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愫有喝凉酒的坏毛病。

    孙芙蕖累世之中,一再与他叨念,这样极其不好。

    常言道“喝凉酒、使脏钱,早晚是病”。酒若不先温过,来日遭罪之人,终还是他自己。

    青竹酿不能烫煮,唯有冬日,韩愫方才会事先温酒。

    她适才触上酒坛,入手冰寒,便知他今夜又是打算喝凉酒的。

    这事情她本不欲再管。就算他作了病,她也不过是骂上一句“活该”。

    左右她这辈子,再不会同他成为夫妇。他喝凉酒的坏癖,自有陆柔良代她去操心劳神。

    可他对她道歉。

    而她,又已然打算要原谅他。

    昨日事既已说开,她回想到当初的山寺中,他也曾请她饮青竹酿,甚至是为她温了那酒。

    孙芙蕖虽非宽宏大量之人,不至于在当下,同他解开前世里的宿怨,但她也绝非斤斤计较的狭隘宵小。

    韩愫在排查点检的事情上,向她道歉,又私扣下青竹酿,展现诚意给她。

    她没办法再眼看他这样饮酒。

    对于这喝凉酒的事情,她到底要将不满,同他公然地讲出来的。

    至于温酒之事,她未迟疑,抬手将壶扶稳,带入了自己怀中。

    既是他曾经以身暖酒,她如今亦做此事,姑且便算是报偿回去,与他两清。

    “哪怕时节渐热,酒仍不好凉喝。一次两次的倒也算了,相爷若常如此,只恐伤身。”

    韩愫望着她微蹙的眉,酒虽尚冷,心却已觉得一团暖融。

    就算她嘴上说着怨他,可她为他暖酒,又哪里是还在记恨他呢?

    他默默地听着她数落嗔怨,却忍不住微微扬唇,悄声笑起。

    孙芙蕖开始时并未觉察,自己正依着从前惯性,对韩愫再度唠叨起“忌饮凉酒”之事。

    累世里,她对他言及这些话时,彼此已结作夫妻。

    是以在韩愫面前,她故也就少了隔阂拘谨,语气既稀松平常,又带着老夫老妻似的默契意味。

    现时现地,韩相爷爱极了她的这般模样。

    长久以来,他所求的,不也恰是她主动亲近他么?

    他朝她迈出去百步、千步,都抵不上她朝他迈来一步。

    初见那日,他盼她不再同自己见外。

    而今,这心愿总算是已然得偿。

    孙芙蕖念了韩愫太久,直到怀中酒暖,她抬起头看他,才发现他竟在笑。

    今夜庭中晦暗,她辨不清他神情,不解他因何而笑,心中既觉纳罕,又还忐忑异常。

    倒是这会儿,她终也觉察出来,她不该对着他交浅言深,说那些责怨他的话语。

    好在他倒也不曾与她计较,她连忙闭上嘴,未再成言,只垂首为他将酒斟上。

    备酒一事,本是相府里小厮在做。

    如今换了孙芙蕖来暖这青竹酿,韩愫举杯,倒似有女儿馨香,萦绕在唇齿不散。

    假如可以……

    他悄然动了心念。

    假如他从此后,将饮下的一切凉酒,都可以由她来替他暖过……

    韩愫不敢再想。

    翻腕倾杯,他急急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间,可他却越发不能够被满足。

    他知道自己未醉,可却竟浑浑噩噩,生出来极可怕的念头。

    四海无疆,万象森罗,但韩愫唯想要她。

    至少在这一刹那,孙芙蕖是他至深、至晦暗的欲念。

    *

    酒过三巡,二人间气氛正好。

    孙芙蕖略有醉意,同韩愫浅浅闲谈。

    “今日随我三哥走了一遭,我方知禁区中有多险,也知缇骑们的差事有多难做。”

    她垂下头,睫羽覆落,遮住眼眸中的神色。

    夜近中宵,但天幕却愈低沉,星月此刻愈暗。

    光影幽微,与她隔酒坛而坐的韩愫,同样看不清她究竟是何神情。

    但她话语里的落寞,却全然掩藏不住。

    “我好像不该在这儿,拖他们的后腿。来这禁区里的主意,本也不是我决定下的。我、我真的快要害怕死了,就好像……”

    孙芙蕖哽咽顿住,少顷,遂带着哭腔再言。

    “三哥、赵深、陆柔良、玄渡,就连韩相爷你,好像你们所有人皆极无畏。唯有我怕得要死,同你们格格不入,只想着独自偷生。”

    虽然心有牢骚,她却本不该同他抱怨。

    这一整个洛川城,禁区内外,皆正由他苦苦在撑。

    他背负得已然够多。

    孙芙蕖本也无意对他讲这些话,来烦扰他。

    他还能怎么做呢?

    难道他面对着十倍、百倍更棘手的事情,又还要抽些精力,来安慰她算不得什么的烦恼么?

    该要被安慰的人,明明是他。

    孙芙蕖知趣地止了话语,泪落,难再成言。

    她收敛起对这禁区,对点检事,对昙花疫的惧意。

    恐惧埋得越深,越见不到踪影,她却越战栗发抖,从心底里感受到冷,似有可怖森寒没入骨缝之中。

    孙芙蕖忙将紧捏着的酒杯,凑至唇畔。

    似乎唯有一醉,她方能不再如此,既觉得冷,亦觉恐惧。

    可实则这一杯酒,却早就已被她饮尽。

    杯中无物。

    她哆嗦着去抓身侧的酒壶。

    壶中尚有些暖好的酒,但她太急,失手打翻了酒壶,清液洒出,流泻于地。

    见得此状,她更是哭得悲切。

    带着惶惶无措的绝望惧意,她蹲在那一小滩酒旁,瑟缩埋首,咬唇悲哭。

    是该要嫌她没出息的,无论她打翻这酒,还是怕昙花疫——

    韩愫望着地上缩作一团的她,这样默想。

    可他偏偏竟做不到呢,他只是因她如此,而心软得一塌糊涂。

    若稍早些时候,他没有逼她去收尸点检,若他捧她在心尖上,对她好生呵护,那么她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为恐惧所折磨。

    韩愫恍惚,不知他今时方欲补救,是否已算太晚。

    但动作却已先于脑海中的念头,牵引他给出了反应。

    他站起身,挪步,止于孙芙蕖的面前。

    孙芙蕖原本抱膝哭泣,手上仍握着她的空杯。

    因为攥得用力,她指节甚至已然发白。

    韩愫却只是不紧不慢,掰开她的手指,将那空杯取过。

    她茫然地抬首,噙泪望去。

    手中此刻,恰被韩愫塞入了他的酒杯。

    原本为她而躬身的韩愫,复又站立在她的面前。

    “既是急着饮酒,不妨先喝我的?”

    她全然未料到,韩愫会有此举。

    呆呆地盯住手中那半杯酒,她甚至忘记哭泣,僵怔在原地不动,迟迟亦未饮下。

    “你若不喝,这酒便就凉了。”

    韩愫同她劝酒。

    孙芙蕖因为蹲身在地,仰起头来望他。

    几近于无的星月微芒,因她极力抬首,终归尽落于她的面上。

    韩愫看清了她可怜的神情。

    她那样悲哀惧畏,迷茫无辜,唯惹得他垂爱,欲将她妥善收藏。

    孙芙蕖合该是被他早早摘下,安放于心底最柔软一隅的娇花。

    时值此刻,孙芙蕖确已微醺,韩愫却仍旧未醉。

    孙芙蕖手中的杯,又一次被他取回。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冲动之下,对孙芙蕖做了什么。

    尚在她出神之际,他将那半杯酒饮下,便俯身攫住了她的下巴,凑至她的唇上。

    同样薄凉的唇瓣,他与她的,紧紧相贴。

    孙芙蕖骇然跌坐,韩愫却只是欺身而上,半跪在她的裙间。

    他咬紧她的舌尖,仍未与她的唇分离,将口中的酒液,悉数地哺给她。

    这半杯青竹酿,比二人毕生所饮过的,皆更炽烈,烧灼人心。

    孙芙蕖被他叼着舌,吮着唇,避无可避,如何再拉得开彼此间的距离?

    他那杯酒,她未喝下,他便就一滴不漏,像这样尽皆喂在了她的嘴里。

    再然后韩愫哺给她的,便只剩下已然不分彼此的黏腻津液,与二人呼吸之间,一齐散溢开来的侈靡酒香。

    够了……

    孙芙蕖摇头挣扎,可她所有的拒绝话语,皆没办法脱口。

    廊下除了韩愫的呼吸声,便只剩下她破碎的哼吟。

    她撑着手,一再向后仰去,企图悄然退开。

    韩愫抬膝,压住她双腿|间散乱的裙摆,身子俯得更低,撕咬上她的唇瓣。

    他岂会容她就这样逃走?

    孙芙蕖慌张吃痛,手底一滑。

    她本是不慎按在了那滩青竹酿上。

    酒液湿冷,她整个人遂失去了平衡。

    原本是席地而坐的她,仰倒在屋前廊下,肩袖皆浸湿在青竹酿中。

    韩愫因及时出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倒也未觉摔疼。

    他缓缓松了劲力,容本是半弓着身的她,仰躺于他面前的地上。

    趁着二人这短暂的分隔,孙芙蕖抬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肯他伏身继续吻她。

    夜风亦是春风,凉且燥,使清明者愈昏聩,彳亍者愈决绝。

    韩愫被孙芙蕖拒绝,无法吻她的唇,便抬了手,扳起她的下巴,指端摩挲在她的唇间。

    入手处,娇唇轻颤,微沾着他与她的津液。

    他的手,顺势撬开了她的唇舌,指腹浅浅探入,抵于她贝齿之上。

    孙芙蕖本来已然干透的泪痕,这会儿因晶莹津液溢出嘴角,复又湿润起来。

    银白丝线般的热液,漫过原本的泪痕之处。先时芜乱的悲伤恐惧,便似乎通通改换作了情潮。

    韩愫重重地喘了声气,鬼迷心窍,对孙芙蕖开口。

    “今夜从我,往后点检差事,便可免了。”

    话音落,清脆的巴掌声响于韩愫脸侧。

    孙芙蕖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章节目录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打字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打字姬并收藏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