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回眸转瞬,只是为确认韩愫眼中神情。

    车厢内促膝而谈,她距离韩愫太近,反而是不好明着打量,推敲他心内所想的。

    到这会儿他在车内,而她已在轿中,那么她偷眼再去瞧他,便也能将他这番满心是陆柔良的模样,回头转述给那妮子听了。

    陆柔良若是听罢,准会极欢喜的。

    韩相爷赶在她面圣之前,悄入车内,叮咛她应当如何为陆柔良邀功。若说如此,韩愫都不算已然对陆柔良生情,孙芙蕖是绝对不信的。

    她只想着软轿与马车就要错开,须得赶快再望上韩愫一眼,又怎知疑心会生暗鬼,而韩愫更总是将她误会。

    他以为,她是有一些留恋他的。

    两心相印者,依依惜别,不过如是。

    她既然恰正探首与他对望,便是彼此间的确心有灵犀。

    对孙芙蕖,韩愫素来便是极怜宠的。她一番闺弱情态,恋恋不舍地回眸望他,韩愫心上一甜,暖意腾涌胸臆。夏日灼灼,他倒是觉得心间极熨贴。

    韩相爷强压下欲翘起的嘴角,望住孙芙蕖的目光,却愈发柔软起来。

    孙芙蕖一门心想着远在天边的陆柔良,只把他此番神情,看成是对陆柔良未尽言的情意。

    待得再出宫门,秋日去拜访陆柔良时,她便添油加醋,描绘了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形象。

    韩愫在她口中,是对陆柔良极珍视的。

    陆柔良如今劫后余生,御史台并未东窗事发,陆家也没被满门抄斩。洛川城秋高气爽,她听着孙芙蕖那一番话,便也心情舒畅,受用至极。

    昙花疫过后这一整夏,她皆苦苦捱着,长久寝食难安。她既盼着韩愫递来婚书,能在秋日前嫁进相府,又全然不敢听外界任何消息,只怕闻得羿妍出现在洛川城中。

    好在,如今原定的刑期已过,丞相府虽未将婚事提上议程,御史府却也阖家平安,无一人获罪身亡。

    赵深透露给孙芙蕖的消息,陆柔良没想到,原来是极准确的。他平日里不堪大用,却说准了韩愫不再查荣帮旧案一事。

    陆柔良长长舒气,总算确定下来,御史台这一劫,终是已度过了。

    孙芙蕖对她尽道出韩愫如何挂心,如何对她疼爱。见她笑得已足够甜蜜欣然,孙芙蕖便也适时地住了口,毕竟过犹不及。

    她与陆柔良间,从一开始,就并非推心置腹的关系。有许多事,陆柔良不知晓,而孙芙蕖不能够同她言明。

    陆御史因为宋皇与韩家的仇怨,故而早已有杀死韩愫之心,时疫后他甚至倚老卖老,登门斥骂韩愫,痛责其目无宋皇。

    这样的人,韩愫就算拿兰台案为借口,反过来杀死了他,也不过是那老顽固罪有应得。

    他能够做出暗遣刺客,于庙会上行刺韩愫之事,韩愫又何不如借刀杀人,凭兰台案倾覆他这陆府?

    但韩愫倒是足够对陆柔良有情有义,姑且为她,留住了陆遗山的性命。

    哪怕陆遗山先出杀招,他却也既往不咎,未再对荣帮之事追查下去。

    这样的来龙去脉,虽也是关于韩愫的一番好话,孙芙蕖却未对陆柔良讲出。

    左右陆柔良她已然明白,韩愫心中有她,这对孙芙蕖而言,便也就足够了。毕竟自始至终,将韩愫与她撮合,才是孙芙蕖的真正目的。

    至于韩愫究竟为人如何,怎样去辨识他心性忠奸善恶,从不是孙芙蕖欲费工夫去考量的事情。

    当下她唯剩一事不明,而陆柔良娇羞笑罢,也与她同思及一处疑虑。

    “你说,韩愫不再办荣帮的案子,算是放过了我们陆家,可此事皆因为羿妍而起,韩愫这边不查案了,羿妍那边却怎么也没现身?”

    为何事情会与原文中有出入,孙芙蕖亦不懂得。

    羿妍没有在该出现的时候,朝韩愫禀明当初荣帮的种种罪行。

    她此前便如同凭空消失,而今该重新现身之际,甚至仍没有半点踪迹。

    孙芙蕖轻轻摇头,与陆柔良对视无言,二人遂皆疑虑渐深。

    如人间蒸发般的羿妍,未在原定的日子当中出现,那么现在,她究竟人在哪里?

    *

    倒也并非是陆柔良或孙芙蕖有懈怠。

    陆家既没在秋日里,被荣帮拖累得满门抄斩,陆柔良便不再急着将正事提上日程。

    芦笋小队的作战计划,当然未被叫停,可她前阵子实在是过得太苦,因临死期而惴惴不安,这会儿性命无虞,她总要好好地休养生息。

    反正距离卷轴里下一项御苑围猎之事,时间尚且还隔得极远,孙芙蕖遂也就陪着她得了清闲,暂且不必再顾虑她的安危,亦不盘算去促成她的姻缘。

    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昙花疫止息后不过秋去冬来,新年将至之际,陆柔良忿忿离家,来京兆府,直入了孙芙蕖的珊瑚院中。

    陆遗山要续弦。

    御史公再娶一房娘子,便也就是替陆柔良寻个……按照陆柔良的说法,寻个“后妈”。

    “我爹为老不尊,闹这一出给我,简直是要把我活活气死!”

    陆柔良愤而拍桌,吓得旁边替她添茶的菱角,险些掷出手里面的茶壶。

    “后妈又并非全都恶毒,更何况你不是三岁稚童,还怕遭了她拿捏打压?”

    孙芙蕖不提年纪还好,说到陆柔良已出落成青春少女,陆柔良便愈发气急。

    “我倒也不是有心阻他迎娶继室,他说冬日衾寒,自己既为鳏夫已久,想在新年里添个体己的枕边人。这话本也没办法让我挑理……”

    陆柔良气到眼角带泪,一时哽噎语塞,急急喘气平复呼吸。

    藕荷见状赶忙殷勤上前,轻轻抚她的背,同她递去帕子。

    她模糊着泪眼,只一把扯过来藕荷的袖角,囫囵擦净睫上挂着的泪。

    揪着藕荷的袖子不放,她死死绞住她的袖摆,只差将那本也不结实的料子,一整个撕扯开来。

    孙芙蕖弯着眉眼,瞧她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见藕荷困窘,遂愈发觉得好笑。

    她亲自起身去取来榻旁迎枕,塞到陆柔良的怀里,帮藕荷取回了遭蹂|躏的衣袖。

    陆柔良捏着拳头,连砸了怀中迎枕许多记后,才算些微解气,继续朝她倒满肚子的苦水。

    “我爹他错就错在,怎么能娶个那样年轻的继室?老夫少妻虽有,可我未过门的后妈,年纪却几乎和我这做女儿的无异!”

    陆柔良重重再砸了迎枕一拳,咬牙切齿,重新措辞。

    “不对,后妈她是和你嫡姐同岁,也就是根本没大咱们两个多少。完全该做我姐姐的人,如今做我娘亲,我爹他真是出格得过分!”

    她皱起眉,哀丧着脸,似不忍再回想当初场面。

    “爹甚至还对我夸讲她说,人家那气质欺霜赛雪,纵是把岁寒三友加在一处,在他心里也是比不过薛凌霜的。”

    闻她道“岁寒三友”,孙芙蕖倒是乐极生悲,被正咽下的这一口茶,呛个好歹。

    此话绝不能被孙林雪给听了去呢,毕竟孙家仅嫡出子女,才取“岁寒三友”为名。林雪实为松霜,而孙竹梅更是径直借取了“竹梅”二字。

    孙林雪那般傲气,若知道陆御史的口中,她与孙家二少爷加在一起,松竹梅占了个全,却比不得给人做继室的薛凌霜,只怕要气到昏厥。

    薛凌霜不过是出身普通的一介民女,想来青春貌美,故才入了御史公的眼睛。陆柔良纵然不支持这门婚事,可是身为小辈,她没有僭越干涉长辈私事的道理。

    她来孙芙蕖这儿哭过咒过,待消了气,便也就归府去了。

    到头来陆遗山要折鲜嫩的娇花为妻,她除了尽量避开与那位年轻的继母照面,倒再没有旁的解决办法。

    孙芙蕖嘴角仍残余着浅笑,望着陆柔良用过的那只茶盏,既同情又替她觉得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姑娘的气恼,她如何不理解呢?

    毕竟陆御史此举荒诞,出人意料不说,陆柔良与她更是早先未能料到,假如没死于兰台疑案当中,陆遗山活过秋日,便将在冬季时,娶一位极年轻的新娘。

    这样想来,就算陆柔良希望陆遗山按照原文,死在秋日的兰台案中,孙芙蕖都并不感到意外。

    见孙芙蕖正出神,菱角轻手轻脚凑近,进前收拾陆柔良的杯子。

    她不知小姐是在想着什么,反正她不似小姐那般聪明,左右是不懂得的。

    菱角自身的优胜之处,从来不在智计,而在于为人处世上的因缘际遇。她不算灵慧聪颖,倒是在直觉上面,一向不输给任何旁人。

    小姑娘在方才,听闻陆柔良继母名讳之际,便觉得实在是蹊跷得紧,强忍住才没有开口指出。

    她的确不聪明,却极为明辨分寸。不该在陆小姐面前讲出的话,她便如何都不会说。

    这会儿陆小姐已然打道回府,房间里只剩下自家主子与藕荷姐了,菱角收好那只待客的茶杯,终忍不住朝余下二人相问。

    “陆家的新夫人,名字叫薛凌霜,还恰与大小姐她同岁。薛凌霜、孙林雪……大小姐乳名又唤‘霜娘’。她们俩,难道是旧相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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