫最不喜任何借口。

    尽管,孙坚府里面的女眷,着实不少。

    “罢了。”

    韩愫摆手,转身走向书房。

    “三天时间。”

    他倒要看一看,是孙家哪个女儿,胆大到敢对陆柔良下杀招。

    孙芙蕖如果知道,她无心插柳的举动,在韩愫心中疯长成无边森林,她一定会恨到杀人放火,同韩愫玉石俱焚。

    她从来不明白,韩愫为什么喜欢她。

    所以她几近刻意地暴露着自己的坏,却不能令韩愫多厌恶她半分。

    事实上,她越是工于心计,他越喜欢。

    韩愫喜欢像他一样的人。他看着孙芙蕖,就如同在照镜子。

    而这一次,打从事情的一开始,孙芙蕖便给韩愫留下了坏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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