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骆敬对的下联,子骏的下联更加通俗易懂,连霖铃这种三脚猫之流都能看明白,而且深觉字字珠玑。毕竟什么右军帖,薛涛笺之类的她完全没见过,但中秋月,冬至雪之类的却是人人都经历过的呀!

    霖铃中气十足地问铺主:“老伯,这两副下联哪一副更好?”

    铺主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原本以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对出这副对联,更别提有两个答案。他选哪个都不好,因为两个都得罪不起!

    他支支吾吾半天道:“两位对得都...都很好。”

    骆敬嘴角一沉,呵斥道:“什么叫都很好,究竟哪个更好!”

    铺主更加吓得不敢动弹。这时仙仙忽然插嘴道:“不如我来评一评。”

    骆敬斜她一眼道:“你也会评对联?”

    仙仙嫣然一笑道:“我若要评,就会全然公正,既不偏向衙内,也不偏向别人,衙内可能答应?”

    骆敬本来对对子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如今见美人乐意点评,他当然没什么意见。更何况他也想和马逊公平公正地博个胜负,便说道:“我没甚意见。”

    “好,”仙仙抿嘴一笑,走到两人的对联旁又读了一遍,然后清脆说道:“对联与诗词不同。对联之精髓,不在于字意递进,而在于下联与上联字词成镜像之美,惹人玩味。

    这副上联以地名景观为主,而对的第一副下联以古今巨著为落脚点,第二副以四季景色与美食为落脚点。奴家以为,单从对联镜像之意来说,还是第二幅更为得当。”

    她说完这番话,骆敬的脸色一黑。

    仙仙微微一笑,又说:“不过第二副对联亦有缺陷。有好几个字与第一副对联重复了,如月,雪,因此失之工整,第一副对联在这方面却好些。”

    子骏听了淡淡说道:“此处确是我想得不周到。”

    仙仙笑着道:“这么短时间内要对出这副对联,确实是不容易,可见两位公子都是才华横溢之人。”

    骆敬撇她一眼,并不说话。仙仙又道:“如果硬要小女子说出更喜欢哪副下联的话,奴家还是选——”

    她顿了顿,又朝子骏和骆敬看看,撒娇着说:“不管谁胜,两位说好都不能怨奴家。”

    骆敬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你快说吧。”

    仙仙一双美目黏在子骏脸上,轻咬红唇道:“依小女之心,还是更喜欢这位公子对的下联。毕竟小女才疏学浅看的书少,对景色佳肴倒是更熟悉些个。”

    骆敬听完脸色一黑。他抬起头朝子骏恨恨地张望一眼,然后对仆从喝道:“我们走!”

    一群人打马扬鞭地来,声势浩大地去,只留下周围一圈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

    仙仙却丝毫不在意骆敬的离开,只是用美目睃着子骏。她那双盈盈秋水放的电电量实在太大,快要把旁观者电死了,子骏却表情还是淡淡的,也不欣喜,也不朝她看。

    这时铺主已经把那盏马骑灯拿下来,当着众人面交给子骏。这盏灯近看更加璀璨辉煌,当子骏接过灯时,周围的围观群众都发出啧啧的惊羡声。

    子骏一拿到花灯,便转头递给常安道:“你的灯。”

    常安开心得跟个猴子似的,眉花眼笑地把花灯搂在怀里。

    仙仙脸色骤变,问道:“这盏灯是给他的?”

    子骏莫名其妙地瞅她一眼,淡淡出声:“有何不可?”

    仙仙委屈道:“我以为是你喜欢。”

    子骏也不多话,和常安霖铃准备撤退。仙仙又急了:“你这就要走!”

    子骏用一种打量怪人的眼神打量着她,说道:“我为何不能走?”

    仙仙被子骏冷漠的态度气到不行。她平时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就连骆敬这样的二世祖都会买她几分面子,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示好一回,却遇到这么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仙仙一时羞愤交加,指着子骏怒道:“你个呆货!下次若再遇到,再想让我帮你可是不可能的了。”

    霖铃旁观到现在也基本看出来了。这个仙仙应该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子骏是谁。她只是逛街遇到子骏后想来一场浪漫邂逅,玩玩郎情妾意,谁知道却碰到一个钢铁直男马子骏。

    子骏已经完全不愿意搭理她,直接走出了人群。霖铃也常安也赶紧跟上他。

    三个人默默在大街上走着。常安注意力完全在手里的花灯上面,子骏悠闲地观看街两侧的风景,只有霖铃还在思索刚才发生的一幕。

    说实在的,她看见子骏不搭理那个仙仙,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开心。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开心。

    子骏过了会灯,转过头找霖铃说话。他看到霖铃脸上的笑意,不由愣道:“先生你笑什么?”

    霖铃摇摇头,说道:“我在想刚刚那位仙仙娘子。”

    子骏皱眉道:“那位娘子真是莫名其妙。我为何不能把花灯送给常安,又为何硬说是她帮我拿到了花灯?”

    霖铃憋不住想笑。子骏看霖铃这么开心,心里也喜滋滋的。

    这时几人路过一条小巷。巷子里悬挂着许多花灯,灯纱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灯谜,有许多大人儿童正仰着头猜谜。

    子骏问霖铃道:“先生可想猜谜?”

    霖铃摇头说:“我不懂猜谜,你去吧。”

    子骏立刻便说:“我也不去了。”

    霖铃眼珠一转,对子骏笑道:“我也有一个灯谜,你猜猜。谜面是:一段木头,打一个人物。”

    子骏想了半天,苦笑摇头道:“学生猜不出。”

    霖铃用手指敲敲他的肩膀,道:“谜底就是:马子骏!”

    子骏顿时愣住,问道:“为什么我是一段木头?”

    霖铃看着子骏呆萌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弯下腰笑起来。子骏被她笑得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霖铃笑够了才直起身。起来一看到子骏呆登登的表情,她忍不住又想笑,只能拼命忍住。

    这时路面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周围的人群也欢呼着向前涌去。

    霖铃扭头一看,原来前方驶来一辆马车。四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并排走来,每匹马的鬓毛上都插着各种花鸟鱼虫灯饰。后面的车上端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头上插满各色蛾儿雪柳,额头中央有一粒细细的梅花花钿。

    这少女身穿一件雪白纱裙,手上提着一盏彩色莲花灯,在月光下缓缓移动,看起来就像月中嫦娥一般。事实上她经过人群时,确实有不少百姓惊呼“仙女”,还有不少人将手中的鲜花和灯送到她的马车上。

    子骏等三人默默地目送着那个少女的马车在雷鼓般的欢呼声中渐渐远去。霖铃和子骏准备走时,他两发现常安还张着嘴巴站在马路边,呆呆地望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子骏哭笑不得地催他:“常安,你在做什么。”

    常安好不容易醒来,还意犹未尽道:“刚才那位娘子恁地俊美,像是天仙下凡一样。”

    子骏冷笑道:“你见过仙女?”

    常安说:“我虽没见过,但想来天上仙女也就这样了,难道还能颜色更美?”

    子骏懒得跟他辩解。霖铃这时忽然插嘴道:“要说美,那还是刚才那位仙仙姑娘更美。”

    子骏愣了一下。霖铃看着子骏困惑的表情,忍不住好笑道:“她不美吗?”

    子骏想了想说:“只是平常罢了。”

    霖铃控制不住地追问道:“为何?你见过比仙仙更美的女子?”

    子骏轻轻摇头道:“一个人的美分多种。颜色之美只是其中之一,随时间流逝,再动人的颜色也不免枯萎。至于锦衣华服,金银珠翠之类更是枉然。但凡外物堆砌之美,剥去外物后还能留存几分?只有心性之美,才是永久不易的。”

    霖铃问他:“什么是心性之美?”

    子骏一愣,一时也说不上来。霖铃用手指敲敲子骏的肩膀说道:“容貌易变,但心性也会变。过于迷恋心意相通,将来失望的大概率也是自己。”

    子骏一愣,细细揣摩着这句话。

    霖铃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悲观了,又对子骏说:“不过子骏你说得对,外貌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根本。像骆敬也是锦衣华服,人模人样的,其实却是个浪荡子。以此类推,家世,才能也不是衡量一切的准绳。无论亲人朋友夫妻,只有待自己全然真诚之人,才值得相交。不然,还不如一个人潇潇洒洒活在这世上。”

    子骏一愣,然后正容行礼道:“多谢先生教诲!”

    其实霖铃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子骏竟然这么认真。她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些尴尬道:“你这人有时候...怪怪的,嗳。”

    说着便一个人朝前走去。

    子骏直起身,在灯火缭乱中看着霖铃的背影。

    她看起来很瘦,穿的衣服也不像旁人那么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在人群中看起来一点都不显眼。

    子骏望着霖铃的背影,耳边又响起刚才她的叮嘱:只有待自己全然真诚之人,才值得相交。

    是的,先生待自己总是一片真心。不光是对自己,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抵得上一个“真”字。

    在这茫茫世界,已经很难遇到这样的人。

    子骏的心间涌起一股暖流,冲击着他温热的眼眶。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纵然眼前有这么多衣鬓流香,光鲜俊美的男男女女,却没有一个比月光下那个平凡身影更加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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