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颠的回程,因着苏锦,则是能走大路不走小路,能避的沟坎就避着,所以这一程走的极慢。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约出门,却像极了少男少女甜蜜的约会。甫一回到车上,他们又被打回现时,苏锦絮絮的同他说着家中事宜。

    “莞儿能说几个字了,她都懂就是不肯开口,贵人语迟,慢慢儿教总会好的。孝贤规矩的不像话,课业虽好,可孩子脸上总没个笑,不似孝廉。”

    提起孝廉,未语人先笑。

    “孝廉才是个没心没肺,记吃不记打的孩子!”

    “这孩子昨儿中晌摸到我屋里去,我桌上摆着桂花蜜豆冰牛奶、子,嫌凉准备放放再吃。谁想,这孩子砸吧着嘴,不肖人劝,只说‘母亲,我替您尝尝。’”

    “还没等我应,肉肉的十个手指头全是坑,端起碗来咕嘟嘟,连吃带喝,完了还问‘还有吗?’好孝顺的大儿,我看他吃比我自己都自在。”

    “后头春蕊寻来,气的揪耳朵要打,我说‘不许动他,得了个亲尝汤药的好儿子,梦里都要笑醒’,你说这孩子多有意思!”

    连说带比划,笑的花枝乱颤,肚子跟着一颤一颤儿。

    有意思吗?

    纵着他,你们就这样纵着他。哼,没规矩。

    “哼?你哼什么,为何赏孝贤一只笔,孝廉什么都没。你就偏心孝贤,功课精进的就是好儿子,不好的就不配做你儿子。子女之间一碗水端平才是,自古兄弟阋墙皆出于偏爱,你自己不也是……”

    也是什么,周彦邦“唰”冷了脸。

    “凡是有赏有罚‘陟罚臧否不宜异同’。一篇书孝贤最多三遍,到孝廉就总也背不上,到了五遍八遍还结巴,还哭!书背不上不该罚?哪个课业没被打过的,我当年比他们可要苦。”

    “谁像他,一个小爷,动辄就掉泪,哭哭啼啼小女儿状。没出息的种子,都是你们纵的,妇人队伍里厮混惯了的,忒不成器。做父亲的管教也成了偏心?”

    “读不出就不读呗,能中进士见天家的世上又有几人?士农工商做什么不行,非横心做官。那么大的担子压身上,何苦呢?”

    “世家子弟,怎说不肯做官,不入仕途,败家物一个。更莫提从商,情愿他养在家中,做个闲散公子,也不去最下等。”

    “官迷、儿子迷!”

    两个人说着说着掰扯起来,为父为母的心不一样,一个要儿扬名立万,一个要儿康泰一生,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见说不通,呛声翻眼,抽身离去。

    瞧瞧,瞧瞧,说不过就翻脸,可不就没意思了。

    气什么气什么,让步的还是丈夫。大男人将她一把箍在怀里,摩挲着小腹,凑在耳边呢喃。

    “不打不打,咱们的我不打,都依你。”

    不听,不信。正气的瘪嘴,忽而大喇喇的吻上去。

    谁能抵挡这些!

    便是怒也消了,气也平了,万千心结都化在这一个吻中。缠绵啊,缱绻啊,万世的柔情啊。

    管他儿子姑娘,管他长辈下人。这里是潜斋,这世上只他们俩,抱在怀里,勾着脖子,尽情尽性的吻……

    “我、我想去见她。”

    “你敢!”

    ‘咯噔’车停了。

    “大爷回来了。”

    “嗯。”

    闷闷一声,大爷脸怎冷成这样,难不成两人又拌嘴了?不对呀,夫人可是满面春风,双颊桃花。

    烈日炎炎,酷暑漫漫,雀儿都懒得叫唤。一丛丛的绣球花,暖风里摇摇摆摆,更多的花草晒的耷拉着叶子。

    苦夏苦夏,因着身孕,苏锦这个夏更是难熬。恐受寒,恁热的天只在外间摆了一块冰。纵然铺设象牙簟,可还是热的生无可恋。

    别说她,周彦邦哪次来不是汗水密密,湿了一层又一层,偏又撵他不走。

    林初兰还总想着能给她打打扇什么的,岂知人家小两口帐幔一掩,她急的门外团团转。

    打扇有什么用,苏锦甚至觉得熬不到养孩子落地,她先热死了!

    辗转难眠,睡不着就作呕,呕又呕不出来。一夜夜来回的折腾,要吐,要喝茶漱口,要起来透透气。

    总要等到后半夜稍微凉一些才眯会子,如此这般,叫苦连天。

    “放块冰吧,热死了岂不冤。”

    周彦邦抹额拭汗,训斥道:“只你热,人家都不热?我都没喊,热不死。”

    夜间睡不好,白日里就总歪着补觉。林初兰守着,谁也近不得身。周莞再不能带,从有孕一直交予胡氏。只要不打骂,顾不得了。

    廊子上瞌睡的婆子,涎水垂挂恁老长,每个人都是昏沉沉的。这个闷热的午后,像个大蒸笼似乎要把人煮熟蒸熟才罢。

    “啊!啊!孝廉,儿呀。我的孩子,我的心头肉……”

    晴空一声霹雳,五雷炸顶。

    胡氏身上不自在,这是她月信来的第二日,乏力烦躁,又赶上着酷暑。涂抹的鲜红的指甲,歪在榻上啥也不碰。她和周莞二人互不理睬,不像母子,倒似冤家。

    所以小小周莞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抱狗,一个人坐着,一个人一言不发望着上房。这番模样,胡氏看着就来气。

    “眼里没娘老子,养不熟的贼丫头、贱蹄子。”戳脑门子骂:“那是谁?那是上房。人家马上有自己的嫡子,你算个什么?别厚着脸往上贴,不值钱的货,叫人瞧不起!”

    面对辱骂,周莞竟像老僧入定一般,无知无觉,无声无息,置若罔闻。

    如此这般,就更来气。

    “你聋了还是死了?我说的听没听到?成日抱着个畜生,它是你老子还是你娘?”

    胡氏恼怒,上手抓黑子。打自家行,敢碰狗一下,周莞可坚决不依,上嘴就咬。胡氏被咬怕了,唬的赶紧缩手。

    “死丫头,长牙是咬人的,天生属狗,望烂眼也无用!”忿忿的骂嚼着回屋自睡去。

    周莞就安静的坐着,一下下撸着黑子油亮的皮毛,她的朋友只有黑子。还是那话,打自己都行,黑子可是命啊!

    “姐姐。”孝廉蹑足而入,憨态的仰脸招呼:“姐姐,山石塘子那有我藏的宝贝,同去同去。”

    周莞冷着脸,丝毫不搭理,孝廉才不觉察人家的喜不喜欢。呀!蜂蜜花生,琥珀核桃仁,乐呵呵的垫着着脚,小肉手忙不迭的往口中送。一个不行,一只手能抓多少抓多少。

    “姐姐,好吃……”

    苏锦被这一嗓子喊的孩子差点吓出来,猛然惊醒慌着找鞋。

    及到时,胡氏的房中站满了人。春蕊哭的眼睛发直,竟喊不出声音,怀里抱着直挺挺的孝廉痴愣。

    “孝廉,孝廉,好孩子,别吓母亲,这是怎么了?”

    “啊,天杀的,我的心肝,苦命的儿!”

    像爆发的烈焰,春蕊歇斯底里的嘶喊。抱着孝廉谁也不让碰,差点把苏锦推了个趔趄,抢上前去死死拽住周莞。

    “你给他吃了什么?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的他。狐媚子养下的黑心贱种,他追着你喊着你叫你姐姐,你害死他治死她。灾星、祸害,贱人养下的贱种,你安的什么心?”

    胡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被孙姨娘从床上揪下来的时候,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谁是贱人谁是贱种?你们谁在屋里,谁又看到了?别说是不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又于我何甘。她虽是我生的,又不是我养的。种子施了什么肥,长斜长歪我管不住。”

    “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混账起来连我也打。凭什么她做下的事混赖到我身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一样的老婆孩子,除了夫人咱们都是贱人。”

    胡氏的利嘴何曾绕过谁。

    “你还嘴硬,你还不承认。”

    春蕊那样柔顺的人,此刻像狠厉的女鬼,揪着周莞没头盖脸的打。

    “就是他自家吃了什么,你看到了也该喊人报信,你就能活活看着他噎死。毒蝎子、毒蛇、祸害、灾星。”

    周莞只是个孩子,哪里挡得住成人的推搡。况春蕊此情形谁敢上前拦,就是她亲娘也只把她往外推,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随之而来,谣言纷纷四起。

    ‘大姑娘生来就是灾星’

    ‘脸上恁大一片红’

    ‘原来应在这上头,贾天师算的没错’

    没有人相信她,他们都一口咬定就是她。像只受了惊的猫崽子,孤零零的站在一旁,闷不吭声认打认骂,只是不说话。无处躲也没想过躲,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住手,都住手,快拉住她。”

    没有人相拦,也没人敢,只有苏锦把周莞拉过来藏在身后。

    春蕊满腔怨气无处发散,扑腾倒地,疯魔了一般抓心挠肝。脸上抓的道道血痕,簪乱环散,发髻蓬松。

    “我的心,我的肝,白生受一场。养的恁大,热突突的去了。儿,疼死娘呀,生生要了娘的命。是妖是鬼是狐媚子,害死你的娘一个都不能放过。”

    直哭的泪干肠断,号恸崩摧,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话里话外还是往胡氏身上烧,这屎盆子浇的,我冤枉呀!

    陡然抓过周莞,拎小鸡子似,往春蕊面前一放。

    “去,跟了她去。你这贱人偏在我屋里闯祸,带累着我也听人骂。让她掐死你,大家都干净!”

    呵,呵呵,还要刺激她?

    高盼儿冷眼看了许久,都这时候了还不跪地求饶,死鸭子还要嘴硬,狐媚子你离死不远了!

    “贱人贱人,我和你一起死,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凭什么害我的孩子。”

    果不其然,春蕊登时扑过去和胡氏拼命,力气大的人拉不住。

    掐的胡氏翻白眼,偏孙姨娘也跟着裹乱,揪住胡氏喊打喊杀。

    “该死的娼妇,一张狐媚子脸。自家养下的灾星,妨了我孝廉的命。打死你,打死你,你和你带来的祸害一并打死,都得死!”

    “停手,都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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