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外头什么人?”

    顾大年已然拎刀而出,对面的却是一群明火执仗的……

    歹徒?

    不,他们不是歹徒,粗麻打扮,锄镐上阵,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没,分明是这附近的村民呀!

    无冤无仇,他们这是……

    “刨人祖坟,窃尸偷尸,丧尽天良的贼,不怕天雷老爷轰吗?”

    啊?疑惑尚未解开,上来被气愤的人们先骂了个狗血淋头。

    “做点什么不好,偏做这损德的事。”

    “况、况还把这灾星带来,这是要毁了我们赵家店吗?”

    “少跟他们废话,这些外路来的,指不定什么妖魔邪道。”村民义愤填膺,举锄高呼:“打死他们,烧死妖精!”

    一众人气势汹汹,石头子如雨点子般落下。好家伙,那气势,起义了似的。

    苏锦用帷帽遮住小满,蜷缩着身子举袖抵挡攻击。再看那女子,直着眼出神,打在身上不疼啊?

    “你怎么不躲?那香案后头,避一避呀。”

    “不走,我不走。他们是来抓我的,他们要烧死我,我不走,我想活!”

    英姑失心疯一样乱嚷,那脸上让砸的青紫一片。

    苏锦顾着小满,想要伸手拉她一把,谁想她反将苏锦猛的一推:“别想抓我,我死也不走。”

    哎呀天爷,好好的人这是怎么了?

    “我在谁敢!”顾大年丝毫不畏,狠厉的眸子望着这群人呵斥:“识相的赶紧让道,有想死的,我这刀不长眼。”

    说着挥舞起来,飒飒的刀锋发出“呼呼”的气息,老农们哪见过这兵器。果真,唬的不敢上前。

    宋清平做揖而出,两下调停道:“我们不是流寇劫匪,因雨路难行,故而借宿宝地。马上就启程,有叨扰,烦请见谅。”

    以礼相待总不会出错,可这礼要看对谁。这时节可没人理会他这一套子酸文假醋,各中有个裹着包头巾老妪厉声上前。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尽干挖坟偷尸的缺德事。呸,少打马虎眼,放那克夫克母、挨千刀的祸害出来,咱们再说话!”

    说毕,扬声向内:“你死了的人,不守着你鬼丈夫,跑出来祸害人作甚。”

    “那陆大户和你婆家正寻你不着,衙门里报了官,以为诈尸正要缉你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跟着这伙人厮混,娘家的脸被你丢尽,还不快滚出来。”

    苏锦听懂了,不光她,在座的都听懂了。

    宋清平依旧彬彬有礼,纵然他朝廷命官的官衔,也不倚仗身份压人。还是抱着调停的目的,讲道理摆事实。

    “这女子分明没死,在棺椁中不停呼救。幸而发现的早,我们救她时,几乎要丧命。见死不救,非人矣。岂能为名声恶俗,白搭上人命?”

    “少扯臊!”

    才不听你这些,老妪呛声,宋清平陡然被骂个脸白。

    “自家门里的事就是衙门也管不着,自古女子希图一醮而终。她这样子的再醮妇,给她寻了好人家,到那阴司吃香的喝辣的,既赚了名声又立了牌坊,这样的好的事还不依。死了还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难道还想三婚四聘六嫁?”

    “名声?怕不是为了钱财!”

    宋清平冷了脸,不再同她客气。

    “她是个活人,去留随她。况新寡在身你们就急不可待的将卖予人家,这就是牌坊了?将活人配予阴婚,谋财害命,十恶不赦之罪。公堂上先打上几十板子,再斩首!”

    “啊!”老妪惊的掩口:“甚衙门,公门里哪管民俗。这是为她好,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子,都是这样子的啊。”

    见她慌乱,宋清平趁势逼问:“哪个样子?拿活人殉死人,为谁好?你又是谁?为何从中阻拦?从实招来!”

    “我,我……我是她婆家婶娘。传闻她诈尸跑了,陆大户为这几次到她婆家吵闹,日子不得过。我不管还能再等她跑了不成?”

    好呀,理直气壮啊这是!

    宋大人岂是徒有虚名,这种事他在宜陵经过的,婆媳邻里,最是一笔糊涂账。

    这种刁妇最是没道理可讲,须得狠狠的震慑她一番,方才服就!

    “这一桩公案本就是包藏祸心,把银钱退予人家,将这嫩妇好生婚配,方是为长辈慈爱之心。岂有你这等残害生灵,行同狗彘的人!还不丢手,等我治罪吗?”

    “你说的不算!”谁想老妪不认,仗着人多势众,又都是同乡同气,嚷了起来:“还退回去?说的容易,钱从哪来?你掏腰包还是天上落下来?”

    “陆家不光要本,还要利。赔的起吗,谁赔?你赔?呸,你又不是我们县主老爷,少狗戴帽子充人!”

    骂人,这老妇骂人!宋大人能讲道理,遇到泼妇骂街的,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

    他手上又没筹子,打又打不得,气极之下:“无理取闹,口出狂言……”

    “你眼前的就是大老爷,与你们县主平起平坐。”

    狂啥言啊,她听的懂吗?畏惧的是你这身官袍子,你不亮身份,人家认得你是谁?

    哥哥呀,这是把这当成他的公堂了,奈何没执法权,被妇人呛的一肚子火。

    苏锦的声音甫一出,那妇人有些呆愣,只当唬她,还不肯退步。

    只闻里头声音又飘出来。

    “咱们是往北地的朝廷命官,虽在你乡届,但律令法度我朝皆同。你那甚大户,甚婆母,在法纪面前一样的杀剐。”

    “岂不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铡刀不识人,上铡王公贵族,下铡布衣百姓,谁犯了法,一个躲不过。像你这般刁泼,辱骂伤害命官的,更是罪加一等!不服吗?不服到你们县太爷面前理论分辩?”

    够了够了,服了服了,这些就够吓住她了。

    苏锦说时轻飘飘,边说还边给小满梳头。宋小满扭头,看看苏锦又望望自家爹,也助阵起来,大声说着。

    “我爹爹就是大老爷,戴官帽做大堂,有不服的打板子。”

    啊?这,这这……这一套套的说辞,不像是唬人的呀,老妪登时白了脸,跪下来。

    “老爷开恩,老爷慈悲,我老妇粗人一个,不敢冒犯大人。只是,只是……嗐!”

    老妪哭了起来:“银钱还不上,陆大户不依啊。正要拿了我兄嫂,还说是她娘家有意遮掩,把这丫头藏起来的。她哥嫂也脱不得干系,典卖孩子准备还债呢。”

    “爹呀,爹有时症,拿进牢内就是个死。”英姑闻言忽然开口:  “狗儿,我侄儿呀,不能卖,要读书中举脱了穷根才好。”

    说着奔了出去:“我跟你们走,我走。”

    疯疯癫癫,时清醒时糊涂。苏锦一个眼神,顾大年将她拦下。

    老妪说的是真是假不表,骗她回去也未可知,只是这一回去定然是个死。为儿女的一片孝心,这样不管不顾她,她心中还念着娘家。

    “咻”碎银子落在泥地里,说道:“这便是她赎身钱,还了债有富余的,给她爹养老,姑娘随我们去了,再无牵连!”

    苏锦说到此处,那英姑泣涕涟涟的磕头道恩。

    “甚好甚好,英姑你遇到财主老爷大善人了,以后发迹莫忘了咱们亲戚。”

    老妪喜的赶紧捡起,欢天喜地离去,再不提晦气灾殃的话。轰轰烈烈,一场好戏人烟散尽。

    而英姑只是哭,苏锦问她:“你若想走,我不拦着。”

    “不不不……”泪眼迷离,对着家乡方向长长跪叩头,决然上车。

    苏锦叹息,苦命人却也是个明白人。

    马车悠悠上路,车里寂寞,宋小满依旧盯着苏锦讲话本子。白衣秀士猴行者,她听的入迷,忽然笑起来。

    “咱们像不像去取经的,这路上多少新鲜事啊。桃花,你就是个猴行者,你板起面孔比我爹都怕人。”说着扳脖子亲昵:“别发威,也别生气好吗?我怕,我喜欢你笑。”

    又见那英姑依然锁眉,猛的塞一粒糖往她口中:“吃呀,桃花说再苦的事吃糖就甜了。”

    我孩子多善良!

    岂不知她感慨宋小满,宋清平却感慨她。从前多么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小姐,几次都是她泼悍精干化解危机。

    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妹妹啊,往后的日子再不能让她吃苦。

    山一程水一程,这一路,关山迢迢,路过四季。

    风吹过旷野,手拂过麦浪。满目的金黄中,小满在日头下,手拾麦穗奔跑在原野上,跑的气喘吁吁。扬起涨红的小脸,挥舞着呼喊着。

    “来呀,桃花,来呀,我们一起藏起来。”

    活着真好!

    迎风闭目,深深嗅着谷物干燥成熟的味道,被这万物灵秀,富饶大地深深吸引!

    生在富贵锦绣中,以为悦尽人世,享尽人间。却原来,却原来只是井底之蛙。太肤浅,太狭隘,看不见这钟灵毓秀的一切。

    这样的人生是快活肆意的,苏氏的坟头草已然老高,而陈桃花的新生才刚开始。

    在日头下,在田野上,肆意奔跑,无拘无束。路过高山,路过长河,观古迹石窟,看旧时战场,赏挲摩崖石刻。看日出,看星汉,看月涌大江,照古照今。

    原来这山川如酒,皆江山如画!原来万里河山,皆旷世温柔!

    纵然山川险峻,湖河长深,暴雨、雷电、狂风,甚至还经历过地动山摇。纵然惊心动魄,纵然差点魂断异乡,可这一切使她越发敬畏神灵和自然。

    她无怨,她无悔。每一次艰难险阻,每一次暴风骤雨后的朝霞漫天,星河灿烂。

    晨雾,暮霭,每一次的东升西落,每一次的明月高悬,她都恍若重生!

    真好,还活着,那便靠在一起。听波涛,听风吟,好的坏的,所遇皆是风景。

    他负手矗立,看着她们笑啊,闹啊,奔跑啊,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高喊,扔掉帷帽,扔掉枷锁,她只是她,她是陈桃花。

    阳光透过指缝,他们的十指紧紧相扣。生死相依一沙一天堂,一花一世界,握住彼此的那刹那就是永恒。

    他们感恩,他们知足,他们死生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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