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歧风将手巾塞入口中,他早知代价惨痛,那么多年都忍了下来,今天他一样会忍。他将十指紧紧扣住地面,抑制住反抗的冲动。如今的他已受司城圣山诸多忌惮,一旦有越轨之举,司城圣山就会起杀心。而他,还远远不能与司城圣山抗衡。

    他眼睁睁看着高高在上的人抬起脚,然后踩下。

    口中的手巾使喉底颤抖的痛呼变成一声声抑制不住的低哼,直到司城圣山抬起脚,司城歧风才敢把身体蜷缩起来。这个时候他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他还得继续做他的花心剑少,司城圣山不至于当真把他废了。

    但他知道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几天后蛊毒发作,还有一关等着他。

    “明日,”他难得地亲耳听到司城圣山的指令,“走一趟济北褚家,看看是否有遗漏的药材。”

    褚家早已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就算有遗漏此时也成灰烬,司城圣山怎能不知?司城歧风明白,这不过是为了敲打他。

    “是……父亲。”他扯出口中的手巾,艰难地回答。

    -

    夜朽不敢想少主竟然还能骑马。今早从虞阳城出发时他就这样惊讶着,未免多看了几眼。

    如今的夜七士只剩下六人,若再做围剿的勾当不免会吃力些,但别的也就没什么妨碍了,遇到再棘手的人,司城歧风也足以对付,这么多夜士的存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盯紧这个怪物般的人。

    走到一半的时候,落在最后的司城歧风突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夜朽心里这才释然,虽然撑到现在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至少说明这个怪物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他驾马走过去,只见司城歧风半趴在马背上,一手捂着身下,已浑身汗淋淋的。

    “少主,要歇一会儿吗?”他虚情假意地问,心里却明白司城歧风必不敢歇,很快就到初一,司城歧风必须在蛊毒发作前赶回。

    弓着背汗如雨下的人忽然问:“夜朽,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属下跟随少主,已有两年多。”

    “你知道我几岁开始替父亲杀人吗?”司城歧风又问。

    夜朽莫名其妙,答:“属下不知。”

    七岁。

    七岁那年,他开始展露惊人的天赋,父亲欣喜若狂,那时候他还以为,父亲是真的疼爱他。

    在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夜,父亲带着他和三名夜士去了一个地方。父亲指着一名男子问他:“这是什么?”

    七岁的他已颇通语言,知道东西才叫什么,对人,该问这是谁。他有些奇怪,答道:“这是位叔叔。”

    “不对,”但父亲说,“这不过是个蝼蚁。”

    父亲又指了指边上一位好看的婶婶和一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说道:“歧风吾儿,你不是看到蝼蚁就喜欢一脚踩死吗?这些全是蝼蚁,你可以通通踩死。”

    那时的他对父亲满心崇拜,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他接过父亲递来的剑,在三名夜士赞叹的欢呼声中,将剑朝父亲指的地方刺了过去。

    之后,他迷失在夜士的欢呼中,杀起人来,越来越痛快。

    然而很快,他开始厌倦、排斥,想起曾经受到的怂恿,他恨透了那欢呼声,恨透了那三名夜士。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十岁那年,在一次任务结束后,他设计将那三名夜士关进燃烧的房屋,然后,在屋外等着,等他们一个个浴火冲出,再将他们一个个刺死。

    他们当时的惨叫,现在回想起来,犹心旷神怡。

    “七岁。”司城歧风回答了夜朽的疑惑,“而我第一次杀夜士,是在十岁。知道事后父亲怎么说吗?”

    夜朽头皮一阵发麻,他立刻握紧了身侧的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

    司城歧风看也没看他一眼,自己说了下去:“父亲说:可惜了。仅此而已。狗如果跟随别人太久,只怕生出异心。所以一到三年,父亲就会召回。如果偶尔召回一条死狗,父亲会说一句‘可惜了’罢?——夜朽,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夜朽这才认真地在心里计算起来。

    “两年又六个月。”司城歧风先说了出来,“还有半年,你的使命就完成了。”

    夜朽握着剑的手一下子瘫软,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怖,这无异于已得知了自己的死期。司城歧风的手段有多险恶,他时时目睹,再清楚不过。因而他平日窥探时都非常小心,虽然无法完全隐匿行迹,但至少不会让司城歧风认出自己,毕竟他们有这么多人,司城歧风又怎能知道什么时候是谁在场呢?

    然而,此次竟然忘形,被司城歧风察觉。司城歧风此时如此狼狈,必定对他恨之入骨,虽然一时还不敢动他,但半年之后,绝对会百倍讨还。

    他身上一阵阵地发着冷汗,接着,惊悚地看到,这怪物竟又将脊背笔直地挺起,嘴角甚至露出了微笑,似乎已在为半年后的报复而兴奋起来。

    “走罢,别误了时辰。”这怪物夹一夹马肚,驾马赶上等在前方的夜士。

    夜朽这才发觉,少主的恐怖程度,并不逊于主人。

    -

    司城歧风总算在初一酉时之前赶了回来。司城圣山亲眼看着他身上的蛊毒显现后就离开了书房,他不确定司城圣山会在多久后回来。这让他绝望。

    这蛊毒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不会取人性命,即使几天不解,对性命也没有妨碍。毒发时身体变得虚弱,连自残也做不到,甚至没有力气喊叫,唯一能做的,就是呜咽着承受。

    生不如死的时候,司城歧风满脑子都是夏林儿。那个害羞的姑娘,那个只是拉一拉她的手就会脸红,碰一碰她的身子就扬言要跺他手指的姑娘,竟然只是因为他一个哀求的眼神,就任由他吻上她的嘴唇,覆上她的身子,甚至解开她的衣服,裸露她的肌肤……

    使极端困顿中的他似也窥见了一抹光。

    夏林儿……

    林儿姑娘……

    林儿、林儿、林儿……

    父亲会不会起疑?会不会对她不利?

    他开始后悔,他不该将夏林儿卷进来。

    独自入地狱也好,好过把夏林儿卷进这无望的密谋,暴露在那个魔鬼面前。

    她还能不能安全?能不能继续做她那个害羞的,却偏要去练媚剑的姑娘?只要她安全,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好想马上见到她。她会想通真相,会狠狠地恨他也好,就是想见到她,见到她平安,可是不能,不能见她那么多……

    书房的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眼前便出现一片明晃晃的模糊影像。司城歧风努力朝那影像爬过去,摸索着,去捧司城圣山的脚,那么害怕司城圣山再次走开。

    “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孩儿已经记住了,父亲……”

    “孩儿再也不会犯了……”

    “父亲,饶了孩儿,饶了孩儿……”

    解药终于丢了下来。司城歧风像狗一样在地上寻觅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解药,舔进了嘴里。

    然后看到,天已经亮了,一个晚上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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