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会儿,夫妻两个恭敬的给老爷和夫人行礼磕头请安,听训话。一众亲戚长辈端坐高堂,叔叔婶婶,各房姨娘鳞次站立。

    “前儿送你的八哥,怎么不收呢?”阖家欢聚的时刻,周维儒逗小女儿周玉汝,满眼的喜爱藏不住,嘴上骂心中还是疼的。

    周玉汝身着浣花锦粉霞百褶如意袄裙,头戴血玉簪,脖挂鎏金点翠佩,从上到下都是新簇簇的。粉嘟嘟的小脸一脸不耐烦:“我蠢笨,调教不好。”丫头还记仇,周维儒开怀一笑,点点女儿的脑门,欣然离去。

    “都别站着,自忙去。”这话是撵周彦邦,独独把苏锦留下。

    丫头摆桌发牌,象牙制骨牌温润趁手。余氏和孔氏袁氏要摸牌,叫住苏锦:“你留下,第一年来我们家,请安就迟。我若教导你,你那公公又要瞪眼睛,大年下的都别找不痛快,新妇要有新妇的样子,站在旁边服侍吧!”

    苏锦最怕这个,余氏最狠的也是这招儿,撂下一句话就把人晾在一旁,没时没晌,比站规矩还狠。表面上不是站规矩,其实比站规矩还难伺候,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巾帕,一会儿又要吃食。稍不如意便训斥,一刻不得安生。她们悠闲自在,唠家常,说些经年的旧事。苏锦干巴巴的站着,还要看周玉汝和周玉簪的讥笑,心中老大不高兴!

    大珐琅火盆里炭火正旺,销金兽内缓缓升起百合凝神香,整个屋子暖风熏人。瓶插长春之蕊,水晶珠帘轻轻晃动。妇人们华服锦裳,小姐们娇俏颜色,下人们也皆是新制褂袄,系着簇新的汗巾子。端地是锦褥绣垫,珠翠环绕,说不尽的富贵无极。周玉汝和周玉簪姊妹围在暖炕上摆弄孔明锁,“真笨,我来。”周玉簪一时解不开被周玉汝劈手夺去。

    “彦平那事还是大老爷在中间调停,方才撕掳开来。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往咱们家马车上撞,躺在地上趁机讹诈,想狠敲一笔。亏得顺天府曹光戚曹大人秉公办案,当斩当流放的。我们都不愿意计较,若计较起来,我还想告他们惊了马,唬了我彦平呢!不过是刺青服徭役,让他们给天家出力气。如此了结,该如何谢嫂嫂呢?”

    “自家子侄,理当如此,彦平有事跟彦邦彦坤是一样的。只是曹大人那边使了大力,你恐怕还要破费!”

    孔氏能听不懂?话里话外意思还是‘百家姓去掉赵开口就是钱’。孝敬曹光戚少不得大老爷这头儿,都是帮了忙的,他说不要你还能当真?心里再膈应,嘴还得应承:“正是,等二老爷家来再做打算。”

    袁氏不忍戳穿,明明是他的马车招摇过市,横冲直闯,掀翻了人家的摊子。几个小贩纠结起来堵住他理论,赔几个钱也就罢了。可她宝贝儿子霸道的不像话,一个子儿不出不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放话:“杀了人我都不怕,京师里头敢敲我竹杠的头一遭儿,只管去告。”

    人家损失了财物反被说敲竹杠,气愤不过吵了起来,周彦平竟纵着家奴把人打了,瞧瞧这小子狂的。如今经孔氏嘴里转一圈,倒是她彦平十二分的无辜,点大的事情闹得人家破人亡,倒是她开恩。有其母必有其子,周彦平日后啊,难说!

    又不是自家的事,袁氏不再多言,有心排揎她,便问:“二老爷任上这样忙?正元给假七日,天家都散朝过节,二老爷外头忙了一年也不能家来探望,当真辛苦!”

    孔氏这样罢免玲珑的人,还能听不出话外音。阖府都知道周维意任上收了个妾,此番不回家,定是被骚达子迷了眼收了魂,在外头逍遥自在。她又要脸,往外只说二老爷因天家器重,今年值守,年后再回。

    “比不得你们,日日在一处。”

    哼,想看我笑话,不能够!孔氏嘴头上何时吃过亏,袁氏一个填房再别想在自己眼前得意。

    “你只顾嘴上痛快,心里头苦,真真的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我们面前也没句实话。二老爷当真不像话,论理,孩子们都该做打算。他倒好,彦平摊上事儿他不管,玉簪的婚配他不问。你只顾要脸,他可曾给你脸?”

    余氏重重的掷了张牌,气愤的说:“内宅之事当管教该管教,你一味的贤良,贱人们能骑在你头上拉屎!要我说,这些贱人们自来就该先在院儿里头跪上几日,杀威棒狠狠的打上百棒,认认主子,上上规矩。打到叫她朝东不敢朝西,躲在爷们后头作威作福,竟拿自己当霸王了!”

    余氏扯下最后的遮羞布,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话也她敢说,孔氏自然心领。她言语中所指,孔氏也明了。是啊,死王八臭狗肉!怎能不生恨,自己为这儿女在这宅门子里上下周璇,死贼人跟妖精浪在外头。不怕,她自有主张,总归要回到她手心里。

    避开不谈,聊着彦坤的彩礼,吉服,宴请宾客名单,靖忠侯府新添了长孙,女婿竟然和奶、子弄到了一处,恭顺王府王妃的新入门的媳妇敢跟婆婆拌嘴,王妃气的险些中风……。

    凡是有了比较,就分出了坏的和更坏的。比起自家的烦恼,对他人的不幸倒是十足的热衷和兴致,看到有比自家还不堪之事心上豁然舒坦了许多!聊起他人府上丑闻,总是无限乐趣。世人大都如此,贵妇人们更甚。早已忘记自家的不堪,欢声笑语,越聊越畅快。

    只是她们的激情在苏锦这里惊不起半点水花,车轱辘话直听得人昏然欲睡。屋里头暖似春,苏锦只是人在这里,魂早躺在床上。一时余氏要帕子,周玉汝要茶,苏锦忙了起来。可巧她身边丫头回去取东西都不在,余氏一个眼神,让苏锦端给自家姑娘。作践人!听云一把抢了去,端给大小姐这才算完。

    “咱们院里头叫传话,大爷说绦环寻不到,让夫人回去帮忙找找。”正忙着,自己院中小丫头来叫。

    苏锦一脸迷惑:“他的东西都是施姨娘收着,我并不知道在哪儿。’

    “噗嗤”孔氏笑出声来:“老大媳妇,我问你,大爷才升到刑部里,也给你讲过衙门里头如何断案拿人、刑讯画押?”

    苏锦摇头,别说她,众人皆是不解。孔氏懒懒的发了一张牌,悠悠开口:“大案小情皆要有个凭证,证人证言最是关键。有人为了脱罪,事先串好口供,以逃避罪责。我就不懂了,两口子口供没事先对上吗?一个眼巴巴叫你回去,一个摇头三不知。小脚穿大鞋,对不上号,这要是在案上,岂不穿帮?”

    众人听懂了,回过神来,哄堂大笑,袁氏不由赞叹:“二嫂子七窍玲珑心,我就没听出来。”

    孔氏嗔她:“没听出来就对了,又不是说给咱们听。偏我老古董听懂了,见她不解又忍不住。话说回来,何时见过老大这样上心。快些去吧,去晚了官印子都该找不到了,吵嚷起来我又要做东道,哈哈哈……”

    苏锦却不敢走,只等婆母发话。余氏不笑不怒,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手中颠倒着骨牌,思考路数。等她沉稳的发完手中牌,鼻腔里‘嗯’了一声。嗯?什么意思,这是允了吧?苏锦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孔氏冲她摆摆手,这厢才要走。

    “明儿薛姑子来宣卷,早些来才是。”

    下剩的不用说下去,咒语一般,登时苏锦心凉了一半。念无庵薛姑子常年在周府上宣经,讲起来没头没尾,无日无夜,不眠不休。常宣讲到二更才罢,只听得苏锦头昏昏眼沉沉,腰酸酸。有一次是听雨扶着才回去,却也无法,只得应诺告退。

    待绸布绣五蝠暖帘刚落下,孔氏眼盯着没动静了,顿时眼珠子一转,凑近余氏。小声嘀咕:“前几日白眉黑眼互不搭理,这几日竟像长在一处,蜜的化不开。外头看大老爷撑腰媳妇子多大委屈似的,实则都是老大再三再四的让着,被媳妇子拿住了也未可知,小媳妇人小本事可不小!瞧见没,今日来小脸红润润,含羞带臊,昨儿老大去了她那头……”

    “二嫂子怕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小夫妻房里事你样样儿晓得。新配成双,跟咱们这些老人儿混在一处有甚意思,再说两口子不去她屋里还能去哪?咱们不都盼着早日开枝散叶!”

    你知道个屁!一听袁氏的答话孔氏就知她没明白,她开枝散叶与我何干,是彦平还是彦宇,她说这些只为余氏的反应。

    “哼!化不开?长在一处也能劈开!”果然,这屋里头注定不得安宁。

    “小黑子,黑哥哥,看我,看着我……”

    马车摇摇晃晃,悬铃叮叮当当。卷毛小黑狗玻璃珠似的眼睛一汪水,乌黑油亮卷卷毛,奶奶的撅着屁股往苏锦怀里钻。它倒不傻知道怀里暖和,越往外抱越往斗篷里钻。苏锦生气,拖着两只爪子举到眼前,骂道:“你这黑厮,笑一笑都不肯,一天天黑着脸唬人。”

    “你这人,还不足性。”稳如泰山的周彦邦终于不再沉默。他本闭目养神,奈何苏锦不停挑衅:“自家算算,自成亲我挨你多少遭儿骂,打也打了,还要当着众人给你赔情。好意送你东西,还要被你编排着骂,早知自讨苦吃,我便不送了。”

    脸黑、唬人,说谁呢?我又不傻。借着狗说事,不想理会,她反得寸进尺。

    “谁骂你了,人捡夸偏你捡骂。我谢你还来不及,谢你救场,谢你今日带我回门,谢你送我这黑厮,可它真是太黑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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