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白姨娘来了,白姨娘来听戏了。

    她可是姜子牙一般,成日稳坐她房中,极难得的贵客呀!

    英若男的出现犹如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鹅卵,泛起一阵阵涟漪,引起不大不小的骚动。惹丫头子们窃窃私语,好不稀奇。

    之所以新鲜,是因为这位姨娘自打入了门,成日吊着个脸子,就是驸马爷也吃了她多少闭门羹。

    如此这般,驸马和夫人有好的都先紧着她,菩萨一般供着!

    就这,一时不到就要发火,砸东西骂下人,作天作地的娼妇,今儿竟然来听戏了?谁不说稀奇!

    勋爵人家的大花园子里此刻正美满的不像话。

    锦屏绸帐,圆凳方桌,高几矮榻,时令的果子鲜蔬,进贡的茶香酒鼎,满园子奴仆下人。

    玉栀子,金芙蓉,粉牡丹。插瓶的,含苞的,色相俱全。

    不大的塘子里挤挤挨挨铺满了朵朵荷花,粉的,白的、淡青的。有盛开的,有菡萏的,更有并蒂的。端地是花团锦簇,仕宦之门的排面。

    台子搭在临水的小榭上,隔水铺设着每人一张紫檀交椅,并一个紫檀高几。上摆水晶盘,内盛冰鲜的果子,嘶嘶冒着冷气。水晶盘子外头蒙上一层雾,手一摸湿冷一片。

    她的到来,如晔也很是意外。有那一晚的交心,她们彼此更近一些。如晔回眸,两人颔首点头。

    也只是对她,下剩的任谁,英若男都冷着脸,同谁也不招呼,挺着个肚子自顾自的坐下。

    内制的素白裙衫,腕子上水头那样好的镯子,嫩指轻捻紫玉葡萄,碰着水晶盘子呯呯作响。

    偏如晔贤惠的不行,又要供着老母,又要招呼客人,这厢还嘱咐丫头看顾狗屁姨娘,不让多吃生冷!

    哼!一个娼妇,一个蠢妇,两人还好上了这是!

    吃着、穿着、捧着、端着,烂淫、妇一个,收了房怀了身,也体面起来了!狗头插上象鼻子,装你娘的相!

    阑珊阁那一场子,你可让我大大的出了洋相,咱们是有宿仇的呀,我这个人人若犯我,我必不饶!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中冒火,心中恨极,打从她出现,冯淑媛的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心里的咒骂就没停过。

    总逮不到机会,总不能如愿,总有人拦着护着!今儿让我抓到了,势必要闹上一场,给娼妇个没脸!

    搭眼瞧见,众人簇拥着一位满头珠翠,华服威严的贵夫人入内。呦呵,这不是他老娘吗,今儿这戏热闹了。

    我只管浑水,不管打鱼,闹呀,拉着老婆老娘,婆子丫头闹将呀!

    婆母来了,如晔自然是亲迎上去。凌老夫人关切的拉着儿媳的手,瘦了,黄了,缺什么,要什么,问长问短。

    知她有孕,又埋怨不该操劳,骂儿子不着家。反倒对肚大如箩的姨娘,眼皮子也不带翻一下的!

    哎呦,不睦?这不就有机可乘了吗。

    “哎呦呦,老夫人,您大喜您大吉。”

    赶紧上前,嘴头子抹蜜一般奉承。

    “咱们东北大捷,驸马爷可是天字一号的功勋。后头天家论功行赏,驸马爷可还是独一份的荣宠。不能骂不能骂,都是为了天家,舍小家顾大家!”

    “就喜欢穆夫人这张巧嘴,十个说书的也说不过你。”

    谁不喜欢被拍马屁,这一通恭维,凌老夫人喝了蜜水似的,听的心里头舒舒服服。

    同样热络的牵起她:“你府上可好,老夫人还硬朗?”

    “硬朗硬朗,托您的福,托咱们驸马爷的福。这太平盛世,有甚不好。我来前儿,她吵着要吃豆儿糕,我这回去就给她买去!”

    “你也该带她来走动走动,我们两个有年纪的说说话!”

    “嗐,乡下来的,她同您呀,说不着!”

    哈哈哈,高门命妇们客套寒暄,场面话自然都懂,你捧我我夸你。

    冯淑媛越发殷勤,挤上前去,抢着去扶,口中还念念有词。

    “快,快让我沾沾老寿星的福气。儿子加官进爵,媳妇又有了身孕,眼看喜添金孙。瞧这并蒂莲开的盛,必定是他们小夫妻和睦恩爱,对您又孝顺,老夫人您呀齐人之福!您在哪烧的香,我也去拜拜。”

    人未开口,她自家笑的前仰后合,凑在耳边嘀咕:“这肚子里才是您凌家正经的,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公主心善,您提防着些,莫叫小妇使坏!”

    “娼门里头,有甚好货!”顿时面上一冷:“谁晓得那里头是哪个王八子的,不成器的孽障,偏被迷了心智摄了魂,请了个妖精供在家中,气的我没法。嗐!不说,不说。”

    说罢连连摆手,不愿意提。可冯淑媛偏挑起话头,死揪着不放。

    “谁说不是,好没规矩,您老封君来了也不跟前服侍。大模大样的坐着,哪里有个奴才相,不知道还以为她是正头主子!”

    “您算算,为她闹出多少荒唐事。这要是生养下来,由不得您喜不喜欢,驸马爷心尖上,谁敢啊!听说她还是……”

    “入座,都入座。别光说话,咱们点戏。”如晔一个眼神将她逼退,招呼着婆母上座,亲自奉茶。

    凌老夫人再瞥一眼挂着脸的妖精,聋子一般大洋洋的坐着。

    真的是,媳妇儿越贤惠,心中越愤懑,气哼哼的把个茶盏“砰”的一放,瞧上一眼就骂上一句,心中直骂凌平川你个糊涂行货子。

    “锵锵锵,仓仓仓”堂鼓一响,大锣小锣鸣响、铙钹齐发,热热闹闹的戏文开场。

    一出戏你推我辞,谦让了多少回。凌母只说是媳妇的好日子,让她先点。如晔有心圈拢英若男,故而点了一出《穆氏女挂帅》。

    不吵不闹,诸位坐定,戏文精彩。女武旦剑眉星目,好不英气。花枪、身段、曲调、嗓音,惟妙惟肖,飒爽英姿。眉毛一挑,利剑一指,一个亮相。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测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潘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敌万千兵!”

    好,正是‘潘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敌万千兵’,英若男心中暗暗叫好!

    这是她当年的最爱啊,北瓦子的压轴,她每每去定要挤到前面听个够,为这还把苏锦弄丢了。

    记忆深处的岁月,父母兄弟好友都在,那时的她哪知忧愁是何,烦恼根本不存在。

    如今再听,物是人非,心潮却依旧澎湃。她的梦想一直是跨马上阵,敌血飞溅的女将军啊!这戏文再一次让她做起儿时的梦!

    往事涌上心头,看的痴迷,浑然投入,扣着桌面跟着打节拍。

    瞧把你自在的!

    隔壁间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直勾勾的锁住她望。从上到下,恨不得剖心挖肺的看个真切!

    冯淑媛瞧见她的大肚子就压不住火,凭你也配跟他睡,他怎么会喜欢你,偏瞧我都不瞧?定是你这妖精有魅术!

    “瞧人家这马上女将军,这风姿,这神勇,一个娼妇眼馋的着吗?”

    呦呵,说谁呢?娼妇,可不,我就是娼妇,还怕人骂吗?

    英若男瞟了她一眼,这淫、妇惯会扇阴风点鬼火,今儿且憋着坏呢。恁好的戏文,不听狗叫,听戏。

    可偏有人不放,见她给了眼神,以为戳到痛处,立马蹬鼻子上脸。

    “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臭娼根得了意,是谁的种子还未可知,先摆起主子的的款。呸!想翻天远着呢。“仗着有了肚子做起主子娘娘的梦。妄想,还早!”

    “谁不会生养似的,像这样的买十个百个也不费事。有孩子怎地,这孩子即便养下来,你也是奴才,认不得母亲叫不得娘。一个娼妇的野种,见不得世面上不得台盘!”

    “砰”

    过分了啊!

    英若男性子上来,管你什么人在场,猛的砸了盅子,调头就走!

    哎呦,恼了?我还怕你不恼!想走,没那么容易!

    终于激怒了她,顾不得如晔劝阻。冯淑媛撸起袖子,心中鼓劲,今日势必和你这娼妇好好儿做上一场!

    “你站住,敢摔砸?谁许你在主子面前掼碟打碗。看见没,长辈坐着呢,不说伺候请安,还扭脸要走,惯的你!爷们惯你,咱们可不吃这一套。我骂的就是你,怎地,说错了不成!”

    “呵,呵呵,哪里来的野狗在我家中叫唤。我娼根,我淫、妇,可他就喜欢我。你闺秀,你名门,他可曾瞧过你?还不是恨他不碰你!自己想烂眼爬床不得,拿我做筏子。要恨恨他去,我不吃你这一套!”

    英若男又是好相予的?从来都不是!

    骂的冯淑媛猪肝一样,登时涨紫了脸。才想反驳,英若男哪许她开口。

    “我不理论不是怕你,实是夫人的好日子,我不想让她难做。话说你与她是密友,今儿是来祝寿的还是塌台的?”

    话锋一转,骂道:“不三不四的,一日日的在人家上蹿下跳,扇风引火,单管做耗,你到你家狂去!”

    “我娼门满京城皆知,你淫、荡只当人不知。法源寺的贼秃,捡了你的绣鞋,正寻你不着呢。这段佳话知道的人怕也不少,且小心些,别被拿个双,你丈夫绿头巾戴的俏!”

    贱人贱人,杀人还要诛心,骂到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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