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何等的血海深仇,两代人尚不够偿还干净,宋皇甚至想要韩愫亦死?

    而乔氏皇族与韩家门第的深刻仇怨,或许是不该被微不足道的她,轻易便知晓了的。

    孙芙蕖心惊而又胆寒,只觉得她问了不该问的,继而听说了不该听的。

    玄渡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只拉她深陷于乔韩二姓的隐秘宿仇,将血腥而沉晦的过往,于她面前完整地铺展开来。

    当朝皇嗣,皆以“糸”为祧名,取义“经纶济世”,故而先有皇子乔经,继而有皇长子乔纶。

    乔经早殇,未及排行序齿,是故二公主乔继,实则乃宋皇与皇后的第三个孩子。

    宋国都城,原在西北武川,关外夷人远涉辽水,攻城略地,迫宋人退避偏安,向南迁都于洛川。

    及至皇祖一朝,宋皇祖父有意收复失地,夺回西北故都,可惜率兵亲征,却终身死于乌夷刃下。

    皇祖临终托孤,老相爷遂扶先皇践祚,乌夷却对宋国步步紧逼,南下进犯,欲取洛川。

    城池若破,便意味着大宋国都再度覆灭。

    先皇面对亡国危难,幸有韩老丞相与西昌王,两位贤臣良将在侧,故而屡胜乌夷,将其逼退回辽水以北,重收武川失地,慰藉皇祖亡灵。

    西昌王正是借此战功,受封王爵,而韩老丞相更是得天子百般敬重,一时风光无两,独占鳌头。

    因武川故都既复,韩老丞相奏请天子迁都。

    重设武川为宋国都城,是从战势考虑,可绝夷人日后再度南侵之心。

    这事情既从大局出发,先皇自然应允下来。唯独当时尚在潜邸的当今宋皇,迁都之际还未继位的太子殿下,与老相爷结了仇怨。

    西返武川,山险路遥,彼时太子妃诞下乔经未久,那襁褓中的皇子,夭折于迁都途中。

    宋皇便就这样,因为韩老相爷,而死了第一位子嗣。

    但这仅仅尚还是个开始。

    及至先皇驾崩,当今宋皇临朝亲政,当即下旨,欲迁返都城于洛川。

    宋皇于京洛出生长大,又因远赴武川而丧其子,自是厌恶极了那西北旧都之地,心中怀念这洛川城的。

    他不顾韩老相爷劝阻,一意孤行,重新定都洛川。早已蠢蠢欲动的夷人,伺机南下,战火再度漫延至西北旧都,武川失守。

    朝堂之上,皇长子乔纶欲代宋皇出征。

    其乃宋皇心头爱子,彼时已被立为储君,身负文韬武略经世才华,宋皇自然不舍得他去犯险,与茹毛饮血的野蛮乌夷交战。

    但皇太子领兵,总是好过天子御驾亲征,与夷人对战的。

    皇祖已死在夷人手下,韩老相爷不欲宋皇再冒风险,故而力荐乔纶,终是迫使宋皇委任乔纶出征。

    那一番宋夷之战,惨烈异常,皇太子乔纶如同其余宋人俘虏一般,为乌夷所烹煮,剥皮抽骨,饮血啖肉。

    堂堂大宋太子,却遭夷人分食,宋皇怒不可遏,领兵再战,连屠乌夷边境数城。

    因宋皇麾下,西昌王之子受命挂帅,战局就此逆转。宋人大胜,此子被封为度辽将军,镇守辽水疆界。

    夷人闻风丧胆,从此不敢进犯。

    由是两国边疆安定,多年无战。

    “皇太子乔纶生前,便极疼爱幼妹乔继。乔纶既已战死,皇后膝下唯余公主乔继,宋皇于是便将全副圣眷,皆倾注于乔继一身。”

    孙芙蕖虽知二公主乔继其人,却并无有来往。她听闻过乔继是皇嗣当中,最为受宠之人,而今玄渡相告,她方才懂得缘由。

    二公主是乔纶最亲近的手足,又因与其同出一母,想来眉眼神态必然最为相似。

    皇后老来得女,她是她最年幼的孩子,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嫡系皇嗣。

    乔继凭借已战死的兄长,得到宋皇夫妇的至高宠爱,自然不足为奇。

    “可是仅仅这样,尚不足以弥补皇上的丧子之痛?”

    孙芙蕖清楚记得,玄渡曾言,宋皇欲取韩愫性命。

    “当初乔经早夭,宋皇已是对韩老丞相不满,而后他至爱之子乔纶亦亡,这新仇旧恨便都被宋皇算在了老相爷的身上。”

    正如玄渡所道,宋皇真正在打着的主意,是对韩家彻彻底底地报复。

    度辽将军终结宋夷之战,在此时节,久已受制于苗楚的云越皇帝,举兵复国。

    当初越国为楚所灭,越皇韬光养晦已久,只待今朝灭楚,血洗前度冤仇。

    越皇求援于宋,欲与宋皇结盟,借用宋国兵力,攻打西南楚国。

    发兵南下与否,朝臣争论不休。主和者上奏宋皇,北境宋夷之战方毕,是故该当休养生息。而南方楚越相争,恰正给了宋国恢复元气的良机。

    楚越此战,越皇复国希望渺茫,宋皇与其帮扶云越叛军,不如卖楚皇人情,袖手旁观。待到日后越皇战败,宋国也好与楚国长久和平,并存相处。

    主战派则认为越皇大有希望覆灭楚国。云越兵力虽然不敌苗楚,却每以奇智险胜,到最后楚越之战鹿死谁手,并非轻易便可以预判之事。

    若此刻宋越结盟,越皇既受恩惠,来日里南方天下皆归于越,宋国将得到的好处,必将只多不少。

    朝臣中更有甚者,既观战报,遂对宋皇进言,云越并非真正不敌苗楚,其向宋国求援,仅在投石问路。

    楚越交战,恰给了宋皇时机,率先恢复国力。越皇求援,是忌惮日后楚越战事初止,宋皇难免乘虚而入,南下出兵,与越为敌。

    故此越皇提早与宋示好,一心求和。宋越一旦结盟,便是对南北天下皆有利之事。

    唯有答应了越皇之请,这天下方可安定。此等功绩,宋皇不当回绝。

    若今朝宋皇不肯出兵,助越伐楚,来日里越皇一统宋境以南,与宋分治天下。这便等同于宋皇亲手为自己树立劲敌,结下他与越皇间的仇怨。

    越皇将会是强敌抑或盟友,仅在宋皇的一念之间。

    更何况,楚越虽皆与宋境民风不同,一者炼蛊,一者扶乩,但至少越国有与宋国修好之意,诸多礼法皆以宋制为上,远比苗楚更为尊敬宋人。

    选择扶植与自己亲近的云越,是比与排斥异己的苗楚为友,更加明智的举措。

    主战派于朝堂上占据上风,宋皇亲命了韩老相爷之子,率兵南下,助越皇攻打楚国。

    此战中,宋皇不仅希望他能够死在苗楚,得报乔纶之仇,更欲暗中借机,削弱西昌王的兵力。

    故而西昌王与度辽将军这对父子,皆被宋皇派往南方,楚越战场之上。

    宋皇既有意与韩老相爷,清算旧日的丧子之恨,便自然是见不得老相爷的儿子凯旋而归的。

    相府的少公子,虽未能如宋皇所愿般死在沙场,却最终死在了老相爷的刃下。

    南方战事既止,越皇对待楚人极为宽仁,向云越俯首称臣者皆留性命,加官进爵。

    唯独楚国都城当中,小部分忠心臣子,不肯同他低头。

    越皇有意将这些人除去,却因表面仁政,无法亲自出手,肃清所剩不多的苗楚余孽。

    另一方面,韩相之子敬佩这些旧臣忠义,不忍其命丧越皇之手。

    他向越皇求请,将他们带回宋境安置,越皇毫不犹豫便就答应下来。暗地里,越皇却将密函递至洛川,托付宋皇务必诛杀不臣于越的这些楚人。

    韩相之子不知两国君王私底下的约定,只以为越皇有意放过楚国旧臣。

    楚越交战之际,虽然宋人助越伐楚,但越人多对楚人杀伐屠戮,宋人则每每怀柔绥靖,未开杀戒。

    故而韩相之子在楚越两国间皆有威望,声名颇高,就连那些楚国忠臣,亦肯听他规劝。

    他向楚皇旧部允诺,留在越国仅有死路一条,前往宋国却必可得保性命,有机会将复国大业从长计议。

    那些臣子皆信任他,故而随他动身,返回宋都洛川。

    该对这些楚越之战的俘虏如何处置,朝堂上百官意见不一。

    辽水以南那些归附宋国的夷人,宋皇都肯任其安居于宋境之内,不计爱子乔纶曾被夷人分食的仇怨,可这些忠肝义胆的苗楚臣子,宋皇却不欲放过。

    楚人与宋人之间,本无仇怨,只因宋越为友,楚人才成了宋人的政敌。

    韩相之子原本以为,宋皇必然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或是囚禁或是流放,而不至于统统处以极刑。

    在朝为官,宋人极珍惜忠君气节,故而朝堂之上,不无为那些楚人求情的宋国臣子。

    因器重楚人忠义,他们随韩相之子一并,奏请宋皇留下楚人性命。

    但另有一些朝臣,则将楚皇旧部视为祸患,认为这些人绝不该留。

    宋人今既与越人结盟,怎可以姑息养奸,致使这些楚人去动摇越国根基?

    韩相之子一派,认为一旦将这些人处死,必将令国境之内,已归附的夷人心寒。

    但主张杀死楚人的朝臣们则坚称,国内夷人乃亲宋一派,这些楚人却并不臣服越国。

    夷人当中,与宋国敌对的那一部分,皆被宋皇远驱至辽水以北,苦寒之地。

    那些人,可并不似这些楚人一般,得以进入敌国境内。

    故而宋皇仍是该当对这些楚皇旧部,赶尽杀绝。

    韩相之子因先时已对楚人有过许诺,此时节不愿愧对他们,自是一再坚持保全他们性命。

    宋皇不予理睬,倒是转而问向韩老相爷,意下如何。

    实则圣意已决,丞相之子冒死再谏,便是不该。他这样忤逆宋皇,却已在宋皇的预料之内,是宋皇所谋求的场景。

    宋皇有心置楚人于死地,既是卖给越皇人情,也是越皇与他相互成全。

    他要的便是韩相之子违逆圣意,为护异族楚人而不敬本国君王。

    如此,他方能寻得韩家的错处,就算无法将其满门抄斩,也至少可用韩丞相的儿子,祭奠他死去的皇子。

    帝王心术,韩老相爷岂会不识?

    若是他的儿子不死,那便是韩家阖族都将要获罪于天。

    他当朝,跪拜宋皇,叩首谢罪。

    “微臣逆子,为楚人妖蛊所惑,既叛国家,又愧君上。臣若不在此将其手刃,怎表尽臣对乔姓皇室的忠心?”

    老相爷要杀子,百官震惊,纷纷相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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