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林初兰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想的太入神了,绣花针戳的直冒血珠子。想着插钗后就要出阁,她这几日一时无头绪,整日忙着赶工准备嫁妆。姑娘钗簪环佩,上衣下裳,四季服饰,手巾帕子样样要准备,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慌乱的不知所措。想想还是不对劲,不行,不能让姑娘不明不白的嫁了。索性放下针线,去找苏文茵商谈。

    当下苏文茵正带人整理库房里的大箱子、大柜子这些都是苏锦那日带来的。还有各式家具,床榻、桌案、椅凳、柜架和其他杂项。昏沉的库房内,光柱破窗而入的视线内尘屑飞舞。纵然家具上落了灰,也丝毫不影响紫檀木古朴的光泽和亮度,敲击声铮铮入耳,苏文茵一样样的用手拂过,娓娓道来。

    “这个是月牙桌,分来开是月牙,两片合起来是个圆月。小小巧巧,放在她内寝,品茶赏月最是合适。这是个书案,硬质黄花梨木,和我哥哥书案是一样的,只是这个略小些。姑娘家用这么大的书案还不多见,可见哥哥对他的偏爱。到时要周家一定给她准备书房,不然可惜了这么好的书案。”

    “这些都是夫人攒下的嫁妆,老爷这么忙,一则没时间,二则也没这份细心。”

    是啊,苏文茵点头。嫂嫂的心最细,当日为她来高家理论,那赵氏根本无从招架,说不过了就拿她无子搪塞,嫂嫂为她也吃了赵氏许多腌臜话。

    “顶顶好的是这千工拔步床,这漆工雕工和彩绘,我的那架做工也比不过她。姑娘家内帷最重要就是这张床,这摆进去,锦儿的身份就出来了。姨娘你看,是不是显得奢华无比,金碧辉煌!”

    林初兰怎么会不知道呢,从苏锦一点点大的时候,工匠们就开始忙活这张床。夫人可没少费心思,四角垂花立柱以螺蛳结顶,镶以木制围栏,挂檐横眉均有雕花。多是浮雕祥瑞之物,麒麟、凤凰、牡丹、百子、青松、仙鹤等,象征着多子多福、松鹤长寿。

    “姑奶奶当我不识货,这可是专门从南省请的匠人,手艺高超非一般,你看这都是浮雕。我记得那时姑娘才会走路,为这床老爷和夫人还起了龃龉。老爷嫌铺张靡费,夫人倒挂下脸,说从自己嫁妆中出,不要老爷过问!如今看来,夫人才是深谋远虑。不是她费心准备,咱们只能抓瞎,到哪里去找这样贵重的床。就是有钱也难买的到,如今市价要千金吧?”

    “不不不!”苏文茵连连摆手:“万金也求不来!不只是做工,你看这镶嵌的八宝,这装金细花螺甸,这漆工。非匠人耗时精工才能打造,现在市面上找不到了。”

    “这些也足够了,都是尚好木料,算下来也有百抬。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兄嫂拳拳爱意,清点好了一样不少的交给她。到时我再给她添些,虽谈不上十里,也让她风光出阁。虽无父母,便是谁也不能小瞧了咱们!”

    还有琳琅满目的画案琴桌、香几炕桌、宝座长椅。因林初兰有话要说,来不及一一介绍,吩咐下人们打蜡保养,用毛刷好生擦拭,切勿用沾水拍帕子,或是尖锐利器触碰留下划痕。

    仔仔细细的吩咐完,林初兰把苏文茵拉到内室,遣散奴仆,附耳私语:“老奴斗胆,心里堵的厉害,想再问那日情形。老爷临终前跟姑奶奶说的到底是周家哪位公子?”

    “啊,这……容我想想。”

    苏文茵冷静了一下,仔细回忆:“哥哥那日咳的厉害,话也说了个囫囵。可我听着是二公子,又无片纸只字留下。姨娘你也知道,他那会子已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把我都认成了嫂嫂。我着实害怕,现时也只能以周家为准信了。我想也许是他说错了,或者记错了也未可知?”

    苏文茵一直是没主张的,这番回忆把林初兰弄得也没了主意。瘫坐在凳上,不知该怎么办,忽然她眼睛一亮。

    “没错,没错,我们老爷从来没错过,儿女大事岂能记错。先夫人在时周家就来过人,那时夫人说就是二公子。我听的真真儿的,夫人还说他家若是庶子来求那是看不起咱们家,算他家懂事。怎么现在就是大公子了呢?姑奶奶有什么法子去考证一番,咱们姑娘不能胡乱的嫁了?周家若耍奸,咱们就退了这门亲!”

    “啊!这,这……这如何是好,我到哪里去考证,哥哥就留下一句话,给个字纸信函也是好的。现如今,生成八字都给了那头,怎么提?如何退?那日来的是官媒婆,她讲天家都知道了,咱们退了岂不是欺君!”

    “那,那这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金尊玉贵的姑娘给了个庶子,他们家太会欺人了。我看就是看咱们家没人了,欺侮咱们娘们,可怜也没人替咱们说个话;若老爷在,断不能……”

    若老爷在,一百个周家也不能!

    林初兰说着哭了起来,苏文茵大概也懂了其中有不可告人之处,两个妇人唯有垂泪,却毫无章法。

    “可见人都是拜高走低的,达官显贵更是精明势利。若父母在一个,可沦落到这般光景?咱们两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去不得前朝,也说不得后院,聋子瞎子也比咱们强!”

    想想又喊:“哥哥,好歹晚几日走,没得留下姑娘任人摆布。这一根独苗,你们在天上又能安吗?”说着两个人抱头痛哭。

    “不哭,不哭,咱们要向前走。只一样,姨娘同我要一条心。咱们就当老爷说错了,万不要把揣测的情形告诉锦儿。这孩子吃的苦够多了,若她也起疑,跟夫君生了嫌隙。日子过的同我一样,娘家又没人撑腰,可怎生好!如今,事已定,咱们就当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婆子说大公子是前科二甲,想来圣贤书读的好,若是君子必然不会为难咱们姑娘,两人和睦就好,别计较身份了!”

    “只要对她好,咱们就认了!”林初兰咬牙,摁头强认,更是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在吗?”正说着外头有人叫,老夫人丫头寿菊进来了,两人赶忙收了泪。

    “老夫人叫夫人过去,有话说。姨娘莫走,老夫人请你和这院里的丫头都去!”

    丫头一脸阴笑。

    高府正厅里高耸的立柱,泛着幽深的黑漆。左右两边各四张椅子,两架桌几,用的还是经年的府绸垫子。赵氏头上插着一柄衔珠金钗,手持楠木观音手杖,手捻翠珠。旁边还站着柳氏、高盼儿、高双儿、柳宝珠等一众人,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前儿说给姑娘们找教习妈妈,学学规矩,讲讲女德,夫人为何给驳了?”

    赵氏微眯着眼睛,边说边捻着手中的珠子,“呯呯”上等的翡翠珠子一颗颗的碰撞声清脆却不悦耳。听的苏文茵的心也跟着“呯呯”一下下的跳。这么多年了,她怕她。

    “给姑娘们请教习是好事,我从没说不请。只是姨娘请的那教习妈妈张口五百两,儿媳觉得太贵太破费。不过是些技艺,统共能学上几日,儿媳知道谢夫人府上请的妈妈也是顶好,正打算会了谢夫人商谈此事。”

    “原是这样。柳氏,你也听到了,夫人自有思量,却为何到我这边哭哭啼啼,扰我清净?”

    柳氏“哐啷”跪了下来:“那教习妈妈是京城顶尖的,我打听到国公府请的也是她。请了中间说和的费了多少嘴,人家才答应,夫人一句话就给回了。这也不是费不费银钱的缘故,我虽出身下贱,可也知道不能在教习上面减省。请了那敷衍的,没得教坏了姑娘。当日鹏举是最好的先生,今日姑娘也须得是最好的教习。”

    “你也太较真了些,自己不识个字,却只在孩子们身上下功夫。却也难为你,这事听夫人的吧,你还能有夫人懂?”

    柳氏不依,跪着爬过去:“这是一桩,还有……”

    见柳氏支支吾吾,赵氏骂道:“一贯上不得台面!还有什么,你只管说出来,大家都在,你怕什么,弄这幅藏着掖着的样子给谁看!”

    “只因、只因……嗐!索性说了,只怕得罪夫人。只因那苏姑娘总从角门偷偷溜出去,碍着她是亲戚又不好说。才想到了请教习来指导的法子,来教教规矩,提点下苏姑娘,没得带累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什么?

    苏文茵差点没站稳,还是绣杏上前扶住了,苏文茵怒斥:“你说这话可有证据,我家女孩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带累了名声?”

    “姑母说的没错,我看到不是一次了。比如今日,我和翠眉都看到了,她带着听云从东角门跑出去了,外头还有马车等她,不知是男是女……”

    “闭嘴!”林初兰呵斥:“我们姑娘是最守规矩的,是男是女你看到了,一张嘴胡沁,由不得你在这里给她泼脏水!”

    “苏姐姐不会的……”

    高双儿怯怯的替苏锦辩解,却被高盼儿一个犀利的眼神,吓的退缩回去,再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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