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兰和衣而卧,背身向内,苏锦挤挤挨挨的硬贴过去:“姨娘~~~”甜腻腻的叫,搂住肩膀抱住她磨蹭。

    里头的人无动于衷,佯装熟睡。苏锦还往前挤,她挤林初兰就让,她让她还挤,再挤就贴住墙了。终于,林初兰恼了:“一天天的,谁跟你胡闹,自睡去!”

    好了,愿意说话了,苏锦最懂她不过。

    “你不陪着我睡不着,姨娘别嫌,咱两个将就些吧!”林初兰依旧不睬,既如此两个人各怀心思。

    见他还气着,苏锦转着眼珠想破解的办法:“耳坠子旧了,打一对金灯笼里头带红宝石的才好看。姨娘肤白,配上了正合适。”小手摩挲着耳垂,惹得林初兰害痒。

    “这次找料子,翻出几样颜色稳重些的,姨娘也添置些新衣裳,可好?”

    林初兰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翻身把她搂入怀中,苏锦扬起小脸望着她:“别生气了,娘!”

    这声“娘”喊出来,就如同点了死穴,擒获贼王,瘪肚子的鼓,彻底没了脾气。

    “我不要你东西,别同我嬉笑,谁同你那婆母似的,一把年纪描眉抹眼,打扮的选秀似的,给谁看!再气我就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是我娘,哪有娘离了姑娘的。娘不会走的,你走了谁给我做小衣呢?别人做的我用不惯,只有娘做的。”

    林初兰的心都要融化了,揉捏着苏锦的小脸:“就哄我,抬姨娘这么大的事也不同人商量,自己就定了。我原以为春蕊是个老实的,却没想她存了这份心思。他们自小在一起,知道爷的喜好,自然比你讨巧。若她以后得了脸,霸着爷在你眼前张狂,再养下个一男半女,你难道不后悔?”

    “何况小夫妻要常在一起,磨一磨就知道秉性了,爷收了房自然要分一份心思给她,给她多一些你就少一些,以后还怎么处?哪家子做得出这种事,刚成亲就往屋里头塞人,必定是你那“貌比仙娥”的婆母,再没有别个!”

    苏锦嘿嘿笑了,嗅着林初兰身上的清爽气息无比安静:“姨娘这次却错怪婆母了,她原是不同意的,为这倒同我发一通火。此事是孙姨娘极力促成,你不知,当着众人,被刁妈妈大耳刮子扇的打杀猪似的哭喊,实在是可怜……”

    “可怜你就应了,抬进来可是一辈子跟你拴着一个男人的,你可怜她她想过你吗?瞧她现时张致的样儿,对你可曾有一点点感激?阴毒的婆母,疯癫的姨娘,这家子怎么缠呢!博了个贤惠名儿,落得个一身的气。”

    苏锦文言叹气:“也不是为了名儿,姨娘你也说过大家子男人都是要有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也不是谁逼的,春蕊自小服侍,年纪也大,又被那人收用过,总要给人家个交代不是?再说她服侍得心应手,也省去我许多麻烦。”

    “他收用人家,给不给交代,与你不相干!跟我也不讲真话,尽挑好听的宽我的心,我能不知你吃着黄连噙着蜜,嘴甜心里苦着呢。把你那抹了蜜的小油嘴说些好听的给大爷听,把这份心思用到你夫君身上,他必定喜欢你。”

    苏锦扭着身子要走:“姨娘浑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同你讲掏心的话,你说我哄你,现下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我走了,不同你睡。”

    “看看看,脾气又上来了,都成亲了,还不好意思。这性子要改,丈夫面前温顺些才是。”继而叹气:“想来大爷这样人物,亲娘竟是这个。老鸹孵了个金蛋,真是……”

    拉住苏锦抚摸起下腹:“月事来还疼吗?爷也快家来了,此番来就不走了,要赶在头里有了身子才好。养下个小子,下头也都顺顺当当了……”

    苏锦不语,瞪着空洞的大眼望着八宝葫芦香囊出神。那个陌生的夫君就要回来了,要相敬如宾,要白头携来,还要生儿育女,漫长的岁月中该如何面对呢?

    梧桐树上蝉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大同府的夏季同样的酷暑难耐。周彦邦案牍之上整齐的码放许多信札,这头料理尚未妥当,那头即将走马上任。部里已二次发函催促,面子给足,再不走以后如何相处。

    尚未了解的案子,各处民生舆情,典狱司库清查一一交代清楚。不能说他为官清廉,只能说这是他自己为人处世风格,不苟不敷衍。所以下僚要糊弄他绝非易事,也要绝对考虑清楚后果。出了名的冷面,想要他手下留情,要看你京中可有说的上话的。不然,“秉公”“执法”本身就是为官之本!

    此行来职务交接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在大同府的人脉关系。嗯,所谓关键人物就是二皇子,拜别饯行,上下契合,吁咈都俞。看的出来二皇子于自家是极其喜爱的。言栖居最后一别,把酒言伤时二皇子已然挑明。

    “齐开诚自污‘奸臣’也要把英北辰拉下马,若他能有英北辰八分能耐也可正面相对,拉下他来自家迎上阵去,也算本事。如今一味的卖弄‘忠诚’之名,既打不得前阵,又无人指派,父王如何留的这种人在侧?”

    “齐开诚同俨王之间互通频繁,若论书信往来还是登门拜访我都一清二楚,天家难道蒙在鼓里?这厢英北辰还未料理,那厢已着我前去协助;俨王趁着齐开诚的势各自剪掉心头大患,只当我是痴傻戏耍。若长此以往,我朝国运必定葬送在我那俨王好兄弟手中,祖宗的基业,哎……”

    “想来此番,我必定要去北边。他不放过我,难道我就要束手就擒吗?”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句句听入耳中,可二皇子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知与他,是无缘故的吗?不,是要他站队,要他忠心,要他为幕僚,要他留在京中观察动向,成为他以后的势力。此番派驻边关,北狄不容小觑,生死难测。但以二皇子的性子必定不会让俨王打了如意算盘,天家之事不容多嘴,如同自家一般,平常人家兄弟阋墙尚争斗个头破血流,帝王家则是你死我亡。

    他也有他的打算,二皇子一直在外带兵领队相比一直留守京城的俨王,战场的凶猛是不能及的。可留在身边的都是最爱的,二皇子到如今还是皇子,弟弟却已封为俨王,虽未立储,如此做法却大有后世之君之意。

    英北辰必定不保,现在可以站队,可以烧冷灶,可万一不成呢?俨王的势力在京中,皇权的中心,俨王、齐开诚、颜世青也就是,他那好弟弟的未来的岳丈,紧紧把控朝政,谈何容易?权力倾轧,一朝覆灭!为庶的命运都如此吗?队伍不能轻易站,冷灶烧不好自家灰飞烟灭,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周彦邦独自坐在斑驳的树影里,忽明忽暗间看不清表情,梧桐叶子沙沙作响,屋子虽荫凉,分不清是恐惧还是炎热,汗已经浸透后背。疏奏写毕,搁笔的空当想了很多,外头骄阳似火,窗外梧桐叶密密匝匝也挡不住暖日,总能挤进一丝丝光线,就算遮天蔽日,也总有云破日出时。热风袭来,泛黄的缄札微微移动。那封信孤零零的摆在书案另一头,应该是前日邮来,思绪停止,周彦邦方拆启。

    “敬启丈夫大人。”

    “人丁香火延续,为祖上亦为妇人之德。”

    “身旁久旷,拙妇孱弱,恳请夫纳施氏为妾,以佑吾族绵延福祚。”

    “舅备尝辛苦,劳辛乏力。姨娘再三恳求,不忍驳拒。望夫运作,解舅于劳苦,以叙舅甥之情,以恭以顺报母之恩。”

    “长炎暑热,苦夏难熬,窗有清风,以解暑热。”

    读罢,周彦邦颦眉。中规中矩,有礼有节,若这信是她手书,倒是能写几个字,读过几行书。重点就两个,我给你收房了,你舅舅要盐引。我这夫人当真贤惠,给纳妾,帮婆母张罗生意,好大的主意!

    成亲才几日,哪里就“身旁久旷”“舅舅”喊的亲热,这舅舅是何许人也,何秉性何营生一概不知,盐引多大的事,有人缠磨你就敢写。满纸的贤惠,满心的疏离!信纸扔到案上,复而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哎……”

    苏锦感到疲惫和一丝丝的落寞,窗前的芭蕉绿了,梅子熟了,软烂的落在土里。园子里笋子破土而出,露出了尖尖角。高大的梧桐树上,蝉鸣藏在树叶间,叫声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在这个流火的日子里在叫声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院子里绿树成荫,几尾绿竹莎莎作响,蝉噪林逾静,愈加几分静谧之意。苏锦独坐窗前,春衫薄夏衫更薄,桃花云雾烟罗衫,翡翠滴露状耳坠,略施粉黛,整个人清瘦又素净。外头毒日头下火一般,这里却神仙洞府般清凉,逃出喧嚣,唯有这里安静,她寂静独自坐了很久。

    “哎……”

    闲庭寂寂,一个雀儿落在庭前台阶上,倏尔又没影了。幽篁森森,树影花枝摇晃,斜阳穿插而入。光影映在檀木书案上、落在林林笔架山上,射在密密的书架上,凸显这一切的富贵与奢华。暖风袭来,蕉叶摇摆,竹叶莎莎。风掀起桌上一页黄色信笺微微翘角,吹得苏锦鬓角发丝微动,吹的手中销金绣兰草帕子随风扇动。苏锦扶额,换了个姿势,又是一声长叹。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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