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明是你听岔,哪里有什么别的人呢?我在怕的,还不是你迟迟不能转醒?”

    至少陆柔良终于醒来的事,还是令孙芙蕖极喜悦的。

    她匆匆掩饰方才的那句失言,更多是倾吐她对她无尽的牵挂。

    悲喜交加地痛哭不止,孙芙蕖断断续续,对陆柔良重复她之前的话语。

    “刚刚我分明在对你说,等你醒了,我陪你同去围猎……先时的拒绝都不作数,我如今改主意了,非要去御苑里,亲自帮着你接近韩愫才行。”

    她将杯子递了过去,陆柔良轻呷一口温水,稍润了嗓,浅笑点头。

    “鬼门关走一趟,省下我劝你去御苑的口舌,倒也值得。如此便说定了,御苑秋狝,咱们俩必得同去。”

    她毕竟并不确定,刚才她模糊听闻的那句话里,孙芙蕖是否意指着畏惧某人。

    而既然孙芙蕖已注定随她同去御苑,若此女真的怕谁,待那时二人相见,事情也就必然将水落石出。

    假以时日便明朗的事情,陆柔良并不费心琢磨。

    她当下实在是有气无力,若非孙芙蕖万般不允,她只想蒙头再睡上几日。

    “你这琉璃罐子,这次可千万要收好了。”

    “这东西竟然还在?我以为既摔碎了,便没办法找回了呢。”

    那日她在茶棚前面,熙攘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推了一把。

    摔碎韩愫送给她的东西,还不算完,她更是惨遭那刺客一剑,险些被当场夺了性命。

    陆柔良唏嘘不已,将罐子拿在手上细瞧。

    见到罐壁上的细密纹路,又见孙芙蕖指尖的斑驳伤口,她一瞬间消了心头愤懑,不再去怨怼那推她之人,只顾着对孙芙蕖道出感激。

    “你也真是,非同着这罐子较什么劲?你这样良善待我,特意费力气帮我补好……”

    她说到这儿,心中暖融而又湿润,泪便不自禁落了下来。

    将罐子放在一旁,她执起孙芙蕖的手。

    “我昏睡未醒之时,你没少担惊受怕吧?到底是苦了你了……”

    见她哭起,孙芙蕖赶忙劝着,却自己也难忍泪水,与她一并地哭了起来。

    “陆御史打算给你送葬,连刘郎中都险些不肯救你。我实在是怕极了,却因为你尚有一口气在,便就与紫鹊轮流照护着你,断不肯让陆家为你发丧。”

    陆柔良与她相拥而泣,只觉得自己险险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却前路仍然未卜。

    那接近韩愫的计划里,分明不存在什么危险,可她方踏出了第一步,就差点命丧当场。

    若不是有孙芙蕖在强撑着,为她极力争取,恐怕这会儿,她早就被埋进了陆家的祖坟。

    她左胸下被割开,在这个医学极度落后,没有抗生素的时空,硬生生熬过伤口感染……这事情回头想来,她都仍觉得后怕至极。

    肋骨骨折,多数都无需外科手术,可以自行休养,但外伤感染却每每足以致命。

    她这一次死里逃生,可以说实在是侥幸得很。至于今后,她还会不会这样好命,陆柔良心中存了疑虑,迟迟断定不得。

    虽然眼见得她终于醒来,孙芙蕖却也与她一样,对未来暗藏了深深顾虑。

    这一劫既已度过,却并不代表着前路唯剩坦途。

    孙芙蕖历经累世,远比陆柔良更清楚,想要改变命运,究竟有多艰难。

    好在陆柔良并没有表露任何退意,她故而分毫不敢主动提及,是否该放弃芦笋小队未结束的行动。

    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她亦毫不畏惧,唯独陆柔良想要退出,她才绝对无法接受。

    经此一劫,二人虽共患难,却依旧各怀心思。

    她们表面上越亲密,心便相隔越远。

    因为前路漫长,此刻她们尚且并肩而行,暂未分离。

    可既已明知险象环生,当一旦有了岔路,在他处另现生机……首先背弃掉对方的人,会是谁呢?

    *

    陆柔良已转醒的喜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洛川百姓人人称道,赞陆家千金情深义重,为未来夫婿舍生忘死,其情打动苍天,得以还魂于世,与韩愫再续前缘。

    借由此次陆柔良生还之事,刘井汐的“神医”名号,更是在京洛、宋境,乃至北夷南越,都为人所传颂,愈发响亮了起来。

    孙芙蕖苦等在自己的珊瑚院,心底疑惑愈深,迟迟难解。

    想来陆柔良脱险之事,韩愫也必然早已耳闻,却为何至今不派人相请,接陆柔良去相府养伤?

    韩愫此人,每每口是心非,混淆黑白。

    远的不提,就说他累世拿她挡剑,事后私下里寻她“赔罪”,一整个诚心悔过的模样,却实则全然是在假装。

    孙芙蕖深谙此道,自不会被他三言两语蒙骗。哪怕他讲得天花乱坠,也终是会被她一眼看穿。

    韩愫在她面前的一切言行,都全然像极了她。这信口雌黄的功夫,孙芙蕖不遑多让。

    被当作傻子一般唬弄,孙芙蕖每每心中窝火,又还要装作不知,堪堪容忍韩愫。

    他口口声声说彼时不过情急,而今誓要将功补过,恳请救命恩人过府,欲对她悉心照料,报偿深恩。

    但这厮随后的行径当中,又岂有丝毫的悔过与感激之情?

    将她强行带入相府,他只不过是为了在更接近她的地方,做尽折磨她的事情罢了。

    她一再知晓韩愫的更多秘密,却因胆寒,不敢对任何人哭诉倾吐。

    山寺饮酒,或是拉她挡剑,比起相府里森幽密闭的恐怖刑房,已全然不算什么。

    廷尉乃九卿之一,断狱案,修法度,本当是天下公理的表率,却对着韩愫摇尾乞怜。

    作为韩愫昔日门生,丞相手下卿官,凤知白任由韩愫私设刑堂,甚至随他一道,对陆遗山的心腹严刑拷打。

    韩愫同他手底下这条走狗,对御史丞用尽非人酷刑,又还偏要逼孙芙蕖从旁目睹。

    他倒是美其名曰,替孙芙蕖的家姐,代为追查那羿妍的下落。

    依他所言,此事与孙芙蕖既有关联,孙芙蕖如何能不领情,于他施刑之时,亲至刑房之内?

    孙芙蕖早已看透,他实际上,简直是丧心病狂的魔鬼。

    韩愫不仅以受刑者的惨状取乐,更是拿孙芙蕖的惊惧,当作锦上添花的工具。

    将孙芙蕖捉进相府,丢到那刑房之中,他根本是为了瞧她受惊模样,以得到更多乐趣而已。

    孙芙蕖只恨他道貌岸然,又还有凤知白作为帮凶。

    背地里他那副狠毒模样,她就算有心揭露,也每每无计可施。

    更何况,世人皆不可能信她。在她与韩愫之间,显然堂堂相爷,更容易取信于民。

    孙芙蕖自知口说无凭,故只能默默忍耐。

    累世以来,孙芙蕖刻意不在韩愫面前,表露出对那些酷刑的任何惧意。她不愿任由韩愫摆布,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韩愫岂会容她脱逃?

    她若强自镇定,在旁冷眼观瞧着他与凤知白的行径,韩愫便会将刑具递来她的手上,要她亲自逼问御史丞羿妍何在。

    韩愫是人,却对同类不抱有分毫怜悯。

    但孙芙蕖不一样。

    他坏进了骨子里,孙芙蕖却若非形势所迫,并不欲作恶多端。

    韩愫纵然是生剥人皮,亦做得游刃有余,孙芙蕖却只有强忍不适,方能在他和凤知白的面前,做他们期待的施刑之事。

    无论重复了多少世,她都没办法打从心底,接受这惨无人道的恶行。

    她自知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但若是有得选,她又怎可能不择手段,算计她身边的那些人呢?

    若她生来是孙林雪,又或者陆柔良的身份,她亦想与世无争,纯真高洁。

    只可惜人各有命,她既生来是孙芙蕖,便无法去觊觎任何旁人之幸。

    韩愫拖她入无边炼狱,她就只能挣扎着向上攀爬,方可争取到真正属于她的一线生机。

    他带她走遍相府内所有密道,给她看那些隐于暗处的机关,看一间间暗无天日的刑房。

    可孙芙蕖并不因这样便就妥协,草草放弃,对他轻易地屈服、顺从。

    他教给她每一样刑具的用法,她便就面不改色地洗耳恭听,笑着去学。

    他与凤知白要看她如何行事,她便就毫不手软地拷问密室之内,那些被关押的犯人。

    她知道他们在等着瞧她笑话,等着她被吓破胆,娇哭求饶,好供麻木不仁的他们取乐。

    但这些冷血残忍的地狱恶鬼,绝不可能真正地将她击溃,碎她心智,灭她尊严。

    孙芙蕖自知此生多舛,却从不曾怨天尤人。

    神佛不度不佑,众生不救不悯,她却至少始终有自己作伴。

    她重生数世,失败数世,但从来皆坚持着,为自己谋求最好的一条出路。

    至于如今,她终于与旁人联手,并肩前行,共谋生路。

    韩愫迟迟不将陆柔良请去相府,那么她势必要从旁推上一把,将事情尽早引至最有利的方向。

    “知恩图报”的说法,也许难以奏效,毕竟韩愫根本就不长半点良心。

    但孙芙蕖另有法子,能够逼他就范。

    此计一出,韩愫总是要有所忌惮。

    届时,还怕陆柔良仍不能与他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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