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条照在彭荔轻阖的眼睛上,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楼欢又去了夏雉的房间,她还在整理衣柜没有睡。

    楼欢站在门口踌躇犹豫了很久才说道:“……你其实不用答应她的。”

    “嗯。”夏雉把杂物收在最上头的柜子里,垫脚单手推进去放好,“不是因为她。”

    “我知道,可是……”楼欢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其实我是害怕邓昶他……唉,你也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撒谎。我怕你……”后面不吉利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清楚了。

    夏雉转身靠在柜子上,眼神坚定又认真地说:“这次不会有意外了。”

    楼欢见劝不动了,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说:“那你……下次还叫上我。”

    夏雉诧异地挑眉,然后笑着揶揄:“不想转正了?”

    楼欢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都知道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这一来二去,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楼欢睨她一眼,无理取闹道:“我不管,你搅黄了我的工作就得赔我一个,那就算不是个铁饭碗也是个木头的!多少人抢着要。”小眼珠滴溜一转,大方道,“这样吧,你以后开工作室了就让我管。我给你当经纪人……”

    “行。”

    见她回答得这么爽利,也不像在开玩笑,本来还只是说着玩的楼欢瞬间动心了,瞪大亮晶晶的眼睛问道:“真的假的?”

    夏雉只是笑了一下,拿了睡衣去了浴室洗澡。

    楼欢心急火燎,追着屁股后面说:“我当真了哈?我真的当真了哈!不是,我是真觉得你有潜力,到时候我给你再包装一下,咱俩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的……哈哈哈。”只是想想她都没忍住乐出声来,楼小欢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躺平,发财。能完成哪一样都能让人开心得找不着北。

    浴室里,热水哗哗地从夏雉精致的五官上冲刷而过,一小缕水柱从高高的鼻梁上抛下,堪堪洗去了眼前的疲惫。鼻尖的血腥味被沐浴露的淡淡清香冲散。

    最初她是犯懒,发现邓昶暗戳戳地给画改了署名也没有深究什么,反而是邓昶偷了东西心虚,就主动在梨涵面前帮她打圆场,总的来说是省了她许多麻烦事。

    后来,邓昶见她不言不语胆子也大了起来,从刚开始的偷摸改名字,到后来旁敲侧击让人干活。她没眼色,一次、两次,三次的时候邓昶就觉得面上挂不住开始找夏雉谈话,把她当成以往学生的模样,一骂二吓的,给点子压力就能把没长好的骨头压软了。

    夏雉就这么跟着他去办公室领了一顿骂,在他唾沫横飞的空隙抽神观察一个人暴怒时的神态,肌肉不协调的走向,想着他裹着破破烂烂的外皮却依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端着一派正直风雅的架子,话说过了就反过来用更加离谱的理由打补丁。

    她走神想着,人啊真是个复杂的生物,话语间就能自洽了逻辑,完全变成另一个性格迥异的人。

    那晚碰见杨志祺是一个意外的巧合,当下她已经开始着手写邓昶的“罪状”,只是她手里有个活在忙,不会那么着急发出来。

    是为什么呢?是杨志祺看到她的瞬间流露出来的哀求吗?

    夏雉不知道杨志祺是在求她离开、当作没有见过她一般,还是在求她、救她。

    现在,不管是哪种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都没办法实现了。

    她知道人的命运是自己走出来的,杨志祺不想声张只想安稳度过这两年,拿到毕业证就好了。所以邓昶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七寸捏在人手里呢,蛇都不会让人恐惧更别说只是软绵的小羊。

    夏雉没想成为谁的救世主,只是想着迟早要发出来的东西赶早不赶巧。

    她本以为,本以为万事俱备……是她太自信了。

    水瀑下的窒息感,让夏雉有些发晕,仰头长大嘴巴,深吸一口憋了一瞬再慢慢吐出来,“嗯……哈——嗯……哈——”

    “……喂喂,小夏雉,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楼欢越说越起劲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说个不停,怕吵着睡着的彭荔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半夜三更给小偷放哨的。

    夏雉透过朦胧的雾气看见门上映出来的一圈边界模糊的人影,不由失笑。擦干了水珠,扯了浴巾围上就出去了。

    楼欢见门开了本来一脸兴奋地想要上来说什么,一见她只裹了浴巾,雪白的玉兔快要跳出来,帮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弄得不好意思,嗷一声地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夏雉有些惊诧于她激烈地反应,转念一想,这样耳根子不是就可以清净了?于是闲庭信步地踱回了房间。

    晚风吹过,绿意轻漾,卷着花香从敞开的玻璃门穿过。夜色里的客厅静谧安详,墙上转动的时钟,棕色的皮衣随意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房间里夏雉的眉头紧皱又慢慢舒展,周而复始,像是陷入了难缠的梦境之中……

    “我知道,就像荔荔说的那样,我是个懦弱的人,所以活该被欺负……”

    握着被子的手倏的攥紧,她紧盯着屏幕里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孩子,你和布鲁诺长得真像。”

    夏雉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她走到面前,十分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她身旁女生的娇嫩的脸蛋,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往后退了几步,隔了一段距离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说出了刚刚那话。

    夏雉这才发现她身处一间特级病房,入目都是刺眼的白色,只有前头有一抹蓝色。病床上坐着一位骨瘦嶙峋的老爷爷,他脸色青黑,颧骨突出,像是一张死皮包裹着的骷髅,没有了一丝生气。

    而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佝偻着腰,眯着眼打量着她的几个孩子,慈爱又慈爱。可夏雉没有因为她慈爱的神色觉得她好相处,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暴起发怒,所以时刻警惕着。

    被说两人像的女生,眯着眼睛十分嫌弃地瞅了男生一眼,哼一声撇开了头。

    心想说,他那小眼睛塌鼻子的丑死了,哪里和她像了。

    老太太好像没有看见女娃娃脸上的不悦一样,扶着老头躺下,一边说:“好了,你们出去玩吧,爸爸要休息了。”

    夏雉低头,和仰头看她的小男孩对视,他头发剃得很短,只剩一搓短茬发根刺挠着。男孩眼睛里干净明亮,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伸出了手,夏雉一怔,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手。

    小男孩主动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夏雉走在整洁干净的走廊里四下看过去,这里和她见过的病房都不太一样,都是单人单间,房间的设备装修比起说是病房,更像是疗养院。追求舒适享受。

    走廊里也没有护士来往,只是走到尽头有一个护士站,里面只有一个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十分专注,人来人往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的迹象。

    “滴!”

    是布鲁诺和那个像他的女生,他们在电梯前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露娜,我不嫌弃你你就烧高香吧。”布鲁诺仰着下巴努力营造出身高差的感觉,居高临下地鄙夷。

    原来女生叫露娜,夏雉心想,然后低头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惜了,是个小哑巴。

    露娜愤怒地给了布鲁诺一拳:“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娘我比你好看一万倍。”

    布鲁诺哼哼两声,故意激怒露娜。

    “滴!”电梯门开了。

    露娜抬脚,布鲁诺一个转身,正好帅气地倒进电梯里。

    咚咚——咚!咚咚咚!

    因为剧烈运动,电梯不稳地晃动。

    夏雉回头拧眉,警告道:“停下。”

    布鲁诺和露娜对视,互相呲牙,然后暂时停站。

    一行人下来,来到了冰雪世界。夏雉牵着小男孩走到冰面的尽头。四望而去皆是白雪茫茫。她们就好像置身南极冰川,不过没有那么冷,她们穿着单薄的春装也没有感觉到寒意料峭。

    夏雉蹲下伸手去摸了一下水,鸡皮疙瘩瞬间起来,确实是冰水,冷得骨头都在颤抖。

    另一边布鲁诺和露娜的争吵声停了,夏雉好奇地转过去。露娜站在断冰边缘,望着水里的倒影语气里皆是挫败,“还真是……”

    明明单看那么丑的一个人,却在这水里看着长得跟她一个模样。简直了,露娜完全没有办法消化这个事实,整个人都emo了。

    夏雉有些好笑,她刚还以为露娜是拿话挤兑而已,没想到是真的不认为两人像,可兄弟姐妹哪有不像的啊。

    “可我们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

    几乎是同时,夏雉的耳边响起露娜的话,她无比虔诚地看过来,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夏雉的心因为她的问题一颤,浑身汗毛竖起,背脊一阵一阵地发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好像是皮肤先大脑一步感知到了危险一般。

    乖巧蹲在断冰边缘玩水的小男孩仰头,那双熟悉的眼睛让夏雉瞳孔地震。这双明亮的眼睛,和镜子里夏雉的脸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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