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若男简直白眼翻上天,极其的不屑。

    “跟我还演,打碎牙活血咽。谁不知道你周府上各个乌鸡白眼,哪一位奶奶是省油的灯?”

    “你在高家时,你那表妹对你有过好脸?为何情愿做小也要入你门,是普天下男人死绝了吗?”

    “啊呸,她就是见不得你好,处处跟你争跟你比。偏你没用,枉担了夫人名儿,草包一个。对你不忍对她不愿,终一日,毒蝎子能蜇死你这烂泥菩萨!”

    骂完她又骂周彦邦。

    “死囚囊,瞎烂眼的杀才,天天拉着个死人脸。放着珍珠白玉认不得,日日搂着臭虫蟑螂睡得香,乌龟找王八,癞蛤蟆找青蛙,一路货色!”

    “从你进他家,让你出过几次门?他嫡母出名的刻薄,偏疼老二,跟着你家大爷,你婆母可有赏你好脸子?”

    “啧啧啧,还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跟我藏着掖着,当真喜欢女人堆里打磨盘?他家就是个活死人墓,还不快快离了。”

    一丝儿不谬!

    苏锦被噎的死死!

    看来她家的事儿真是遍誉全城了,她苏锦真真是个笑话。

    行行行,好好好,姑奶奶,你什么都知道,少不得打哈哈。

    “瞧这话,天方夜谭,简直离经叛道!无错无难,无缘无故,我因何离他家?离了他家叫人如何背后嚼我?”

    “妇人终究要有个归宿的,他家规矩大,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再说,大家子哪个不这样,你这样子还操心我。”

    嗨!这话听的英若男蹭的怒火上头!

    “你在那府上圈傻了还是呆痴了,困住了人也困住了脑子,那活阎王就这样教导你的?合该不大耳刮子抽他!”

    “这世上谁离不得谁?又是离了谁日头不升不落?天南海北,哪里去不得?需得配个男人才正经、才为人?”

    “怕人嚼,怕谁嚼?嘴长在人身上,爱说说去。我怎样?我可比你自在得多,我不管谁,谁也别来管我!”

    “好了,不吵。”

    依然如此,苏锦先举了白旗求放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脑瓜子疼。

    “知我家中事务繁冗,出来一趟不易。若男,咱们不说这些。”

    落寞的神情,疲惫的蹙眉,英若男一下子心软,一下纵有一万句等着,也不忍再排揎。

    不谈不谈,人生苦短欢喜为大。谈洒金街,谈瓦子评话,谈白衣秀士猴行者,谈失散谈挨罚……

    她怄她,她也驳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从前那样斗起嘴来。

    “还是牛心左性,驴脾气。认准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凡事须得人先低头,学斋里哪次不是我先道歉认错赔不是。”

    “还说还说,哪次不是你耍赖。说好了宋先生的罚抄,你帮我抄一半,结果,结果,你嫌累没抄!害我又被加罚,现在想来我还是气。”

    忆起童年趣事,苏锦露出一丝微笑容复而暗淡。

    “宋先生、宋先生……”记忆中使劲的挖掘:“宋先生他故去许多年,是哪一年呢?”

    “壬午二年,哥哥皇榜进士,宋先生闭眼前没看到。哎……”

    惋惜过后,英若男脑中灵光忽现,

    “哦,对了。听闻哥哥在宜陵为官口碑甚佳,成亲生子,夫妻和睦……”

    哥哥?许是她困在宅门里太久,这个称呼好陌生……。夫妻和睦,他应该是幸福的吧?

    他一定是幸福的!

    那样的温柔,谁和他在一起只觉岁月生香。

    摇头,不想,只余一抹悲凉的笑。

    “吃茶,若男,咱们吃茶,陈年旧事,提这些做什么。”

    “作死的丫头,谁叫你在爹的书房里胡闹!一眼看不住就往书房里跑,爹的东西也是混摸的?”

    汪倩蓉横眉怒目,举着鸡毛掸子要打。

    “瞧瞧你,你爹恁多的书让你糟蹋的不成样子,还有公案书文,可怎地好!比个小子还淘,不要你了!”

    宋小满尚未留头,红头绳扎了一根根小辫。浑身上下大片大片,斑斑点点,从脸上到身上再到脚上,全是墨汁,被娘唬的大哭不止。

    宋清平甫一进门就听到娘俩叨登的声音,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碎了碗碟,翻了鱼缸,捉了虫蛾。孩子正是淘气的年纪,蓉儿忒性急。

    想到此处,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去调停。

    呵!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情形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砚台摔在地上,书案上凡书簿,皆染了笔墨,地上扔了许多公文。

    那不是前街孙三家家产官司的状子,还有四牌坊二邻田亩纠纷讼书。

    不光如此,这孩子赤脚爬上书橱,差不多的书都翻腾下来,就连最上头的顶箱都不放过,扒拉个底掉。

    这、这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就说她该打,一眼看不到,就不知在哪里作妖。多大会儿功夫,书房里作践的不像样子。这孩子不能要了,送给外头走街串巷的货郎,街上的老花子,你跟他们走吧……”

    汪倩蓉气的直掉眼泪!

    “哇……”

    宋小满信以为真,扎开膀子向他求救:“爹爹,不走,不走,不要花子,要爹要娘。”

    这声爹爹,奶声奶气的把宋清平心都喊化了,顾不得她身上污,抱起来哄。

    “不走不走,哪也不去,爹要娘也要。瞧你把娘气的,你给娘赔不是,娘就要你了。”

    “娘……”

    小姑娘哭的直抽直抽,吸着鼻涕张开手要娘抱。汪倩蓉还气,更嫌她身上脏,偏拧着身子不理睬。

    “我不来书房,不淘气,喏,葱糖,娘吃!”

    只见,小姑娘肉肉的手掌心中葱糖融化黏腻,捧到她眼前,偏还催着她吃。

    声声唤娘,喊的亲热。哪里是真生气,本就唬她玩的。

    汪倩蓉心下一阵喜欢,问她:“要不要好好吃饭?吃饭时能不能坐得住?”

    “能,能的。”用力点头:“吃饭不要娘喂,睡觉不要娘陪,娘要和爹睡在一起!”

    哈哈哈,一家子哄然笑作一团。

    宋清平连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汪倩蓉臊的面皮通红,满面娇羞的捏女儿的肉嘟嘟的腮:“点大的人,鬼大的心思,再有下次当真不要你!”

    宋小满懵懂的点头,心中还是不解。看看爹又看看娘,难道我说错了吗?娘就应当和爹睡在一起。

    是的,娘就该和爹睡在一起。

    暄床暖被,银灯玉蜡,夫妻二人想起白日的笑话依旧乐个不停,妇人窝在丈夫怀里笑的直哆嗦。

    “你说她怎知道这些,恁淘气的丫头子,猫狗都嫌。许是托生错了,该是个小子。”

    小子丫头是她心上的结,连这也能扯上。

    “正是狗也嫌的年纪,老实呆着你反倒怕。你也是忒性急,我早说把掸子扔了,你又捡回来,姑娘家别动手,瞧把她吓的,你自己心不心疼?”

    “还不是担心你误了公,还是你的错!”

    娇妻反唇,天真可爱!娘俩置气反成了他的错!

    怨我怨我,都是我的错,乐得承担这份甜蜜的负担。

    “蓉儿,小满是不是想念书啊,妹妹……”

    妹妹这般年龄笠翁对韵朗朗上口。

    “不学!”

    不等他话说完,汪倩蓉斩钉截铁打断。

    “姑娘家针黹女红,相夫教子,又不考状元,学这劳什子作甚。等添了儿子,才需认真教习,考进士取功名。再说她猴子一样哪里坐得住,不学不学!”

    进学的计划就被汪倩蓉果断的否了,汪倩蓉复又抬头,黑暗中眨巴着眼睛。

    “夫君,今儿小满翻腾书阁顶层的樟木箱笼,里头有个旧荷包,还有些许字,哪个相予的,怎从没听你提起过?”

    得不到回复,仔细听,原来是睡着了,她顿时后悔自己的话多。他白日辛苦,回来还被她和小满聒噪,该死该死。

    心疼的给他盖上被衾,安心的躺在他身边睡去。

    她睡了,他才缓缓睁开眼,没办法回答,唯有沉默。

    暖日生香,小轩窗外美人蕉绿意正浓,小轩窗内苏锦在看书习作。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抱住信,尾生抱柱,‘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呵呵,人说庄子癫狂,她独爱庄子,纵情逍遥于天地间。

    幼时读来只觉尾生太傻,死都不肯离去。现在才知心中有期待的那份执着,不可撼动。

    她还有期待吗?英若男的期待又是什么?人无念想,同飞禽走兽有何区别。

    一阵风来,清风翻动书册,莎莎作响。女子叹息,几丝悲悯,几许忧伤。正要落笔,门外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真的是!在周家听够了‘不好’。

    一字未动,浓墨污了纸,有些恼:“我最怕这不好,哪里不好?怎么不好?以后有事说事,再不要说不好!”

    耳报神、包打听、柳灵儿小鸳儿跑的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忙凑到苏锦耳边嘀咕。

    “我听老夫人院里的绸儿说,说咱们大爷开罪了人,被参了本子。本要革职查办,天家念在大老爷尚在丁忧,二爷为官甚优,才开了恩降职。”

    “老夫人可是得意,说‘虽有祖上恩德,但终归还是二爷的面子,才没打脸打的那样狠,多少还是个官,留了几分颜面。庶子走不远,有个功名在身差不多的了’”

    后猛一拍脑袋:“哦哦,对了,绸儿还听到什么‘九品’‘芝麻粒’,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几位老夫人,说时笑的厉害。”

    ‘咯噔’

    苏锦心下一跳。

    这对嗜官如命,官比天大的他,可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从三品降职到九品,可谓是一撸到底,安置贬降的散官,只授半俸。

    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样骄傲的人,当真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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