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乃京兆尹,管辖京都洛川。雪儿姐在此被人拐走,为何爹爹不亲理此案?”

    孙坚径自垂泪,孙芙蕖替他递上帕子,不解相问。

    而事实上,她知道这其中缘由,毕竟孙林雪失踪之际,御史台每一世都急不可耐地上门宣旨。

    “为父也想要亲自审案,可却被御史台参了本,说匪盗去岁已出没京畿,是为父办案不力,故今朝自食恶果。”

    如她所料,孙坚忿忿拂袖,恨声叹息。

    “皇上怪罪下来,命为父闭门思过,此案不日便将交由御史大夫查办。”

    这话说得再明白一些,便是孙坚被宋皇禁足,莫说去审查此案,救回爱女,便是踏出京兆府衙一步,都要算作抗旨,有被杀头的危险。

    而御史台借由自身弹劾百官之便,困他在这府里,夺他手中疑案,目的则显然并不单纯。

    明眼人皆清楚,孙林雪若是由陆御史去解救,便注定凶多吉少。

    也难怪孙坚会急着见孙芙蕖,要她出府去搬救兵了。

    “芙蕖你既与陆家小姐交好,冬日里曾常同习佛法,想来韩相爷不会拒你于门外。若你恳切相求,他——”

    “爹爹所言极是。”

    孙芙蕖不待孙坚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

    她厌恶极了他这样的态度。

    因疼爱孙林雪,他便浑不顾她的死活,要她放下尊严去讨好那坏事做绝的恶鬼?

    他莫不如杀了她。

    但此间,孙芙蕖并未顶撞孙坚。

    自讨苦吃的事,她前世里已然做过,再不会重蹈覆辙。

    孙芙蕖换了一种方式,与他虚与委蛇地周旋。

    “我既是与陆姐姐她交好,便去求御史公,岂不更为省力?”

    孙坚怕的就是陆遗山一人独大,于此案中行事专断。毕竟案子背后,究竟如何腌臜,陆遗山可比他更为清楚。

    雪儿她若想活命,唯独韩愫肯来蹚这浑水才行。

    “陆御史果真有心相帮,又岂会弹劾为父,害为父不能亲自去救雪儿?这案子他根本无意彻查,芙蕖又何必去求他?”

    将孙坚排除在此案之外,陆遗山是想将案子大事化小,这点孙芙蕖明白。

    既然那些匪盗有御史台在包庇,那么朝中除了百官之首,丞相韩愫,的确再无人可以插手此案。

    “那若是陆姐姐去求韩相爷呢?芙蕖这便去陆府,将事情讲与陆姐姐听。她那么疼芙蕖,定是肯帮忙的。”

    早在为芦笋小队制定行动计策之时,孙芙蕖便暗自打好了算盘。

    书里她出场的戏份太少,陆柔良借此去做文章,实属不易。那么在小说之外,她则必须挑拣出一些事情,劳陆柔良代她去做。

    她留给陆柔良与韩愫相处的时机,便包括到丞相府去,求韩愫救孙林雪。

    以往这事情皆是由她硬着头皮去做。这一世,她总算为自己找了个替死鬼,岂能不物尽其用,换陆柔良去求他?

    更何况,就算她主动要去,陆柔良对她严加提防,未必就乐见她与韩愫之间,平添更多往来。

    似这样瓜田李下,无端惹陆柔良起疑之事,孙芙蕖哪里肯做?

    与其这样,她倒不如说服孙坚,念在她与陆柔良交情不浅,准她朝陆柔良讨个人情,托人家去丞相府求请韩愫。

    “上一次祈福法事过后,爹爹遣芙蕖去探望陆姐姐,芙蕖便未让爹爹失望,而是与陆姐姐她约定好了,常去听惠通师父讲经。”

    孙芙蕖搬出从前旧事,并非邀功讨赏,只是希望孙坚以此为鉴,准她将前往相府一事,转托于陆柔良。

    就如同上次一般,与其被孙坚送去韩愫面前,她宁可被送去陆柔良那儿。

    “女儿与韩相爷并不熟识,却与陆姐姐交情甚笃,爹爹便再信女儿一回,准女儿去拜托陆姐姐可好?”

    皆因为得了陆柔良的美言,孙芙蕖才有幸在济慈寺里,与韩愫一同进膳。此事孙坚怎可能不记得?

    但上一次他选择了让孙芙蕖去陆府,只因为一切都还尚早,哪怕是徐徐图之,也终有聚沙成塔的机会。

    可天不遂人愿。

    未等他们孙家借陆柔良,入得韩愫的眼,孙林雪便先遭灾。

    事关宝贝爱女,孙坚是半会儿亦等不得的。

    孙芙蕖哪怕今日不去韩府,明日也得要去!总之他铁了心,要为孙林雪抓住这绝无仅有的一线生机。

    见孙芙蕖一再推托,三句话不离陆柔良,孙坚明白他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对孙芙蕖阐明形势。

    “芙蕖若去求陆小姐,陆小姐又要先过御史公那一关,才能代替你去求相爷。这其中周折繁多,可雪儿生死未卜,哪里有命等得及呢?”

    孙坚所言非虚,可孙芙蕖既决心不见韩愫,故仍想再作坚持。

    “但是陆姐姐她——”

    见她又要搬出与她亲近的陆柔良来,当作借口,孙坚根本不以为意,无所谓她说辞几何。

    他径直将她打断。

    而这番打断了她的言辞,是孙芙蕖历经几十世的重生,从不曾听闻过的。

    “荣帮匪盗绝非泛泛游侠,做的也并非欺男霸女那般普通勾当。芙蕖不懂,为父可以对你细言,如此你便明白,为父缘何不肯将陆柔良卷入此案。”

    孙坚说去岁秋冬开始,京城便不断有女儿家遇险失踪。

    案子起初皆发于洛川四郊,多是庄子上苦出身的年轻女子。

    那些被拐的女儿家,大多颇有姿色,孙坚排查过京中的牙商、虔婆,却始终一无所获。

    人牙子皆不曾经手那些女子,至于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更是寻不到她们一丝影踪。

    孙坚隐约觉察,这绝非简单的拐卖勾当。

    直到那伙人将手伸入城中,升斗小民之家也开始丢失女儿,孙坚方才查到,此案与荣帮有关。

    因为是江湖中素来黑白通吃的大帮派,帮众行事缜密,几乎不露马脚,倒也不足为奇。

    孙坚不解的是,这些人频频在天子脚下犯案,掳夺那些女子却不倒手,难道果真是贼胆包天,不在乎罪行败露?

    就算尚查不到被拐女子们的下落,孙坚亦打算出手敲打荣帮。毕竟事关京洛民众,此乃他职责所在,他并不敢将此案一再耽搁下去。

    但想要他将案情继续隐瞒住的,另有其人。

    孙家的嫡次子孙竹梅,在父亲将案子声张之前,捎来了御史公的消息。

    朝中九卿由三公分掌,而孙竹梅供职的符节台,既在少府手下,便是与陆御史有颇曲折的干系。

    上至少府、御史大夫,下至符节令,甚至是孙竹梅这一小小的尚玺郎,都因为孙坚欲破荣帮的这桩案子,没办法再沉住气。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荣帮与当朝权贵间的勾结,又岂是少府一卿这么简单?

    依孙竹梅所言,因这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御史台才会参与其中。

    孙坚如今只剩下两条路,保住自己与嫡子的官途,又或者有钱不赚、自掘坟墓。

    这可是不义之财,孙坚他怎敢取用?可为了孙竹梅,他也只好明面上点头应下。

    但私下里,颇为惜命的孙家父子,早已经另谋出路。

    如此,便有了去岁冬日,孙坚急于攀附韩愫的那些事情。

    冠盖满京的洛川城里,区区的京兆尹,怎斗得过头顶的天?能够与御史台争高下的,也就唯有万人之上的韩丞相了。

    孙芙蕖恍惚忆起,山寺祈福后她再入陆府那天,因归家时已攀上了陆柔良,孙竹梅难得地给了她好脸色看。

    彼时她尚以为,是因孙竹梅勉强算陆御史的下官。如今她才懂得,希望她巴结韩愫的人,除了孙坚,本就是还有个孙竹梅的。

    “爹爹您并非诚心,上御史台那条贼船,想来陆御史是看在眼里的。”

    既得孙坚坦言过往,孙芙蕖一通百通,心思电转之间,尽解了往世困惑。

    正因为孙坚假意敷衍,将陆遗山暂且稳住,却实则欲将此案上禀韩愫,荣帮才会在春分时节出手,教孙家尝些苦头。

    那么孙林雪被拐之事,便并非书中所言那样,也并非孙芙蕖累世所以为的,只是江湖匪盗过于猖狂,误绑了官家小姐,以至于玩火自焚。

    荣帮本打算敲山震虎,逼孙坚尽早就范。至于这被敲的山,自然不会是孙坚视为珍宝的掌上明珠,而是就算死了也无关紧要的庶出幺女。

    孙芙蕖如今方才懂得,为何孙林雪整整一冬,皆被孙坚勒令待在府中。

    至于春分这天,他不准她与孙芙蕖郊游踏青,也必然是受过了荣帮的威胁,知晓自家女儿恐将涉险。

    在与此相关的各方当中,御史、荣帮、孙坚,众人皆醒,唯独孙芙蕖尚被蒙在鼓里,故成为了今日唯一的变数。

    她本该乖乖配合匪盗,却害得他们误绑了孙林雪,以至于触动孙坚的逆鳞。

    狗急尚还跳墙,京兆尹堂堂朝廷命官,又岂会一再任凭武林草莽摆布?

    荣帮与陆遗山都想到了这点,故而先下手为强,借御史台“贼喊捉贼”的戏码,反咬孙坚一口,掌握了查办此案的先机。

    如今主动权握在了御史台的手里,孙坚困兽犹斗,寄希望于孙芙蕖。

    孙芙蕖自嘲笑笑。

    “比起女儿去求相爷,爹爹更希望的,实则是一开始,我便能替姐姐她被掳,对么?”

    涉及了孙芙蕖的隐晦关节,孙坚分明皆刻意省去。

    可孙芙蕖太过明|慧,他不消说,她便已洞若观火,知悉了全数的来龙去脉。

    他清了清嗓,企图找出最堂皇的说辞,去否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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