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哥,你咋啥东西都没拿?”

    空旷的原野上,枣红马拉着马车,一路小跑,直奔鹤城而去,孙建平笑了笑,比划一下手腕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进城卖野鸡,我进城卖手腕子!”

    “手腕子咋卖?”张富才挠挠头,一脸惶惑。

    “傻了吧唧的,真不像我的种!”张子义给了儿子一个大脖溜子,“你建平哥不是说了嘛!他字写得好,这回去城里给人家写标语去!”

    “啊……”张富才恍然大悟,“那建平哥是不是跟木匠、石匠、铁匠一样,是手艺人?”

    “对喽傻儿子!”张子义笑着拍拍张富才的后脑勺,“田会计跟没跟你说这个活干下来,能挣多少钱?”

    “说了,一块两毛五。”

    孙建平其实是在扯谎,田会计没能力也不可能给他揽到写标语的活。

    他要出手的货物,都在小瓶子里装着呢!

    “那还行,多少是个营生,能赚点就赚点。”张子义摇着马鞭,不时打出一个响,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飞速消失在身后的杜尔基公社大院,长长叹了口气。

    他们这回没有选择在跃进旅店留宿,而是直接进了城,等到了鹤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斜斜的夕阳挂在天边,洒下最后一道余晖。

    当火红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黑夜终于来临了。

    张子义赶着马车,熟门熟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胡同,孙建平惊讶发现,这条小胡同两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一个个羊皮袄棉大衣,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就是鹤城的鬼市,每年冬月十四以后一直到过年,有月亮地的晚上就开市,天亮散场……”张子义把狗皮帽子往下扯了扯,免得被人认出来,“老大,把麻袋搬下去!”

    “好嘞爹!”

    “张叔我把马车牵到那头去。”

    “嗯哪,别走远了,等卖完了东西我就找你去。”

    张子义又往上提了提围脖,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将麻袋打开,把从山里打来的套来的野物一只只摆在地上,马上就有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男人凑过来,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孙建平留了个心眼,沿着狭窄的胡同一直走到尽头,瞅瞅四下没人,他这才一把勒住枣红马,取下带来的草料给马喂上。

    枣红马低着头吃着草料,不时扭头看看主人在干啥。

    稻子、鱼、猪肉、猪下水,以及卖豆腐换来的玉米黄豆高粱葵花籽……

    熊胆是肯定不能出手的,留下一部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能拿的全都拿出来!

    卖!

    大清仓大甩货!

    这个神奇的小瓶内部空间似乎是有限的,不过孙建平目前还没有足够的物资把它装满。

    而且装进去的东西无论放多久都不会坏,即便是肉类,拿出来也和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是个宝贝。

    月亮升起来了,白铁般清冷的月光洒在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孙建平终于明白为啥黑市会选在冬月十四开市……

    没路灯,又不敢点灯,不选在有月亮地的时候,难不成黑灯瞎火交易?

    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凑过来,抓起一把葵花籽看了看,比划出一根手指头,孙建平摇摇头,那人干脆一把扯过他的手,两人隔着袖子捏码子。

    捏码子这活,张子义也曾教过他,分别以手指竖直和弯曲代表各种数字,以这种方式讨价还价,防止被人偷窥。

    一番“争论”后,孙建平“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这人拽出一个布口袋,装得满满的,抱在怀里,圆滚滚好像个小煤气罐。

    他掏出一块两毛钱,塞到孙建平手里,扯开大衣,把布口袋掖在怀里,向四周瞅了瞅,发现没人盯着,急匆匆离去。() ()

    孙建平捏着两张支票,咧嘴笑了笑,塞进口袋。

    开门红!

    第一笔买卖终于成交了!

    又有几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凑上前,仍是一番讨价还价后,买走两条鱼,十斤稻子。

    黑市上有人卖粮食的消息像无声的电波一样快速传播开来,在这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吃上一顿纯粮食做的饭是多少人的奢望!

    陆陆续续有人凑过来,你二斤我三斤,很快孙建平的粮食卖得只剩下一个底,鱼也被买走不少,连带着那副猪下水也被一个中年妇女以一块五的价格给包圆了。

    不到半个小时,孙建平小瓶子里存的货物就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麻袋里一些没倒干净的散碎稻谷,以及一角猪肉没人买。

    他把剩下的稻子都折到一个布口袋里面,剩下的那角猪肉干脆也不卖了,大摇大摆走到张子义身边蹲下,静静地看老张同志皱着眉,和一个小年轻揣着袖子捏码子。

    大冷天的,老张脑门上却见了汗,但见袖子里两只手不停做出各种手势,最终还是老张妥协了,以五毛钱的价格把一只大野鸡卖给了这个小年轻。

    “建平,我听人说那边有人卖稻子,你帮我买点……”老张捏着这张来之不易的五毛钱,递到孙建平手里,孙建平嘿嘿一笑,提起一布袋稻子,“张叔,都帮你买好了!”

    “你这孩子,又让你破费,钱拿着!”张子义把钱硬是塞到孙建平口袋里,见有人来买沙半鸡,他急忙提起一只又肥又胖的晃了晃。

    张叔的野味生意并不太好,看得多买的少,孙建平偎缩在墙根脚,扯掉手捂子,把刚才清理小瓶子所得的钱都掏出来数了一遍。

    一副猪下水一块五,五百斤鱼,每条都在六七斤以上,按照一条鱼八毛钱出的货,一共得了六十一块三毛,一百三十七斤黄豆、葵花籽和高粱,一共卖了三十八块四毛……

    还有些槽子糕、手电筒等零零碎碎的东西……

    总计收入一百二十三块二毛钱!

    全在这了!

    收获……颇丰!

    月过中天,已经是子夜时分,天气越来越冷,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孙建平窝了一会就冻得受不了了,不得不扶着墙站起来,跺跺脚,借此取暖。

    张子义还瞪着铜铃大的俩眼珠子,借着月光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再看看还没卖出去的野物,长叹一声。

    “叔我去转转。”孙建平跺着脚和张子义嘀咕道。

    “去吧,别走远了。”张子义掰着手指头数着刚才卖来的这几个子儿,点了下头。

    孙建平围着夜市逛起来。

    鹤城鬼市历史悠久,早在小鬼子那些年就有,据张叔讲,那年月卖的东西可比现在狂野,什么金银玉器、米面粮油、枪支烟*土……甚至还有买卖孩子和大姑娘的!

    解放后上头明令取缔鬼市,不过老话说得好,有白就有黑,现在物资匮乏,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就有些人钻门盗洞,想办法弄来各种物资拿到鬼市里,互通有无。

    为了躲避上头的禁令,这帮人也是绞尽脑汁,专挑冬天有月亮的夜晚出来,一来可以借着月光照明,省去了点灯熬油的麻烦;二来三更半夜死冷寒天,那些当官的也都在家里眯着,谁愿意爬出暖被窝,顶着大冷天来抓他们?

    鬼市卖东西的不少,有卖簸箕布匹的,有卖手工鞋帽的,也有卖从工厂里偷出来的黄铜零件的,孙建平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啥好玩意,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你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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