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设法揭发凶手的身份,我们不如聚焦根结,找到离开这处殁世间的破解之法。”绾绾缓声道。

    几人心知肚明,绾绾所言才是目前他们最该做的事,而不是在一段早已过去不知多少年的灵魂记忆里,尝试去救下早已逝去的人。

    即便心情很低落,还需压制升腾而起的某些抗拒,但几人依旧面不改色调整好了思绪。

    萧意一直在思忖着什么,似乎沉浸在一种不确定中,这时,他终于启唇:“若我记忆无误,琼洲历史上应该有过这处殁世间的记载。”

    几人闻言,皆是讶异:居然有过相关记载?

    可若如此,这处殁世间怎么会一直未被清扫,反而让它在南武九寨地下的王墓里烙印了一道相连域印……

    “琼洲曾经记载过一个特殊的事件,发生于琼洲南部霄国的乡村。”

    “据说,那里曾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漫山遍野的樱树、房屋与人,全都消失于荒野,就此渺无踪影。”

    “没有修士能还原那里发生了什么,当时亦无发现妖邪作祟的气息,直到一位对这件怪事产生莫大兴趣的大能去到当地,才终于给出了一个能让世人信服的结果。”

    萧意微顿,神色随他将要说出的话语凝重起来:“历史上唯一被发现相连域印的‘本殁世间’,在被清扫后,殁世间尽散,修士们才得知,那处‘本殁世间’早已不在它的最初诞生之地。”

    “它移动了?”绾绾不禁问。

    萧意颔首:“不仅能移动,还有隐匿性。正因这个案例,霄国那片乡村的下落便有了解释,后世将它草草记录下来,称之为——消失的野樱乡。”

    绾绾小小吸了口气:“整个洪乡的人,都被殁世间吞入了?”

    “这倒不是。”萧意道,“整个洪乡上万人,只有半数村庄消失了,但从此以后,那里的乡民几乎全数搬迁,原本欣欣向荣的一片乡村,也渐渐消失在了时间里。”

    绾绾张了张口,忽然咬了咬自己的指尖。

    半数、半数……

    直接被殁世间吞入了半数村庄。

    难怪这里会是灾级殁世间,比南武九寨还要高上一阶。

    道玄日后居然会这么厉害吗,他是生前修炼就有大能耐了,还是死后为鬼,才做到毁天毁地的?

    绾绾一时想不出答案,只是心里难免慌了些许,道玄的身体如今正包容了她的一魂,可是她……根本没有感知到身体里存在另一个灵魂。

    ——道玄进入灵魂记忆后的魂体,并不在道玄的这具身体里!

    她立刻将道玄能修炼的特殊之处告诉了萧意他们,表明自己有多么怀疑道玄就是间主。

    洪乡里发生的故事看似复杂,但它的根结牢牢捆系于明昭师徒俩身上。

    花清缘的伪装足够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因而,他们现在对间主的身份只有一个想法:间主从来都是故事里的核心人物。

    “消失的野樱乡”中,明昭和道玄,才是比凶手更关键的核心人物。

    但是绾绾他们非常默契地没有怀疑过明昭,没有人认为这位佛道高僧会在死后化为恶鬼。

    那……道玄的真魂会在何方?

    众人暂无头绪,寻找道玄真魂这事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畴,所以只能依靠绾绾了,绾绾顿时感到责任重大。

    时间慢慢过去,他们却不能一直待在月亮山上,赶在天色变亮以前,绾绾给今夜的商讨会进行收尾了。

    “事情其实已经明了,洪乡殁世间的诞生,应该就在明昭死亡的那一日。”

    “这个故事节点一定会到来,我们改变不了,所以要在故事终局来临以前,确认道玄是否为间主,然后……杀了他。”

    实话实说总是让人听来很残酷。

    这十数日过来,他们这些扮演在洪乡乡民里的外来者,也已经被这群“鲜活”生命的情感与经历套上了一层隐形的枷锁。

    然而那一日终将到来,届时,他们都知道自己会如何去做。

    *

    下山之时,萧意他们避过了甲兵的监视。

    随后几人趁着夜色各归各位,在身体被原身掌控之前,他们最好还能办一些事。

    而半山腰的简朴小院中,难以安枕的道玄从驳杂的梦境里惊醒了过来。

    天穹已见青白,初升的红日徐徐攀出山脊,光辉洒满洪乡大地。

    昨日还累倒在院中的道玄,此刻迅速从地面爬起身,匆匆拍掉身上的土,接水洗了把脸醒神。

    他盯着浮动的水面,看它剧烈,看它平缓,仿如自己不断更新的心境,就没有一个停歇的时刻。

    今日要去山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必须保持精力,不可懈怠。

    拿在手里吃的是昨日冷掉的馒头,道玄几乎吞食解决,骑驴跑下了山。

    最先抵达的是彦家村,距离月亮山三里地,确然是最近的一片村庄了。

    道玄将驴子骑进了彦家村,一直骑到了彦大郎家附近,而后才下地,将驴子系在旁边的树干上,敲开了彦大郎家的门。

    彦大郎夫妻俩将人迎进院里时,面上没有露出亲切关怀的神色,这一点反常被道玄注意到了,他心头不由微微一紧。

    其后,当道玄对两人说明来意后,道玄才明白,两人身上的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来请他们为师父作证,证明师父从未替他们儿子做过任何驱邪招魂的法事。

    但他遭到了拒绝。

    道玄顿时怒从心头起,可他还是逼迫自己隐忍下来:“……犹记得昨日,还是您二位来阿蘅家里向我报信,告知我有甲兵上山,缘何今日您二位就改变了主意,竟是让我好生陌生。”

    彦大郎侧过些脸,视线落在空处:“小师父,不是我们改变主意,实在是……我们之间也没有达成过什么约定不是?”

    “的确,我们没有说好作证一事,所以今日我是来请二位的,赶去县衙的路费都由我来承担。”

    彦大郎默了默,摆手道:“小师父啊,这县衙不是我们这些小民随便能去的地方,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况且,您昨日去了县上,也没见到县令大人吧。”

    道玄微顿:“那是我昨日空口无凭,县令大人当然更相信那个巡检了。”

    彦大郎却觉他果然是少年心性,虽然见过人间疾苦,但还是天真,断然拒绝道:“别了,我们是不会去县衙的,您歇了这份心思吧。”

    言罢,彦大郎拉住杏柔就走。

    道玄见好话无用,又不愿意让他们走,居然直接跪在了彦大郎院中。

    “二位,随道玄一同去县衙求见县令大人吧!道玄不想别的,只要你们能为我师父在县令跟前说上一两句话!”

    重重一声磕头响,让前方两人惊吓得回头。

    道玄直起身,额头上已现通红:“二位,随我一同去县衙求见县令大人吧,求你们了!”

    话音落地,他又是重重磕头下去,一直磕,一直求,造成的动静吸引来了不少村民。

    围观村民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人不晓昨日在月亮山的大事。

    然而,抢在奚落与愤恨之前冲出口的,却是一村妇面含同情的话语,似乎在可怜这个年岁尚浅的小和尚。

    “小师父,你识人不清便罢,如今逃脱魔爪,怎能还为妖邪求情?快快离开吧,巡检司没有将你也捉拿下狱,已是对你最大的恩德了。”

    这话冲入耳里,几乎让道玄本就因磕头而充血的大脑炸开一道嗡鸣。

    “我师父不是妖邪!”他满目赤红,扭头怒视而去。

    那村妇被他一骇,面色顿显不虞,收了声退在人群里,任由其余人不爽快地替她出气。

    “还师父呢,有人认妖邪做师父的吗!你这和尚真是不识好歹,我看你就是遭到那妖邪的荼毒了!”

    “对,没错!巡检司为什么不将他一并抓走?万一他与妖邪仍有联系,留在这里岂不是害了我们!”

    道玄双拳紧握,目光死死扫过这些吵闹的村民,厉声质问道:“我师父曾经皆对你们家里有恩,你们分明知道他不是妖邪,却还要如此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一大汉发出冷呵,面露嗤笑:“我们知道什么叫做恩情,但万不是妖邪给我们的‘恩情’,今日不过是明昭的恶行暴露,让你们师徒俩再也伪装不下去罢了!”

    “对,你们暴露了!休想再杀人,给我们滚出去!”

    道玄站起身,看着仿佛要冲进院子里对他动手的村民,心生一种撕裂般的荒诞无稽之感。

    只是道玄没料到,他遇到的灵魂冲击还可以再进一层,然后他就听见有人说:“他居然来求彦大郎为他作证,太好笑了吧!他难道不知道吗,最早在田地里,就是彦大郎两口子说明昭给他们儿子招了魂,这事儿才彻底捅开了去啊——”

    这道声音似刀一样劈入了道玄耳中,终于撕开了道玄摇摇欲坠的最后那点理智。

    他怒不可遏,青筋暴跳,冲前两步抓住了彦大郎的衣襟:“你说什么?你到底说了什么?!你个渣滓!无耻——!”

    院门被推开,院外的汉子们扑了进来,他们大声叫喊道玄滚开,让他松手,让他去死,让他和他那个妖邪师父一样都被抓到大牢里去。

    道玄却浑然未觉,目恣欲裂地用双手揪着彦大郎:“你凭什么这样做?我师父哪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儿子!!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戕害!!!”

    彦大郎快要被他勒得窒息,闻声跑出来的彦大郎爹娘吓得哭天抢地。

    周围数不清的拳头落在了道玄单薄的肩背上,一双双手来拉扯他的衣服,拉扯他的双臂,将彦大郎从他跟前拖离远去。

    道玄视线渐渐不清,不知是谁的鲜血淌过了眼睫将它遮蔽,他神情恍惚,挨着打,连躬身保护自己都被忘却。

    ……师父。

    我们做错了什么?

    这不是我们的错,对吧。

    是他们,他们错了,他们不懂得你的仁心!

    彦大郎老爹从厨房里出来,捧了一海碗猪血,大吼一声让众人散开,全数泼在了道玄身上。

    村民们开始骂他是被妖邪蛊惑的害人精,不想沾染他身上的鲜血就拿脚踢他。

    他们于此尽兴地释放压力,挥散各自压抑的恐惧,浑水摸鱼,变得腥风血雨,露出内里的凶相狰狞。

    杏柔捂着嘴退缩到院角,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袖,她低头,儿子战战兢兢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娘,为什么明昭大师成了妖邪呢?为什么爷爷他们要打道玄哥哥啊?……他们不是好人吗,他们没有为我招过魂呀?”

    杏柔根本无法回答他,捂住嘴巴的手松开,改而捂住了彦林的嘴。

    她带着彦林缓缓往屋中退去,关上门后,面上早已泪如雨下。

    彦林仰头望着娘,生来第一回,见到了何为怯弱。

    或许他还能弄明白,冷漠为何,虚伪为何,无知为何,疯狂为何。

    可他已经不会迎来那样的年月可以回顾这段过往了。

    他只能带着所有的不解与好奇,怀揣着那颗已经死去的大英雄之心,和这里的花草房院一起……埋入尘埃。

章节目录

被天生仙道的帝子养成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岁池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池音并收藏被天生仙道的帝子养成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