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回答,容霁默然失神一瞬。

    男人的皮鞋停在一步之外,秉承一贯的克己复礼留出绅士距离,本该如同这距离一般毫无旖旎,却因他这一句充满缱绻暧昧。

    视线在容霁和这个陌生男人间来回,何玫被这过于直白的话惊得张了张嘴,片刻她清咳一声溜得很快,“容老师,你们聊……呃,我去那边选花!”

    静止的时间破口,寻觅回冻结住的理智,贪婪锁定的目光才开始容纳下其他。

    周应川视线微错向走开的何玫,回拢的理智为这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对容霁的称呼而懊恼。

    从收到容霁客套回复开始的半月忍耐,可不是为了让无处安放到快溢出的思念,影响她的事业和旁人的尊重。

    无需解释的真实目的,在黑眸愈发克制的幽深中有了解释。

    “约好一起吃饭,”他语气渐低,细微的委屈囊括其中,“你没有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方才准备查看的绿信,原来是他发的。

    何玫递给她的洋桔梗阴差阳错打断,容霁没有看到,却也不打算去看,只喃喃低语反问:“不是说回江林约吗?”

    花店并不算大,何玫没隔多远,尴尬中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直觉告诉她,在基地容霁手机里那个她刻意躲避的洪水猛兽,或许就是眼下这个矜冷的男人。

    借着手中花的掩饰,何玫侧了侧身悄悄打量他。

    他完全目不转睛,容霁却全没投入,甚至像是走神,透过橱窗落向室外。

    花店临街,橱窗外的街景此时被男人挺阔的肩遮挡大半。

    而深色西装覆盖外,冬季冷白的天穹也被街边停放着的熟悉黑色商务车占据,商务车旁正接打电话的背影便在此时解答横亘一月的似曾相识:

    江林跨年夜后冲上热搜的狗仔帖最后一张配图,那一前一后步入游艇飞桥的果然是周应川和方齐。

    帖子说的表白花束送路人,却应当是博人眼球的猜测。

    烟花秀主办方邀请周应川一同宵夜时她也在场,游艇恐怕只是聚餐之地。

    那洋桔梗这样推测,自然也不可能是为表白,后续送给路人也能看做一场资本漂亮的舆论运作。

    心中猜测闭环结论落定,容霁视线尚未抽回前,周应川循着她眸光的落向回头望去。

    那道背影就在这时将耳边的手机拿下,缓缓转身。

    “抱歉,周总有另外的行程,已经不在甘北。”方齐将甘北合作商的饭局回绝。

    为了将甘北的工作缩短时间,他陪着周应川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在昨晚结束后紧赶慢赶驱车赶到邻省西北。

    方齐挂断电话打了个哈欠,暗自思索老板的花这次能不能送上。

    毕竟酒店定了那么久,估计是还没联系上容小姐。

    思考间已经转过身往花店内看去,心下的唏嘘转瞬变为面上显而易见的愕然——

    仅隔着街道几米距离的花店橱窗内,于万千娇艳中女人浅眸如水,除了容霁再没旁人这样平和沉静。

    方齐很快收敛表情,向容霁颔首致意。

    又在下一秒,方齐触及周应川扫过的眸风,而男人一贯不动如山的面容,似乎正分崩离析片片龟裂又在强行拼凑理性磐石。

    容霁注意到方齐动作,也略一颔首。

    她随后收回视线,微仰头看向身前人,羽睫扬起间眸光已不自觉分秒必争描摹完他深邃深刻的五官。

    在那黝黑深沉的丹凤眼与她对视一刹,容霁旋即莞尔,像巧遇老友,温声笑问:“好久没看见方先生了。西北有工作吗?”

    有工作,但在她的工作结束时也结束了。

    喉结上下滚动着,看着她静好的脸,周应川神情缓了缓。

    容霁没有在野外监测结束第一天就返回江林在他猜测之间,毕竟飞机以外的交通方式时间过长,而西北飞江林最早的航班在今天下午。

    他料准容霁还在西北,借她绿信客套的说辞约在西北吃饭想必不会被拒绝。

    花店却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偶然,仅是出于弥补跨年夜和庆祝她工作顺利结束,却在冥冥之中将他们牵引。

    上天的眷顾毫无疑问,男人瞥过一旁拿着花隐形的何玫,沉吟片刻顺着容霁的话答:“出差。”

    眼睫落了落,容霁唇边仍含着笑却浅淡许多:“多久回江林?”

    “看工作进度。”他摸不准容霁的意思,模棱说着。

    “那只能回江林约了,我马上要去机场。”

    仿佛隔着某些屏障,清泠泠的眼望不到底,她嗓音温软如常,说出的话又让周应川措手不及。

    他于是说:“什么时候,我送你。”

    “不用,江林有时间再约,我和朋友还有事。”她果断拒绝。

    容霁抬步向何玫走去,问她,“花选好了吗?”

    何玫拿着花对上周应川的视线,干笑了下才说:“好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应川在今天算深刻体会。

    见容霁她们要去结账,丹凤眼闭了闭,快步走向店主,指了指何玫,“你好,麻烦帮我包一束洋桔梗,连同这位小姐的花一起结账。”

    店主动作很利索,周应川从她手上接过洋桔梗花束,何玫选好的那束随后也包好,两束花各自归属,周应川拿着的那束看起来要小大半。

    何玫拿着花站在容霁身旁,欲言又止。

    看出她无功不受禄的表情,容霁唇角微扬,神情安抚。

    何玫便没有多说什么。

    风铃脆冷的响声在耳边,又闷在室内的温暖。

    娇嫩柔软的花枝簇在欧雅纸内仍被风吹得轻颤,不出何玫预料,花束没有在男人手上停留多久,转瞬出现在容霁前面。

    他垂眸高矜,如工笔画中精心雕琢的冷峻群山,比之西北干冷气候更加拒人千里。

    缓声开口又全然颠覆,嗓音那样磁性温存,如这洋桔梗一般蛊惑:“回江林,联系我。一路平安。”

    容霁介绍他为“朋友”,可他言行举止却净是暧昧。

    何玫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洋桔梗的花语,但至少容霁是知道的。

    理应不收,何玫见容霁没有动作,下一秒却出乎意料。

    容霁淡淡将花接过,睨了一眼。

    她启唇,不咸不淡道:“谢谢,我们先走了。”

    对花对人,都没有过多的询问回答,既不在意心知肚明的花的含义,也不在意他的话。

    周应川神情动也未动,漠然得好似七情六欲冻结在干冷中,喉头发涩着微不可察吐出音节:“嗯。”

    浅眸自他掠过,轻轻点了点头。

    何玫也礼貌道了声谢,跟着容霁转身离去的步伐。

    她脚步稀松不快不慢,却一次也没有向后查看他是否离开。

    黑眸幽幽跟随她步行几百米,直至右转后彻底消失在视野。

    男人行至车旁,眼眸倦懒睨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方齐,听不出悲喜几何:“走吧。”

    站在车门前的方齐这才回过神,尴尬的让出一步把车门拉开,不敢窥探他的神色。

    车辆缓缓起步,容霁两人挟着冷风抱着花一路无话也到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饭店。

    进店把花放到椅边,缓了缓冻僵的身体,两人讨论着将菜点好,等餐时何玫才说出苦恼:“容老师,其实我选这花是打算送给你的,你把两束花都抱走吧!”

    “只是不是我买的,代表不了我的心意呀!”

    何玫唉声叹气,容霁笑笑说:“可花是你搭配的,独一无二。”

    “也是。”

    何玫侧眸看了看一旁放着的花又瞥向桌对面的,眨眨眼唇瓣微动又闭上。

    “他可能不知道洋桔梗的花语。”

    容霁洞察般的突然解释让何玫顿了顿,随即干笑两声,对低头滑动手机的容霁说:“我以为他喜欢你呢,从进花店开始他一直在看你……”

    容霁摇了摇头。

    动作很笃定,何玫却从中莫名看到许多难言。

    刚才意外没有看到的消息,周应川的确是问她还在不在西北有空一起吃饭。

    容霁想到之前她发的洋桔梗插花朋友圈他也有点赞,抬眸又解释了一句,语气比刚才肯定许多,“可能看到我朋友圈发了,以为我喜欢。花店遇上刚好有,就买了。”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认识挺多年了。”

    容霁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何玫解释这么多,但实在没必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继续说,嗓音还有些无奈:“他有个从高中就喜欢的女生。”

    不过不是我。

    “哦……”何玫看她一眼,似乎懂了什么,语调拖长着意味不明。

    容霁从服务生手里接了菜,将八卦收尾,“嗯,就是这样。他大学也和那个女生在一个城市。好了,吃饭吧。”

    而容霁却是在国外上的大学,何玫皱着眉把碗筷的塑封拆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毕竟眼睛骗不了人。

    只是容霁说得这样清晰、笃定、真切……她摇了摇头,剪不断理还乱。

    一顿饭容霁吃得细嚼慢咽俨然不受影响,何玫却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再抱着花回酒店,容霁的行李没怎么动,收拾起来不过是把行李箱拉链拉上的轻松。

    打车到机场,把手续办完,过安检时容霁却被拦住。

    “你好,这束花太大了,不能带上去。”

    工作人员指的正是何玫精心挑选的,容霁退了出来,将这事和何玫说了。

    “那洋桔梗呢?”何玫问。

    容霁抿唇无奈:“这个小,可以。”

    难怪洋桔梗比她选的花束小那么多,原来是故意的!

    何玫张了张嘴瞠目结舌,只道好心机啊!

    眼睛果然骗不了人,何玫将花接过,有些哀怨,“那好吧,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补一束!”

    “容老师。”

    她突然叫容霁,触及女人认真聆听的脸,她语气郑重:

    “我考上大学要报考专业,家里都觉得野保不行没有前途。我明白他们说得没错,心里就有些摇摆。但我现在觉得,幸好坚持选择这行。

    所以我只是想说,不管什么事情,有时候理智抉择之后,还是要问自己的心,这样做出的选择才真的不会后悔。”

    容霁凝着她,明白这个细心又有分寸的姑娘看清了她对周应川的感情。

    她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何玫脸颊又染上轻快的笑,“快去安检吧,下次见面我一定会补一束更大的哦!”

    容霁冲她挥了挥手。

    ……

    飞机落地江林,熟悉而陌生的阴雨天。

    温芮今天刚好有空,又说容霁回国那天没来接机,这次刚好补上。

    她戴着口罩,见到容霁就是一个熊抱,等分开才看见被压到的花。

    她从容霁手中接过花束,“咦,又是洋桔梗,谁送的啊?”

    容霁拖着行李箱和她往外走,“周应川。”

    温芮愕然回眸,对上容霁淡定的眼,唏嘘:“追去西北了啊……”

    容霁蹙了蹙眉,“他去出差,刚好碰到了。”

    “出差?你也信。”

    温芮哼笑,“他月初联系不上你给我打电话,我那天忙着拍摄,拍完拿手机一看他打过来十几个未接来电,一看绿信问我你去了哪。”

    “正常的担心。”

    听着容霁无动于衷毫无起伏的声线,温芮耸耸肩,“但很急诶,他这种人居然也有焦急到连打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时候,况且西北那么大……”

    “芮芮……”容霁停下脚步。

    温芮后面的话被她这极轻的呼喊叫停,她摆摆手正想说不提他了,就听容霁说:

    “我心里很乱。”

    她的视线自温芮向下,落到仿佛奔波萎靡不复鲜妍的洋桔梗上。

    道理盘旋重复说服,终是承认。

    容霁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他是她的偏执,触之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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