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容沉默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并没有出现焦虑、尴尬、羞涩等情绪,才放开手,说:“如果我不帮你定位,魏参出了事,你会怪我吗。”

    小时候黄容不知道什么叫孤独症,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当跟班。

    商明漪喜欢猫,黄容却不喜欢,他会赶走围在姐姐身边的猫,用石头扔,或者往它们身上扔松果,商明漪吃痛,抓起他的胳膊就咬。

    一度有段时间,黄容都向爸爸告状说商明漪不喜欢他,要让商阿姨带着商明漪走,这时商汀兰会召开家庭会议,让他们俩和好。

    “容儿,姐姐有她的朋友,你不能欺负它们。”

    “水儿,你是大孩子,不管怎样,都要先给弟弟说对不起。”商汀兰蹲在两个孩子中间,把他们的小手牵到一起,“妈妈教过你的,该怎么做?”

    像小时候一样,商明漪拥抱了黄容,然后亲了下他的脸。

    “我不会。”她像揉猫爪肉垫一样摩挲着弟弟的手腕,认真地说,“魏参是为了我才去找小程的,要怪,也应该怪我自己,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得到了赦免,但她走后,黄容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望着自己小腿的两道伤疤,视线空洞。

    水儿变了。

    生动的她如此动人。

    如此,陌生。

    可是,假若她要是没有变,还是那个冷漠平淡、假装学着NT孩子去道歉的那个姐姐……该有多好。

    -

    研讨会手机需要静音,很多学生为了表示对虎乾的尊重,选择把手机关机,或者不带进场,红丝绒布桌面,只有商明漪面前摆着台手机。

    工作人员跑到易昌实所在的主席台前,小声说:“教授,您能不能提醒一下商小姐,别把手机放桌上?”

    易昌实看了看台下:“她情况特殊,放心,她不会出问题。”

    工作人员干巴巴笑:“哦哦,那样最好。”

    这个小插曲被秦书注意到了,她明天也要参加答辩,而且要参与博后资助的角逐,因此坐在商明漪前排。

    趁场内人员还在落座,声音嘈杂,她突然回头提声道:“商明漪,你把手机放那干什么?总不会要录音做笔记吧?”

    商明漪端正坐着,不卑不亢,手上握着一支笔,眼神在台上散漫地飘着,好似对秦书的质问不屑一顾:“我在等一个电话,关了静音。”

    “你不会中途跑出去接电话吧?”秦书惊呼:“这儿可不是实验室,能让你随便进出,要是让大众知道你在会议上开小差玩手机,丢的可是湖京生科的脸。”

    商明漪漫不经心道:“接电话不会丢脸的,博后方向被打回来三次比较丢脸。”

    秦书柳眉倒竖:“你!”她咬牙呛道,“你给我等着!”

    同样的挑衅商明漪早已见怪不怪,她点亮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此时的魏参正在郊区暗中跟踪一辆小货车。

    越往前开,越人烟稀少,司机在一个小院子里停车,为了不暴露自己,魏参不得不掉头到几栋平房外约1000米的距离处。

    他跑回院子,三两步矫健爬上平房围墙,猫腰前行,乡下的大烟囱恰巧能挡住身形。

    透过隐蔽的红砖口,魏参看见那司机递给院子里戴帽子的中年男人一根烟,然后两人穿上皮围裙和手套,打开车厢开始卸笼子。

    笼子上蒙了黑布,足有50个之多,重量估计不轻,花费两个大男人近半小时才卸完。

    阳光下布很脏,看不清里边关了什么,那中年男人一通苦力后,额头上有汗,于是摘掉帽子擦汗。

    魏参肃然心惊。

    竟然是他!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想发给商明漪,却发现信息还停留在[图片发送失败]的提示,他顿时明了,那货车上一定有信号屏蔽装置,只要靠近车子一定距离内,就定然会失去信号。

    怪不得一路上这货车七歪八扭,专门挑难走的路开,一般人经过,顶多擦身而过那一秒,发现不了手机没信号。

    可魏参跟了他一路,尤其在彻底离开市区之后,就完完全全发不出消息了。

    当务之急是把情况传出去,不光商明漪,还要告诉救援队的人。

    私事变公务,有钱拿,不亏。

    司机从院子旁的土房里拖出来一个大平板滑轮,两人再次齐心协力,将笼子转移到平板上,看样子,接下来要运送的地方车子开不过去,他们才必须要转运一道。

    魏参判断还得用上十几分钟,于是后退滑下围墙,往宝马mini停的位置跑去。

    他边跑边看照片发送情况,然而,到了地方后,那原本与稻草和黄泥土块格格不入的白色宝马,赫然已不知所踪。

    黑黄化水的雪地上,拖车的车轮新鲜无比。

    魏参静静站在原地。

    他被盯上了。

    -

    令秦书失望的是,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商明漪都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晚宴开始了,翌日清早八点就会举行答辩,因此虎乾生物邀请的与会者都在今晚齐聚温泉酒店。

    表演者一身燕尾服上台,鞠躬落座,淡紫色的霓虹灯亮起,一支德彪西的《月光》自指尖流淌而出,同时,大屏幕上放起了AI制作的星空视频。

    晚宴基调主放松自在,适合学生们互相认识,餐点也是自助餐形式,两排长桌摆了蜡烛与红酒,配合悠扬的钢琴曲,令人不禁心情愉悦。

    其他人都换了衣服,只有商明漪还穿着下午参加会议时略嫌死板的米白小西装,她端着空盘子与徐行之边走边谈,徐行之给自己倒了杯酒,碰她的盘子:“不拿点甜点尝尝?减肥啊?”

    商明漪:“不喜欢吃甜点。”

    徐行之抿了口红酒,温热的口感,滑到喉咙清冽香醇。

    “这酒不错。”他说着,用酒杯指了指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虎乾高层,“今儿来的都是名人,没谁来这里吃中餐,你喜欢的油条绝对不会出现在菜单上的,别把自己饿着了,吃吧。”

    商明漪摇头:“我妈下午来了,我在房间吃了她带的饭。”

    纵使知道商汀兰待女儿细致入微,徐行之也不禁咂舌:“阿姨真是太辛苦了,哎,那你还拿盘子干什么。”

    “晚宴,不拿盘子才会很奇怪吧。”商明漪端平盘子,一本正经,“就当给你吐鱼刺。”

    “三文鱼,哪来的鱼刺。”

    “那就吐鱼子酱。”商明漪悄悄说,“这家酒店的鱼子酱不新鲜,猫都不吃。”

    吞了一大口鱼子酱军舰寿司的徐行之:??

    两人走到宴会厅灯光昏暗的角落,欣赏大屏幕上AI对星空的理解,或者说计算。

    虎乾生物近期收购了一家人工智能公司,并投入了大量资金,似乎有向科技和传统生物结合的方向发展的意图。

    徐行之连连发出唏嘘:“什么时候基因双螺旋也能用芯片代替,我们就失业了。”

    商明漪不以为然:“一切芯片都是基于我们的研究开始的,没有我们海量的观察数据,芯片根本没法模仿。”

    “傻小水。”徐行之轻笑一声,“真到那时候,人和动物,已经不能作为模仿的对象了,自然就没了利用价值,不能压榨,不能变现,哪怕你拥有美队那样的体魄也没用,你想想,美队被打增肥针以前是什么体型?啵,一针下去——”

    他用食指在商明漪的肩头一戳,“轰,一个超级英雄出现了,就是这么简单。”

    道理商明漪都懂,但她固执地反驳道:“动物和机器是不一样的。”

    她要杠,徐行之就陪她杠,一脸兴味地摇晃着红酒杯,淡淡的酒香在两人之间弥漫。“那你具体说说看,哪里不一样?别拿咱俩专业方向那一套来说事啊。”

    视频画面是以持续拉远焦距的方式展现的。

    一开始,画面中央是虎乾生物位于湖京一环的巍峨大楼,随后凝缩成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点,渐渐出现山脉、盆地、海洋、五大洲、蔚蓝色星球。

    宇宙银河浩瀚无垠,地球成为那星空里密密麻麻小点中毫不起眼的一颗,迷失在星际航线的尽头。

    星空仍在放大,行星环朦胧似缎带,抚摸着镜头,温柔穿过,前一秒还壮阔无比的巨大星团,下一秒再次沦为蝼蚁。

    就这么一直放大,放大,每次以为摸到了宇宙的边缘,就立刻跳跃出去,仿佛是AI在嘲笑:瞧,渺小的人类,你的想象是如此匮乏,简直不值一提。

    商明漪的双眼被星空照亮,拨开迷雾,目光坚定:“动物知道,什么是爱,师兄,机器不会知道。”

    星图恢弘,徐行之尚能平静,此时,他却迷失在商明漪的眼里。

    “不是所有动物都懂的。”他想到什么,显得失魂落魄,“母螳螂会吃掉伴侣,非洲鹰,黑猩猩,鲨鱼,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数十种纲目都会食子,连你常说的章鱼不也是吗?在章鱼的世界,爱和死亡是同一个词汇。”

    “甚至连人,都不一定懂……不是吗?”

    《月光》的尾声如塞纳河畔波光粼粼的春风吻痕,宣泄着造物主多余的情感,星空却戛然而止,屏幕突然一片漆黑。

    议论声四起,商明漪淡淡说道:“机器不会去学他不可能有的东西。”她颔首,望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说道,“但我会。”

    徐行之情不自禁地靠近,正想问她说了什么,却见大屏幕又突然亮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手指屏幕:“那是什么?你,你的照片为什么会被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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