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在那儿许久,突然伸手,轻声说:“车钥匙给我。”

    沈问埕未料是如此一句回答,难得反应慢,以为听错了。

    “车钥匙,”姜桡小声说,像忽略了他的话,“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们不是第一天认识。

    姜桡故意转移话题的技巧源自职业本能,他从一开始就看在眼里,甚至很欣赏。她这种极快的反应速度能化解大部分尴尬,让在场的人都保有面子。

    沈问埕嗓子有些干,一时说不出话,好像是喝酒多了,要补充些水。

    “我开车技术一般,”姜桡接着演若无其事,“没代驾技术好,你一会儿别嫌弃。”

    沈问埕终于找回了状态,把车钥匙轻轻递过去,陪着她往下演:“没事儿。”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姜桡转了身,先往停车场走去。其实她心里早就是一片兵荒马乱了,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坐进驾驶座,和他一人车上一人车下,谁都瞧不见谁。

    她怯场了。这段感情她拿不起,更怕日后放不下。

    刚看着沈问埕,姜桡一瞬想到了很多,脑子突然乱糟糟的,怕做错决定。假设没有这次在外人眼中的破格升职,她都不会逃避成这样……

    姜桡在车里等了好久,月下的人影终是走近。

    沈问埕虽然下班时间去喝了趟酒,但是从公司直接去的,导致这个袒露心声的时刻显得格外用心似的,还穿着今天办公时的全套西装。刚他在等姜桡时,还考虑过是不是把西装外衣脱了,能让两人都自在一些,后来转念一想,正式一些也挺好的。

    只不过这些考量在此刻,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沈问埕开了车门,今晚第二次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时,已理好情绪,语气轻松地打破了车内僵局:“头有点晕,缓一缓再走。”

    姜桡心一软,没拒绝:“要不要我回办公室给你冲……”

    蜂蜜水没说出来。这个词,似乎有两人之间的特殊回忆。

    好像在南京的电梯间里,被误会作普通同事的他曾问她,要不要蜂蜜水……这时候提起似乎不合时宜。

    “没事。”沈问埕找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缓缓润了润喉。他见姜桡不语,怕她越想越多,柔声说:“别放心上。”

    姜桡越被安慰,越是心软,配合着说:“知道,你喝多了。”

    沈问埕忍不住笑了,瞧她:“倒不用算在酒上,我从没有完全喝醉的时候,酒品一直不错,潜意识里能控制自己,”说完,想了想,自我剖析道,“喝多误事。”

    姜桡意外,沈问埕察觉她神情变化,问:“怎么了?”

    “我也……”姜桡发现两人相似点实在多,“从没真喝多过,喝多少都能坚持回到家才彻底睡着。如果谁看到我喝醉了,多半是装的,为了应付场面赶紧走。”

    “喝到醉没安全感?”他问。

    “可能吧。”姜桡答。周殊也这么说过她。

    沈问埕忽然止住话语,好笑地又喝了一口水。

    姜桡奇怪:“笑什么?”

    沈问埕叹了口气,半是打趣说:“你是怎么做到刚拒绝了一个人,就能没事儿一样陪他聊天的?”

    姜桡没想到他绕回到这里,险些接不上话。她停了几秒,和沈问埕对视着……

    “可能……过去陪人喝酒练出来的。酒桌上喝醉的人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她努力把话题扯远,“早练出来了,不管喝多的人说什么,都能陪着聊。”

    说完,她启动汽车,强调说:“而且第二天都能忘了,绝不记人家醉酒后说的话。”

    “我没醉。”沈问埕说。

    “好,好,没醉。”她顺着他说。

    沈问埕打开车窗,吹起了自然风。

    姜桡怕他吹风吹得头疼,担心地看了眼。

    “今天看你们工作室的提案,正好要做一个长城的活动,一开始他们提案上是居庸关的照片,我一看就想起青训营的长城,让他们搜搜慕田峪的,也参考参考。”他说。

    姜桡没法告诉他,她帮着同事修改提案的时候,看到了沈问埕在文档上的这句批注。平级同事之间互相帮忙是常事,也是默契,既然帮了就是人家的功劳,当然不能让大老板知道。

    当然,她更没法告诉他,看到那条批注后,她想起了在青训营的他。

    姜桡含糊“嗯”了声:“要不还是先开吧?路上聊?”

    虽然晚,但毕竟在公司楼下,不方便。

    沈问埕没再坚持,给姜桡开了导航:“麻烦你了。”

    “没关系,过去应酬多的时候,我经常送喝多的朋友回家,”她说着,把车开出了停车场,“有一回我一个人弄两个男的去酒店,可费劲了。”

    沈问埕想象了一下画面,想象不出。

    姜桡怕他误会,解释说:“饭店的人帮我搬上车,酒店的人帮我搬下车。我只负责开车。主要是不放心他们,要不然就叫代驾了。”

    “两个大男人,你叫代驾,他们也吃不了什么亏。”

    姜桡被逗笑:“不行,我从小就这样,凡是在我眼前的,不管男女老少,我都想保护到了。虽然两人加起来有四个我了。”

    沈问埕看着她开车的侧脸,想到周殊说,姜桡哥哥早年做货运生意被人陷害吃官司的过去,那时兄妹俩本是安排好的都跟着妈妈,哥哥坚持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姜桡最后也非要转学到爷爷奶奶家读书,谁都拦不住。后来等她哥哥生意有起色了,她才回到北京。

    年少的她对周殊说:“你知道吗?人忽地一下就会没的,什么都能再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只有人是最重要的。”

    周殊无法感同身受,但把这话记住了,学给沈问埕的时候,还能学出姜桡说这话的样子。

    沈问埕算过时间,她在南方爷爷奶奶家读书的日子,他正在北方读大学。两人像交错的两条线,尚未相遇。当他开始看到曙光时,她正在最不见前路的黑夜里。

    而现在,刚刚好。

    姜桡不清楚他的想法,见他不说话了,关心地望过来一眼。恰好,沈问埕目光深邃地瞧着她出神,她忙避开来,继续看前路。

    “没醉。”他告诉她。

    姜桡笑笑,没说话。

    如今的两人,倒是不用猜了,都摸透了彼此的心意。

    沈问埕猜到她逃避的理由,重新理了理思路。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先缓一缓,继续接触。赶上升职这件事,确实不是个好时机,等等看,总有水到渠成之时。

    “对女孩子来说,”沈问埕忽然问,“两人在一起,最看重什么?”

    姜桡心知肚明他的意图,但人家问得正经,她只能如实答:“人品好,有共同话题。”

    沈问埕点点头,再次确定了想法,继续吹夜风。

    姜桡挺怀念过去的自己,没受过感情上的伤,什么都敢相信。

    她边开车,边回想身边男人在路口说的一番话,确信那不是玩笑。可她不敢,怕扛不住流言,更怕本来挺好的关系弄糟,或是真谈了一段就分手……困难重重,开始太难。

    又或者,万一他一时兴起,过一阵就不喜欢了呢?

    ***

    翌日一早,她被闹钟惊醒,手机里已经有了沈问埕的一条未读消息。她打开——

    客寻酒:这就是私人号,都是非工作上的朋友。工作归工作,个人生活归个人生活,其实我人品还不错,你多了解就知道了。

    他的措辞挺严肃的,但莫名让她从中读出了一丝诙谐。看时间,天还没亮时发来的。

    沈问埕的意思她猜得到,这是私人号,她如果不排斥抛开工作身份从朋友做起,那就从这里开始,抱着在一起的目标认真接触。如果她不想,那就忽略掉这个微信账号。

    她再读了一遍,想起昨晚他问的问题,不禁又是一笑。

    姜桡关掉那条消息,带着愉悦心情翻看起工作消息,批量处理完,火速收拾行李箱,将出门前,沈问埕竟又发来一条新的。

    客寻酒:南京在下雨。

    船船桨桨:你到了?

    客寻酒:最早的航班。

    客寻酒:工作了,南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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