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飞花令对完后,吕清风给每位教习端上一只木制茶托,上面有一碗茶,几碟果子,装在小巧精致的浅蓝色玻璃菊瓣碟里。

    霖铃朝那几盘果子扫了一眼,有红有绿,看上去都花了不少心思。她拿起那碟红色的果子咬一口,酸酸甜甜凉凉的,在这个天气吃再合适不过了。

    她吃几口后,发现孔寅也在拿着同样的果子观察。不过他紧锁眉头,看起来对这碟食物不太感冒。

    正好吕清风从他身旁走过,他拦住他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清风忙道:“这是应六嫂给各位教习做的蜜煎樱桃,是用新鲜的朱樱加蜂蜜煎制的。应六嫂与我说,这是她最近学来的做法,第一次做,给各位教习尝个鲜。”

    孔寅一听,立刻把果子放进嘴里。

    霖铃在心里冷哼一声:矫情...

    歇息片刻后,集会继续进行。祝山长看霖铃不擅长玩飞花令,也就不再继续对令,转而让吕清风唱刚才几个教习做的《临江仙》,请柳老吹笛伴奏。

    原来柳老擅长吹笛子,吕清风会唱小曲。两人配合起来竟然格外默契,把一首小令唱得勾人心弦。霖铃在下首听得津津有味,就差举荧光棒给他俩打call了。

    唱完小曲,集会进入自由交流时间。霖铃,柳慈和岑观三个凑在一起聊天,孔寅一个人被冷落在一边。祝山长看孔寅没人说话,只好自己找他闲聊,免得他尴尬。

    过了一会祝山长觉得这样不行,又对几个教习说道:“诸位,下个月月考的题目,不知各位有什么建议?孝仁,你先说。”

    孔寅微一沉吟,说道:“不若还是‘孝弟犯上者鲜’”。

    祝山长“嗯”一声,又问岑观:“东山,你觉得呢?”

    岑观道:“孝弟一题,之前已考过多次。去年十一月月考,我记得考题便是‘入孝出弟’,也是孔先生拟定,怎么如今又要考这题呢?”

    孔寅朝岑观淡淡扫一眼,冷冷道:“孝弟本就是《论语》本旨之一,为何考过一次不能再考?况且如今官家年幼,太后辅佐朝政,对士人的孝义品行必是极其看重的。让诸生在此题上发挥吃透,对他们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何来重复一说?”

    他这一番话倒说的岑观没法反驳。祝山长忙说:“两位都说得有理,容我再思量一番。”

    他沉吟片刻,又转头问霖铃:“端叔,月考中的诗赋题,不知端叔有何建议?”

    霖铃正在观看孔寅和岑观“内斗”,猛不丁被祝山长提问,脑子里一片空白。别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想她也想不出,因为她完全不知道科举会考哪些诗赋题。

    她脑筋一转,对祝山长说:“祝山长,在下以为月考的考题不应草率拟定,而应根据以往科考的题目类型和内容稍作变化出题。只有做到对应举试题的精确模拟,才能助力学子们在真正的考试中应变自如,从容应对。”

    祝山长沉吟不语。他心道:端叔的这番话说得有理,但是...

    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也不在意,对霖铃笑道:“端叔说得在理,我再想想,也请端叔再想想出什么题为好。”

    霖铃长舒一口气,心说还好又逃过一劫,奶奶的这日子真可怕。

    她在庆幸时,对面的孔寅也在冷冷地观察她。

    从一个月前同宿到现在,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给他带来了复杂的感受。他当然不喜欢他,甚至是很厌恶他。从他回答对经义“每本都看过一点”开始,自己就料定此人就是个口出狂言,浪得虚名之辈,而之后的很多事也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比如他连对个飞花令都磕磕绊绊,比如他连个正经诗赋题目都想不出。

    可是在许多其他的时刻,这个后生却又展现出让他吃惊的能力。比如他对的《临江仙》,确非一般诗词功力之士能做到。又比如他说和苏子瞻是至交。

    他这个人,似乎可以在不学无术和才学八斗之间随意切换。真真假假,疯疯癫癫,让人捉摸不透。

    孔寅眯着眼睛想:这小白脸究竟是何来历呢...

    **

    雅集结束后,霖铃回到家,躺在床上对着屋顶发了好一会呆。

    今天这个集会带给她的心理压力很大。确实她刚才在做诗的环节用一首《临江仙》打脸了孔寅,这种感觉让她很爽。

    但是爽过以后霖铃也觉得有点郁闷,因为这种爽感是虚的,就像看个没营养的爽文一样,爽过了就没感觉了。

    而且她总共就会背那么几首诗词,大多数还都是电视剧主题曲,用完了就用完了。以后如果还要在精舍混下去,没有半点真才实学也撑不了多久,至少很难撑到李之仪痊愈那天。

    更重要的一点,霖铃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她对祝山长多少还是有点愧疚之心。毕竟祝山长给了她这份神仙工作,而且在很多事上待自己也不错。

    虽说霖铃知道在精舍教书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完全摆烂也说不过去,至少对不起祝山长的这一份信任。

    她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从这天开始,她给自己定了一个2+2+1的充电计划,也就是学习两小时诗赋+备两小时课+练一小时毛笔字。

    其中学习诗赋主要就是背诗词,从最简单的李白杜甫加上《长门赋》,《二京赋》那种名篇开始背,再背到冷门一点的诗赋。

    不过霖铃发现这个计划真正执行起来困难很大。最大的一个难点是她容易背得睡过去,特别是一开始,她基本上背两三首诗就会困得眼皮打架,经常背半小时要睡三四个钟头,到后来才慢慢适应。

    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她还是受不了,又把计划改成1+2+0.5,就是背一小时诗词,备课两小时加练半小时毛笔字。

    这样的强度对她不多不少,渐渐成为习惯。

    霖铃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她觉得自己要是读书时这么用功,说不定连清北都考上了。

    真是造孽啊。

    **

    六月一过,天气隐隐地燥热起来,树上的蝉声也一天比一天响亮。不过碧螺山上树木葱茏,浓荫遮天,所以比县内其他地方还是凉爽许多,只是过路游人已经基本上完全消失了。

    有一天晌午,“幽涧寻芳”景旁的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得得”的蹄声,浓绿的树影中隐隐绰绰浮现出两个少年的身影,正结伴往山上行走。

    其中一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他身穿一件淡紫色暗浅凤仙花纹锦袍,腰间系一条红褐色飞鸟缠枝纹腰带,头上一顶墨玉小冠,脚下一双嵌金线飞凤靴,正在背着手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欣赏山中的风景。

    他身边还有一个岁数差不多的年轻男孩,穿一件深蓝色宽袖窄衫,腰间绑一条青花巾,头上也戴一顶浅色冠子。这少年手中牵着一头黑红杂花小毛驴,毛驴背上放着两只书箧。

    这匹毛驴可能是爬山爬得累了,鼻子里不断啃哧啃哧地喷气,走路也不太情愿,经常走几步就犟着不动,让拉他的少年非常不耐烦。

    那少年和驴搏斗几次后,有些气愤地对身边的紫衣少年埋怨道:“这头驴走得太慢了,拉它便与我犟,这样要走到几时才能到精舍。”

    紫衣少年撇他一眼,淡淡道:“它要慢慢走就让它慢慢走,反正也不着急。”

    蓝衣少年嘟哝一声:“二郎,我们为何要把马卖了,买这个不中用的头口?”

    紫衣少年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如今街市上骑马的多还是骑驴的多,谁贵谁贱不是一目了然么?何况昔日太白也是骑驴入华阴,我们为何就不能骑驴上山?”

    蓝衣少年咕哝一声,想反驳但是不敢。

    紫衣少年抬头看看山路上方,说道:“也罢,驴子应该是累了。放它去九曲溪边喝口水,我们也洗把脸。”

    蓝衣少年应承一声,拉着驴子往溪边走。

    **

    这两个少年就是岑观口中说的那对出外游历的学子。那紫衣少年姓马名逊,字子骏,家中排行老二。

    他平生酷喜诗词,尤其崇拜李白。几个月前就因读到李白一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他拉着伴读到终南山游玩。在当地朝圣过诗仙笔下的景点后,又慢慢一路边行边游,足足游历了四个多月。

    旁边的蓝衣少年是他的伴读,名叫常安。常安从小父母双亡,但体格不错,被马家买到府中教他些拳脚,安在子骏身边做个随从,后来又陪他到书院一起读书。

    常安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不过子骏很少跟他计较。

    两人结伴走到九曲溪边。子骏蹲在溪旁,清如明镜的溪水中立刻出现一张年轻英俊的少年脸庞,剑眉入鬓,鼻梁直挺,点漆般的双眸中不含一丝杂质,而微微上挑的眼尾曲线又带有一股天然的傲气,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点点冷漠。

    他在溪边捧起一鞠清水拍在脸上,细腻白净的面皮上顿时溅上一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子骏又在溪里洗了手,然后和常安一起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休息。

    正好他身边就是“幽涧寻芳”的石碑。上面刻着一首七言古诗:

    幽草娟娟发初春,涧傍时闻黄鹂鸣。

    寻香更怕四月短,芳径徒留看花人。

    子俊将诗又读了几回,然后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诗碑旁的泥地里也写下四行诗:

    鸟鸣空山静,花落泥痕香。

    人间至景日,不见行路忙。

    写完了他问常安:“常安,你说这两首诗哪一首更好?”

    常安歪着脑袋思考片刻,道:“你写的这首好。”

    子骏抬头睃他一眼:“为何?”

    “因为是你写的..."

    子骏被他逗得微微一笑,叹口气说:“起来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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