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他来了,她赶紧闭目,佯装熟睡。

    宋清平两只手在炭盆上烤了烤,才轻轻的抬起她的膀子,小心的掖进被中。

    虽然话不多,他一直是细心的,比如让她少吃生冷,比如,比如此刻……

    汪倩蓉早没了埋怨,心似被厚厚的蜜糖覆盖。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咯咯咯’藏在被窝里嘻嘻笑起来。

    哎,淘气!

    他轻声责备:“你本就体寒,还如此随意。”

    他总是如此,看似责备,实则关心。她月信来时腹痛难忍,他总是束手无策却又焦急万分,笨手拙脚的端茶递水。越是笨拙越显真挚,她都懂,都懂。

    “夫君,来,快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热情又大胆,聪明又贤惠,开朗明媚。

    只见她急不可耐的掀开捂暖的被窝呼唤着夫君,待躺下了,又腻在胸膛,她对他有说不完的话。

    宋清平拥她入怀,轻轻抚摸秀发,听她念叨。

    “给嫂子的年礼我又多加了二十两,让孤儿寡母过个阔绰年。”

    “大侄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长得快衣裳小的也快。没的穿小衣小鞋,畏手缩脚的给人笑,置办几件新衣,买些肉蛋吃食都好。”

    对,说的都对,她一贯细心,考虑的周全仔细。

    他不管钱,她就依照他的惯例,四时八节给冷氏寄银子,四季衣裳,吃食衣料也常捎带。到了换季节总要多些,宋玉成读书院的束脩,冬季炭火钱,样样周到。

    “嫂子那样清苦又刚毅的人真是让人敬佩,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定是吃了许多苦。咱们年轻又没负担,长嫂如母,理当帮衬。”

    “况你在嵊浔时,托她照拂,我瞧着那鞋的针脚那样细致,想是用心。所以,我总想谢谢她。”

    “嗳,对了?” 汪倩蓉忽然发问:“咱们成亲时,她为什么不来?”

    “嫂子妇人家,没出过南浦,况舟车劳顿,让她带着玉成来我也不放心。待时机到,我带你回乡祭祖,自然就见到了。”

    冷氏的那段荒唐,宋清平不愿回忆,她不来也省去了一段尴尬,只想快速的掠过这个话题。

    “夫君说的是,我也没出过宜陵,没男人家陪着是怪怕的,夫君想的真周到!”

    她哪里会多想,眼中抑制不住对他的崇拜,他总是对的,她仰望他,视若神祗。

    “哦,对了,夫君你要看账簿子吗?你的俸禄,咱家的收支,我一笔笔记着,不敢乱花。”

    “蓉儿,你我夫妻,我信你。”

    我信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甜蜜涌上心头,他不会哄人,句句质朴却最动人心,汪倩蓉紧紧的依偎在胸前,满是感动。

    “嵊浔有多大,南浦大还是宜陵大?也有码头有船坞吗?要好好的给公婆磕头,给嫂子磕头,给宋家延香续火,开枝散叶。”

    呀,香火……,场面忽然的尴尬,她到现在还没动静,他不急可她急呀!

    “夫君,我到现在还没个孩子,嫂子劝我给你收房姨娘,你要吗?我的两个丫头你喜欢哪个?”

    “中秋?”

    见他没反应,那必定是元宵了。元宵就是伶俐些,他面前话也多心思也多。

    “哇”的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可把宋清平惊了一惊。原本要睡着了,嗷一嗓子就拽了回来,哪里听到姨娘、中秋、元宵的。

    “没有就没有,该有自然有,谁又说什么了。”

    “可你无后是我的错,送子张仙,碧霞元君,仙女庙里我都求过。香火供奉一点不错,初一十五一时不差,难道他们听不到吗?”

    宋清平哑然失笑。

    “仙家们又不只办你的事,求的人那样多,就是公堂上也有积压。才多久,蓉儿你太心急!”

    说罢搂过怀中:“既然这样着急,那为夫要多努力。播种生根,春生夏长,开花结果。咱们有种子有田怕不结果吗?古人诚不欺我矣!”

    宋大人果然满腹经纶,一语好几关呀!“噗嗤”听懂了却又笑了。

    这样‘坏’,这样‘不正经’的夫君她第一次见。那就努力吧,莫辜负这好辰光。嬉嬉笑笑,嘤嘤宁宁,鸳鸯交颈,红浪翻滚,乐不可言!

    “她果真这样说?可曾亲眼瞧见?”

    “错了嘴巴给姨娘掴!”

    劳燕眼珠子似要瞪的滚圆,似要落到地上。

    “怎能有错!我听的真真儿,墨雪撵着翠眉骂‘手上长了针吗?刮剌的衣料不成个样子,上好的杭缎起了毛,姨娘最喜的就是这件。好东西都被你糟蹋的不成样子,告诉姨娘,看不打断你下半截!’”

    “还说‘姨娘现在要什么不得,好不好把你卖了,再添几个丫头也使得!’。听听,这口气,跟了高姨娘麻雀变凤凰,我都想上去啐她。

    “我气不过,就问翠眉‘你如何忍得,不上去给她几个嘴巴子!原就是个扫地丫头,你是你家主子自带的怕她什么,什么好东西洗坏了这样作践你。’”

    “谁想那翠眉只是一味的哭,不肯给我看。我不除疑,硬抢过来,姨娘你猜是什么?”

    “什么?”

    胡氏美眸一挑,忙不迭的往前凑,连带着肚子也动了一下。

    “巴掌大的一块料子,极细的带子,认不出是个甚物件。我问这是什么,翠眉慌的抢过去,端着盆就要走。”

    信誓旦旦,拍胸脯打包票,讲的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丧天良的还在后头,那翠眉手臂上、腕子上掐的紫红,还有针眼子。我拉住她还想问下去,墨雪那蹄子撵上来骂‘死在这里了,我说呢,原来躲到背后说主子坏话,找军师谋划害主子!’”

    “还有还有,她还说‘不就是仗着个肚子,谁不会养?爷见天在我们姨娘这儿,早晚的事!’她还说、还说……”

    “说什么,快讲!”

    胡氏急的拍桌子,茶汤子泼洒在手上也浑然不觉。

    “她还说她们姨娘断文识字,和大爷本就是同窗,养下的孩子定然随大爷是个读书种子。还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下的不能是老虎,娼妇养粉头!”

    “啪。”

    气急之下,猛拍桌子,上好水头的翡翠镯子应声碎裂。

    “好,好啊,好个娼妇。我不理会,她倒欺上门!” 胡氏着肚子,来回来踱步,气急败坏的嚼骂:“既如此,新仇旧恨一并算,看看谁是耗子谁是粉头!”

    残冬了,春意近。绿纱窗下,苏锦周玉暖两人头挨头、身靠身坐在一处做针线。玉暖的亲事业已定下,一针一线的缝制贴身衣物,攒嫁妆。

    织金缎子的大衣裳,准备打一个盘花扣,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道:“是梅花结好还是琵琶结更合适?嫂子给拿拿主意。”

    “要我说囍字扣最应景,你这是头面衣裳本该如此,男女欢喜,子孙满堂!”

    嫂嫂打趣,周玉暖羞涩不已。

    “妹子,我问你,这些人家里为何定了裴公子?若说这裴公子,我了解一二,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家境贫寒,许了他少不得要跟着任上去,离了父母可想念?咱们这样的人家,为何不选个家世匹配的。像玉汝玉簪姊妹,离娘家近多有照拂,岂不好?”

    哎……女孩有一丝怔忪,发出极轻微叹息。

    “我说了嫂子莫惊讶。”

    周玉暖迎上苏锦晶晶亮的眸子,并一丝愧疚,像十分难开口的样子。

    “我不想留在这家中,也不想念父母,我想走,走的远远儿的!”

    怎么能不惊讶,眼珠子差点落地上。什么什么,她没想到一个姑娘家说出这般决绝的话。

    “无情无义是吗?”

    想是意料之中,玉暖释然的微笑。

    “嫂子别否认,你心中所想我替你说。”

    银针搔头,一边针黹,一边家常。

    “既说出来,只把嫂子当姐姐。嫂子来的时辰也不短,对咱们这个‘家’、这个府上的情形嫂子想必感受颇多。”

    接着抿了一股丝线,继续说道,

    “三老夫人,我母亲,对我和玉屏……哎,继母能做到如此我已知足。”

    “父亲是个风流的,不理俗务。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哥二哥哥,并两位嫂子都是人中龙凤。前面两个姐姐一文一武,一个探花郎一个状元郎,天底下的人尖尖都选了去,我望后脚根儿也追不上。”

    “所以,所以就不追,在家中要攀,出阁还要比。比什么呢,好没意思!我从小看着这些长大,真的是烦了厌了,像戏台子上的角儿,今儿你算计我,明儿我也要压你一头。”

    “我无心攀比,比也比不得,我只求丈夫知冷暖,对我好。什么封诰名头的,都是个虚。母亲原也嫌清贫,可我就念裴公子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咱们家行动一屋子人,人多是非多,嫂子你懂我吗?我是个心狠的,是吗?”

    午后的暖阳,朦胧了姑娘的脸庞,粉嫩剔透。一双澄净的慧眼,仿若看透世间一切。迎上日光,揉揉眼睛,复又低头。

    这一席话如天雷般轰然击打苏锦的内心,她多么通透,多么聪颖,她多么想像她一般,远走高飞!

    不由得泪珠滚滚,抓起玉暖的手颤声。

    “懂,妹子,我都懂,你比我聪明。天高海阔,飞,飞的高高的,和丈夫和睦恩爱,日子如诗如画,再也不要回来!”

    “嫂子看你,却又哭什么。”周玉暖忙的给她拭泪:“我留在家中时日不多,咱们姑嫂聊聊体己。”

    “你哭的我心里难过,我还能走你只能困在这金丝笼子里,和这一屋子长辈丫头婆子打转儿。快,快别哭了,尝尝我的明前新茶……”

    “夫人、大夫人,快回去吧,闹上了闹上了!”

    婆子慌的鬼撵一样,冲就来就是嚷:“咱们院里姨娘丫头打的不可开交,林妈妈也挟制不住让来叫你,还搜罗出……嗐,夫人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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