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正是众人酣睡之时。

    谢玄璟在明晔的帮助下从后门进了明家,后院多是女子的居所,他站在隐蔽处想了想,之前他就在明晔的带领下去过两三回明姝的院子,但那也是因为明姝的院子与明晔的鹿鸣轩相近,并不用多注意什么。

    如今,听闻明姝又搬了一处院子,想必是想要给郡主一个态度。尽管明姝在明家并不受宠爱,但至少也是明家人,代表着明家,若她真的被郡主过继了,对待明姝就成了明家的一个态度,让郡主知晓明家还是重视这个孩子。

    谢玄璟翻越过重重高墙,翻到了明姝的院子里。

    院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他跃上枝头,躲过在旁边巡逻的小厮,打量起院落,倒是比之前的每一个都要好。

    他正欲越下枝头时,底下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他于黑暗中定睛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廊下快速跑到树底下,在墙边搜找着什么东西。

    谢玄璟看出来人是谁,疑惑她为何夜半三更不睡,跑到院中围墙找什么东西。

    他也不出声,就在树上瞧着。

    明姝蹑手蹑脚躲过侍候的婢女跑到院中,她搬来这院子里时,也将那株绿植带了过来,就种在了这棵大树旁墙角处。

    夜里黑灯瞎火,她为了不被人发现并没有提灯,而是靠着那微弱皎白的月光、凭记忆搜寻。

    自从她可以搬进这院子时,她便清楚明家的选择,她不能坐以待毙,重蹈覆辙。

    那株绿植是她最后的倚仗了。

    芝南郡主看中的是她与明臻极为相似的容貌,也瞧出了她怯弱好控制的性子,若是她能将这两个最有利的条件除掉,那她明日见到她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明姝摸着那翠绿的叶子,它的叶脉厚实宽大,内里蕴含着蓬勃激昂的向上力和生命力。

    她其实还是有些怵的,但毁坏的容貌和重复前世的经历,两者相较,明姝那点颤意也被逼退。

    她利落地用剪子将叶片剪下来,植株长得很茂盛,她只需一片叶子也就足矣让她研磨出里面的黏液。

    她匆匆地来剪叶子,又带着叶子匆匆离开,并未瞧见枝头上的人。

    谢玄璟在她离开后俯身望了望她剪下的那株绿植,等瞧清楚了心下不禁一紧,面色肃然,连忙追了上去,生怕她想不开。

    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并非是芋薯,而是佛手莲,汁液也毒性,他不知晓她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也不知道她如何清楚这植株有毒……不,或许她并不知晓呢?谢玄璟不禁猜想。

    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她知道此物有毒,那她要这个来做什么?

    明日,明日就是芝南郡主上门商议过继的时候,她要给自己下毒?

    猜疑、不解丝丝绕绕将他的心缠绕勒紧,他抿唇,冷着脸翻入她的卧寝。

    明姝正要将东西研磨,听到身后的声响,险些惊叫出声,见到是谢玄璟后,她忙不迭地藏住手上的东西,疑惑道:“你为何会在这?”

    谢玄璟目光冷然,扫了眼她身后藏住的东西,道:“我为何不能在这?”

    “……”明姝一噎,怼他,“这是我的闺房,你一个外男为何会闯进内宅?还跑到我这儿来了?”

    谢玄璟抿直唇角。

    明姝还有心情同他玩笑:“谢九郎莫不是真的夜里时常去做贼?”

    “……”谢玄璟眸色极淡,没有半点平日里同她说笑,逗弄她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明姝见他脸色是真的不好,心中也有些慌乱了,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被他瞧见了多少。

    “这话我倒是要问问你。”谢玄璟眯起那双多情眸,冷意漫开,“你要做什么?”

    明姝定了定神,笑道:“我要安寝了啊?你大半夜闯入女娘的闺房,这个行为可不好……”

    谢玄璟根本没听她的话,大步走向前,想要拿了她身后的东西。

    明姝用手摁住,抿唇不悦:“你做什么?”

    “你要这个来做什么?”

    “哦,我瞧它生得好看,拿来插花。”

    谢玄璟冷呵,扯出一抹笑:“我瞧它生得好看,不如送我?”

    “……”

    明姝将他推开,恼道:“你今夜是吃了炮仗了?说话都带着一股火药味?”

    “……”谢玄璟垂下眼,双手抱胸,“明姝,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他连明小妹都不喊了,可见他的严肃和怒意,明姝一慌神,不过一瞬,她恢复冷静,她不知他看出了什么,还是选择装傻充愣,“你到底要说什么?今夜奇奇怪怪的,还闯我闺房……”

    “你还装。”

    “……”

    谢玄璟指着被她护住的东西道:“你可知此物是什么?”

    “……”

    谢玄璟撩了下眼皮,看出她是知道的,想必是明知故作,冷呵一声,“此物名唤佛手莲,多生长在南方,因着与芋薯极为相似,被不少人到北方,可此物根茎、花叶都含有毒性,若误食了可是要人性命的。”

    “若是碰到了你的眼睛,是会瞎的,若是碰到肌肤上,瘙痒难忍,会有异常的灼烫感……这些你可知晓?”

    谢玄璟自己说完便愣了愣,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的幽深。

    “……”明姝垂下眼皮,沉默半晌,低声道,“我知晓。”

    谢玄璟闻言更加的火大,出声喝道:“知道你还剪它作甚?”

    明姝抿唇不语。

    “可是因为过继的事?”

    明姝撩眼看他。

    “明小妹,”谢玄璟长叹一声,苦口婆心,“既然我已将你认作妹妹,自然是会替你想办法,你不必什么都一个人扛。”

    明姝闻言心生感动,这一番话语在他口中说来格外的有分量,她从未轻信过他对她的承诺。

    “我有我的思量,你并非明家人,牵扯入明家的事,对你不好。”明姝道。

    谢玄璟:“那又何妨?我谢玄璟奔走于世也并不是看重这些闲言碎语,我重的是情义二字。”

    明姝摇摇头,他帮她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牵扯进来,她能够解决,更何况那个对象是芝南郡主。

    “我意已决,九郎无需多言。”

    好啊好啊,九郎都喊上了。

    谢玄璟冷呵地笑了笑,脸色阴沉。

    “果真要如此生分?”

    明姝转过头不看他。

    谢玄璟点点头,像是被她的犟劲给气狠了,连声说了好几声好,遂而转身离开。

    “……”

    屋内一下子落入了静谧。

    明姝轻叹。

    前世与她水火不容的权臣谢玄璟,今生却是实打实地爱护着自己。

    她对他亏欠过多,又不忍将他拉入芝南郡主的视线,不想让他替自己出头,而自己则是躲在他身后。

    她活了两世才真正地懂得了这一个道理,人活这一辈子,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朋友也不能靠一辈子。

    她自始至终,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

    明姝默不作声,用药杵捣着叶子,翠绿的汁液被挤涌出来。

    黏黏腻腻的翠绿,明姝不由地胃里翻滚,干呕了声。

    倏而,窗边蓦地一响,明姝抬眼看了过去,并无异样。

    将东西都捣鼓好后,明姝上了榻眯了会儿,心中想着等到卯时时,她再将这些黏液敷在脸上。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明姝此刻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着很多事情,有方才谢玄璟的怒颜,也有芝南郡主的虚情假意……

    夜里静谧无声,站在窗外的谢玄璟还是能听到她辗转和叹息。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生气,但见到她这般不爱惜自己,连他和明晔都不相信,心里的那团无名怒火烧得他燥热难忍。

    谢玄璟靠在廊柱下,仰头望着皎洁的月。

    晨光熹微时。

    屋内传来一声低吟,随后是难忍的痛呼。

    谢玄璟猛然打开窗户,倏然见到她的痛苦那双眸猛然瞪大,他盯着她隐忍的痛苦,捏紧了窗台,木质的窗台被他捏的嘎吱作响。

    “明小妹!”

    明姝捂着灼痛的双颊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多大的反应,还能冲着他笑:“谢九郎。”

    “你、你帮我将药杵等物收拾好,多、多谢了……”

    见她还有心思要收拾东西,谢玄璟气不打一处来。

    本以为她想了一夜应该想清楚了,结果还是那般的犟。

    他没动。

    “求你了,唔……”

    又是一声难忍的低吟。

    谢玄璟眯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意味不明道:“明家小妹当真心狠。”

    待谢玄璟一走,明姝彻底忍不住痛呼,那灼烧感让她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兰芷听到异常的声音,紧忙跑了过来,她急忙道:“姑娘怎么了?”

    等见到明姝发红肿起的脸,不禁大叫出声:“姑、姑娘!”

    “来人!来人!快去叫大夫!!!”

    兰芷手足无措,将明姝安置在榻上,跑到屋外尖声大喊。

    “快去请大夫!请府医!!!”

    院内一阵兵荒马乱。

    一众坐在正厅等待芝南郡主到来的人听到禀报后,险些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大夫人不敢置信,颤声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瞧见的,那五姑娘整张脸都烂了!”

    众人眼前一黑。

    有人颤声问道:“可有请府医?府医如何说?”

    那女婢气喘吁吁:“已经让人去请了,还没有回话……”

    “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已经同郡主说好了的,如今明姝却出了如此差池,这让他们如何交代?

    “先让府医看了再说,万一能治好……”

    “你都说万一了!”三老爷瞪了眼四老爷,道,“方才没听见她说那脸已经烂了吗!?那还能将人过继过去?这不是打了郡主的脸?”

    “那如何是好啊?”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外面匆匆跑过来一个仆从,对着屋内众人行了一礼,道:“贵人已在门外等候。”

    这一声恍若惊雷。

    “快!快!快去请贵人进来!”

    “都没人交代,请进来又如何?”

    “父亲,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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