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时,钟以肃热情快乐地招呼商明漪多吃,商明漪也不客气,将一桌子菜一扫而空。

    “跟你阿智哥我把你饿着了似的。”魏参拿了根牙签剔牙,二世祖模样。

    期间,商汀兰来了个电话,魏参眼疾手快往她手机上一盖,眼神制止,不愿此时节外生枝破坏了计划。

    商明漪瞪他,抽出手机,噔噔噔娇俏地跑出去接了。

    一桌残羹冷炙,钟以肃见他动也不动,吃饱了就躺,骂道:“熊样,有了老婆还这么懒,成家以后自个儿怎么弄!”

    趁着商明漪不在才敢骂,看来钟以肃是真满意这个儿媳妇,生怕人嫌弃婆家贫寒,男人好吃懒做,扭头就跑。

    魏参:“寡手就吃爹娘本,成家就吃老婆本呗。”

    钟以肃隔着铁窗偷偷注意院里的商明漪,魏参双手插袋溜达过去。

    “爸,妈怎么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到底去哪了。”

    便衣很有眼力见,没上来干扰商明漪。

    “你问我,我问鬼!”钟以肃本来撸起袖子准备洗碗,想到什么,摸了下项链,把魏参往行军床旁拉。

    一张嘎嘎吱吱的木床,一张行军床,中间是一面破洞大红牡丹床单,用尖嘴剪刀捅出一串小眼,麻绳一拉,钉在两边墙上,就成了帘子。

    钟以肃脱鞋上床,从松垮污黄的靠背里头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

    魏参将凳子踢走,哐当,撞上掉漆铁环红皮柜,那歪斜的门就被震开了,摇了摇,合页老化,那门就跟半拉氧化的香蕉皮似的。

    据胡大姐绘声绘色的描述,钟智还拿菜刀劈过这柜子,以前有道锁,钟智怀疑爹娘藏着养老钱在里头。

    魏参有意弄出点声响,打破寂静,以便脑子高速运转。

    钟以肃拿的是什么?老两口的全部家当?给儿子做下聘的彩礼么,若当年钟智顺利拿到父母那点可怜的资产,又为什么会害死露西?

    不对,钟智没有拿到,这些钱如今还在钟以肃的手里,钟智亡命天涯前,没有向父母逼要钱财,或者换个说法,他要了,没要到。

    越加扑朔迷离。

    这期间一定还有别的变故。

    钟以肃背对着他,将布包左右揭开,似乎在清点,魏参就静静等待着,他一屁股坐上行军床,晃悠悠抖腿,皮鞋哒哒敲着地面。

    过了约五分钟,钟以肃喊他。

    “阿智,你昨天跟爹说,人姑娘家里要20万的彩礼,还有金镯子,金耳环,金项链,最少不能少于三万,可是这个数?”

    魏参掰着腿头也不回:“爸,你就说你有多少吧。”

    钟以肃到他边上来,魏参瞥了眼,布包收起来了,钟以肃对儿子仍有所提防。

    这很合理。

    儿子虽是亲生的,奈何过往黑历史罄竹难书,老两口得为自己兜个底。

    彩礼不能掏空口袋一股脑给了,但也不能不给,还指望这不争气的玩意早日收心,做点生意,学点手艺,起码以后也能养得起孙子,把家中香火延续下去。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现在变成养老防儿,可是讽刺。

    钟以肃虎着脸:“你再跟人姑娘谈谈,少点儿,爹去找人借,凑凑数,阿智,你好不容易找着个愿意跟你的,别又像前头那个,看不上咱家,还老被你打啊骂的,哪个好姑娘禁得住?”

    “知道了,爹——”魏参拖长音敷衍,原定台词到嘴边,吞了回去,临时改变计划。

    他的眼神在靠背包、柜子、钟以肃的脖子上来回转。

    “爹,这项链值当一点小钱。”他磨了下手指,“虽说是露西给你买的,你礼尚往来,迟早得折成钱还给她,不如你直接给我,我去卖了,三金不是还没着落?”

    钟以肃没理他,下床穿鞋子,赶魏参快走:“说的比唱的好听,我还不知道你?一有钱就去赌,玩,花得精光,不给你媳妇留半个子!等彩礼凑齐,我直接拿给小李,她来管钱,否则你要把两个家都败光!”

    “爸,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魏参道,“要不是我,你哪来的儿媳妇儿?想抱孙子的可不是我,是你,是我妈,我说,到底谁才是你血浓于水的种啊?你把钱给露西不就是给了外姓,给我,好歹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

    “少七嚷八嚷的,小心让小李听见!”钟以肃弯腰关柜门,倏地一拍脑袋,手往柜子里探了下,“哎哟,我这记性,把这事给忘了!”

    魏参机警地站起来:“什么事?”

    那柜子里是一台木架子,几个黑皴皴的果盘,依稀看出是搪瓷盘,图案是金童捧桃贺寿,再塞得深点,是个镂空三角香炉、几把红色线香,一卷拆封只剩几圈的鞭炮和黄草纸。

    他不动声色走到钟以肃身后,在一个视野极窄的角度,看到最里层有用红纸盖着什么。

    啪!

    钟以肃关上左边的门,拿出线香,数了数:“你娘今天该是上老坟上香去了!牌位,牌位都端走了,哎哟,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还碎碎念:“这老伴,跟我打过招呼吗,打过吧。”

    魏参怕说多错多,只能诱导钟以肃多说点:“哦,牌位啊,我好些年没见了。”

    “你还好意思!”

    钟以肃估摸又想起钟智那些混不吝的所作所为,恨铁不成钢。

    “祖宗差点被你给劈了,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咱家日子过得这么苦,指不定就是祖宗不保佑了!你娘天天念叨,说等你带媳妇回来,就到祖宗跟前去求求,再保佑保佑你吧,得个孙子。”

    魏参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不对劲的诡异感油然而生。

    老太太明明已经死了。

    街坊邻居全都异口同声,那年过年,白雪皑皑,儿子甩门而去,徒留一个病恹恹的老母在家卧床不起,钟以肃起早贪黑去医院买药,却回天乏术,入棺、下葬,大家亲眼所见。

    在张启红等人制定的计划里,就以老太太为突破口,引导钟以肃去寻找,唤醒他当年的记忆,认清现实,早点交代钟智的下落。

    现在倒好,一个已死之人,有了光明正大不见踪影的理由。

    真就有这么凑巧?

    好,既然钟以肃‘知道’老伴在哪,那就去找吧。

    魏参给张启红传递消息,没注意商明漪已回来,她明艳的脸庞满是笑容,甜蜜而温婉,哄婴儿睡觉般横抱着猫咪。

    怀中的小浣熊也乖巧,不再动不动就往下窜了。

    得想办法把柜子铜锁的钥匙骗过来,直觉告诉魏参,那里面是案情的关键线索。

    “爸。”他满不在乎地提议,“老坟在哪,要不我们去接妈吧,露露就待——”转念一想,商明漪还是寸步不离最保险,改口道,“露露也去。”

    他回头,本打算叫商明漪回来。

    却一眼看到商明漪怀抱玳瑁猫立在身后,四只眼睛齐齐望着他,没发出一点声响。

    实在有些诡异,魏参一时忘记要说什么。

    “喵。”

    老猫叫声很疲惫,一个音节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来,它的尾巴很粗,是全身上下最虚胖的部位,此时搭着紫色外套,无力地下垂着。

    钟以肃用线香砸了下魏参的后背:“死小子,自个儿家祖坟在哪都不知道,你说祖宗不嫌你嫌谁!”

    几年不着家在外快活,三十多岁了,啃老,父母死活都顾不上,惦记祖宗?

    魏参嗤笑一声。

    “老玩意儿们都化成灰了,嫌我干什么,我才是老钟家传宗接代的根!”他不耐烦去拉钟以肃,“行了,爸,赶紧的,跟我说祖坟在哪,骑马自达接去,还过不过年了。”

    钟以肃赶苍蝇似的摆手:“不要你去!”

    魏参:“爸!”

    “我自己去!”老头快七十,也不吃死皮赖脸这一套了,“你娘就是怕你冒犯了先人!等新媳妇生了孩子,你买头猪做祭,领全家老小到跟前去磕头。”

    “祖坟到底在哪!”

    张启红那边在紧急安排踩点,催促魏参给地址,手机持续震动,魏参也有些不耐烦了。

    他本身对孚林镇的人就抱有偏见,遑论钟以肃可能还是杀人帮凶,此时表现得敬天爱地孝子贤孙只让魏参觉得虚伪。

    若非生活所迫,露西也不会失足干起皮肉生意,归根结底,她渴望爱情,渴望家庭,渴望一切前二十几年没得到过的温暖。

    可孚林镇的人给了她什么?

    一记致命的击打、流不尽的热血、冰冷刺骨的湖水、数年暗无天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条短信提示毫无预兆蹦出,魏参还以为是张启红等人的通知,皱着眉头点开。

    看到头几个字时,他的瞳孔一缩。

    【亲爱的12306号用户魏参,系统升级已完成,感谢您的等待,请跟随玳瑁猫导游26号前往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后,您将获得一条评价建议链接,记得关注哦~】

    魏参根本来不及调整静音,就听到商明漪冷静平淡的声线。

    【前方右转,进入开阔路段,步行237米进入康慈路,目的地钟家祖坟直线距离为12.94公里。请选择制动方式,机动车、摩托车、自行车、平衡车、步行、航行或飞行。】

    一连串车几乎将魏参的理智砸晕,听到最后,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呵呵笑出声。

    钟以肃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抖了下,不小心胳膊撞上柜子,上头摆着的螺丝起子工具箱掉了下来,叮里哐当,撒豆成兵一样到处滚。

    “咋,咋回事!”钟以肃忙不迭弯腰捡,“突然冒出来个声音!导航,你咋还能导到祖坟!这么高级!”

    魏参看向商明漪。

    她镇定自若,问道:“阿智哥,导航问你话呢,我们去找咱妈?没有三轮车的选项,你就回自行车呗。”

    魏参假笑:“我谢谢你。”

    “不用谢哦。”商明漪巧笑倩兮,好似听不出刚刚是谁在说话,卷发因热均撩到背后,更显脖颈修长。

    也对,她现在是“露西”,只会将导航当成陌生的语音包。

    只见她施施然帮忙捡起一颗螺帽,送到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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