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盼儿也同样在这个午后得知了消息,彼时她正在他给缝制里衣。

    银灰色宫缎,她手巧又知他尺寸。从跟了他起,他的贴身衣物皆是出自她手。

    头垂的太久,揉揉酸胀的脖颈,停住针线略有些迷茫。

    是真的情愿吗?才不,她在家时也是大小姐,再苦也苦不着她,凡针黹何需她动手。

    嗐,还不是为讨他一点点喜欢!

    儿子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无父何怙,无母……?”

    “无母何恃。”

    高盼儿冷脸训斥,学业上虽然强孝廉许多。可她希望自家儿子乃人中龙凤,天地灵秀,背书这种死板事,还能记不得、认不识、背不上?

    她再看不过眼!

    “你父亲似你这般大,早已出口成章,过目不忘,教过一遍再不会错!你要争气,讨父亲喜爱,比下去那个蠢材,知道吗?”

    “以后你父亲的人脉衣钵,这府上的恩荫都是你的。下次查书,背给父亲听,说你记得父亲养育之恩,要学杨香扼虎救父,记住了吗?”

    孝贤听话的点头,只要母亲高兴,让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儿子这样乖巧,为娘的又喜欢起来,掸掸衣服摸摸头,怜悯的说。

    “给娘争口气,别让上房的瞧不起。上房对你好都是假的,她自家没儿子想偷了你去做儿子顺势拉拢你父亲的心。只有娘对你才是真的,其他人都想治你害你,或另有所图,一个都不要信,记住了吗?”

    教子未完,墨雪慌张的跑进来,耳边好一通嘀咕。

    啊!

    细小的针猛扎了手,血珠子冒了出来,一颗心如坠深渊!

    不行,不行,他怎是这般倒运,这般不中用。

    回家,回高家,现在、立刻、马上!

    此刻,高家的厅堂上亦是愁云惨淡。

    赵氏一脸阴郁的坐在上首,柳氏,‘哎呀呀,啧啧啧’的可惜,攥着帕子,踱着步子,来回的拍巴掌。

    “什么?摘了官印子?不能是假消息吧?何时的事?他这下去了,日后通门路,找关系仰仗哪个呢?”

    “还有、还有,你兄弟生意才开始,他这一下去不是没了靠山!这到底是开罪了谁?整治的这般厉害!如何是好呢?本指望他拉扯,谁想……。嗐、嗐,不中用,不中用了!”

    听听,往日威风体面、雄韬伟略的姑爷顿时成了不中用的弃子。

    高鹏举一袭白绸子长衫,摇着川扇,油头粉面的样子却也生出几分倜傥。

    他如今在城北乐水街上新开了家当铺子,此番人模狗样的打扮,目的是为了体现自己儒商的风雅。

    原本鼻涕虫似的黏在交椅上的人,闻言也站了起来。

    忍不住在妇孺们面前发表点评,只见那扇子忽上忽下,好似挥斥方遒,好不意气风发!

    “你们懂个甚?外头的事你们能有我清楚?开罪了谁?说出来惊掉下巴,开罪的可是天字一号人物,正是当今的天家!”

    柳氏果真惊掉下巴,捧在手中茶盏没端稳,丁零当啷落在地上。

    惊慌失措的大喊:“什么?天家!他长了几个脑袋,没人得罪了偏要去开罪天家。真真糊涂行货子。”

    复拉住高鹏举的手:“我儿,却为何事?不能牵连咱们吧,治个株连抄家的,咱们可是一个铜板没听到响。陪了你姐姐又搭进去咱们家,亏大发了呀!”

    一切都未明了,就开始哭喊着调头怒骂高盼儿。

    “死蹄子,叫你张致,叫你狂。正经夫人不做,寻死觅活做小做妾做姨娘,结果还落得这个下场。鸡没偷成,反蚀把米。哎呀,我的命怎地这般苦……”

    “够了!”赵氏的拐杖‘咚’杵地,柳氏一汪子眼泪生生憋了回去:“鹏举,你说下去,所谓何事?”

    “出质之事,天家指派谁就是谁。都是儿子,谁敢不从不是,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谁不知道天家偏爱俨王,自幼养在身边哪能舍了去北边蛮荒之地。偏咱们这位大爷,梗着脖子要天家改主意!嗐,我就想不通,你家这聪明绝顶的周家进士大爷……”

    转而扇子指着高盼儿,被她一把打掉,鼓着眼恨恨的瞪他。

    “嗐!”

    高鹏举眼珠子一转,本想发火,想想算了。

    “我说这话,你爱不爱听都是实情。他犯了天家忌讳,日后登大宝的必然是俨王,立储是早晚的事。喜欢的才留在身边,厌恶的打发的远远儿。爱谁不爱谁,还需多言吗?”

    “出质之事得罪天家又得罪俨王,要不能把他贬到那鸟不拉屎的地界?穷乡僻壤,做个芝麻粒大的小官。他好歹是进士出身,做到三品眼看尚书之位势在必得,一下子功亏于溃,不是打脸吗?”

    “你不知,朝堂上,往日和他亲厚的阮廉阮大人,还有凌驸马爷,都避的远远儿。这些大人们站的不比咱们高,看的不比咱们远。”

    “你家爷们朝中被孤立,无人搭理已经许多日,这些你只是不知道罢了。依我说,他这一走再难东山再起。姐姐你押错了宝,要不守在周家宅子里,要不再另寻出路,做兄弟的也不能置你于不顾,不是?”

    “什么出路?快说。”

    高盼儿不急,赵氏却急不可耐,催着高鹏举讲下去。

    “南白街钟山老王爷府上,老王妃将殁。老王爷年纪虽大些,却也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人老心不来,正要寻一门续弦。所以、所以……”

    “嘿嘿。”

    极其猥琐的笑起来。

    “所以你若去了她府上,又有这一身服侍人的好功夫,还不即刻做夫人。似你这般费劲,一点不绕路。老夫少妻,梨花压海棠,却也妙哉!”

    “畜生,孽障,那老王爷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姐姐青春年少,又有哥儿。天杀的,亏你说的出,又把你姐姐折价卖了,瞧我不打死你!”

    话音未落,柳氏就要上手打。高鹏举未动,又被赵氏呵止住。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各自飞,况他们又不是正经夫妻,何苦竖那贞洁牌坊,早早攀个高枝儿,安稳的做主母夫人多好,强似这半奴半婢,叫人说打发就打发。”

    “鹏举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就是他死了,你也是正头夫人,高门大院里富贵一辈子。若走了这条路,只是要舍了哥儿,盼儿,你怎么想?”

    怎么想?高盼儿显然心动!

    “也不是我舍不舍,周家断不会把他家男丁让我带走。姨娘是奴才好打发,哥儿是主子,没有主子跟着奴才走的话。”

    啊?啊!柳氏的脑子跟不上,结巴的说不出话,扳着身子质问她。

    “你不是说你真心爱慕于他?你不是说日后要做夫人?你不是把哥儿捧在心头肉?如何、如何就这般轻易舍去?”

    “姨娘呀,你脑子里是浆糊吗?”高鹏举好不耐烦:“嗐!说了你也听不懂。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她要是的男人的权势、家世,夫人的尊贵和体面。至于爷们是谁,那都无所谓!是吗?好姐姐!”

    “啊?啊啊?”柳氏瞪眼大张着口,啊了半日才醒过来,指着高盼儿便骂:“你、你可真是毒蝎子心肠,全无心肝!那是你儿子呀,哎呀呀,我、我……”

    “我、我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赵氏上前握住高盼儿的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盼儿一向敢说敢做,当日对周家大爷是,如今对老王爷也是。”

    “舍得一身剐,才能换这似海的富贵。你叫她嫩脸少妇、娇花一般的年纪困死在周家宅子里?守着个没用的男人,周家老夫人能赏口饭吃?还是去任上,咱们这辈子再难见上一面?”

    “再说了。”赵氏冷哼:“再说了,仁义礼智那是夫人该做的,自有苏家那丫头。”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们又不是夫妻。我盼儿是凤凰,自然捡高枝栖!我盼儿自有决断,你不懂,快滚下去!”

    啊,这……,柳氏一句话也插不上,偏高鹏举又添上一嘴:“虽是填房,老王爷说不会怠慢,一百个担子八百个挑子只管开口。男人嘛,都爱嫩嫩的、新鲜的!”

    说毕,挑眉猥琐一笑,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柳宝珠连忙跟在屁股后面捧臭脚:“夫君懂的真多,你不说我们困在屋子里的妇人,哪里知道这些。表哥说累了吧,喏,茶,你爱的雀舌,冲泡几遍单等这一遭。”

    这样一捧高鹏举越发飘飘然:“要不说你们头发长见识短,外头还是看爷们的。”

    “是是是,夫君你去哪呀,我新制的果子,来我房里尝一尝?”

    “滚。踩了狗屎一样,甩都甩不掉。”高鹏举便是瞧也不肯瞧上一眼:“吃吃吃,身上一股子猪瘟味,别跟着,快滚!”

    “夫君……”

    柳宝珠追着高鹏举跑出去,柳氏哭哭啼啼的被撵出去。赵氏这才关了门,语重心长。

    “这一次再不能押错,拿出你的决心和魄力,一朝翻身你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一时心软可就是落毛的草鸡!”

    “你想想,到时你是王妃之尊,那丫头还不知在哪个野山沟子里打转。就是留在周家,她婆母嫌的厉害,男人又不在,还不日日磨搓她?他大势已去,不走等什么,跟着吃苦吗?”

    怎么不是,如此说来。可……她还是有些些舍不得孩子呀。

    高盼儿死命的绞着帕子,还是没言语。

    林初兰忧心忡忡的帮苏锦收拾物品,大到四季衣裳,小到针头线脑。书籍古玩,衣料首饰,这一去箱笼少不得。

    苏锦见她恨不得把家搬过去,只说东西太多,想想了想,还是狠心把父亲的书册留在家中。

    她想劝林初兰别去,可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算了,是生是死总归在一处。

    抄家一般翻出许多压箱底的‘古董’。父亲留下的书信,母亲留下的衣物,还有闺阁时绣的荷包,还有小笸箩里那双没做完的鞋……

    下人们一行收拾,一行问。

    “给爷的鞋,做了半拉拉,还带不带?”

    “带。”

    忙乱的空当,林初兰少不得要问上几句。

    ‘那边是个什么地界,和京中有甚不同?’

    ‘你自幼在京中长大,吃不得苦。’

    ‘那边的水和京中一样吗?’

    苏锦就一样样回答她。

    ‘一样,一样的山水一样的养人。那边比不得京中干燥,到了那边姨娘的痰症也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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