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我同你老婆讲些妇人家的话。”

    “鸡下蛋,猪下崽,养了个赔钱货,还尊贵起来了。晦气,真是晦气,哼。”

    愤愤不平的念叨,气的把个破门一摔,罗瞎子骂骂咧咧的走出家门。

    这骡马,他还有理了?

    他这一走,满屋子孩子争相哭将起来。喊饿的,喊娘的,迫于男人淫威,他在时竟然大气不敢出一声。刚出生的,还鼓着嘴四处找奶。看到此景,妇人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苏锦也心酸的没法。抱过小的,喂她几口糖水,孩子喝的香甜,想是饿坏了。

    “给。”匣子里摸出一封纸包:“这药是七天的量,每日间兑水服下,以后再不会生养。”

    “啊!这,这是……”想递到她手里,可她惊慌的竟然不敢接。

    “对,这就是绝子药。”

    知她想什么,苏锦一点儿也不遮掩。

    “这遭儿鬼门关回头是你命大,可这身子再折腾下去,保不齐下次就真见了阎王。况你那男人是个骡马畜生,指望他养孩子,做梦。留着命,养好身子,把孩子们养大。”

    “若还想生儿子,就把药塞炉膛烧了焚了,只当我没说过。儿多母苦,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断人子孙,要遭天谴的。药就在这里,话就说到此处,行与不行都在你。好生将养,英姑,咱们走。”

    说罢,把药包塞到枕头下。留下五颗蛋,一包红糖,头也不回的离去。

    “菩萨呀,桃花娘子,你是活菩萨呀!”妇人趴在榻上,感天谢地的哭嚎呀。

    给他安排活计,叫他修筑堡子去,嘱咐监工看牢他,不许偷懒。不给工钱,准折粮米,给他老婆。再不许他终日游荡,混吃等死。

    禽兽,豺狼,猪狗不如!

    “桃花,慢些慢些,你这脚力越来越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英姑拎着药匣子颠颠的在后头追。

    “贫苦人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就他满屋子的丫头子,养大了也是她娘的命再来一遭儿。能得个儿子兴许会好些,不过,这骡马下手也忒狠,打人没个轻重。不过,两口子打仗,明儿就好了。”

    “放屁,扯臊,哪里好?怎么能好?你没看到她满身的淤青。分明是他动手,怎么能叫两口子打仗?”

    忽然的呛声,英姑被啐了个满身,一脸木讷。

    “跟着这样的男人养什么孩子,猫狗雀儿还知道奶孩子呢,他呢?生下来就要扔。生不出儿子怨老婆,老婆是生孩子的工具吗?凭什么不把女人当人?打人,男人打老婆,最蠢最下作,最没用!”

    这一通邪火,不光把英姑怼了个满脸通红,竟还自己滴泪。

    以为自己说错话,英姑满心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喏的解释道。

    “真的,都是这样,不打不骂就烧香了。‘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似娘子这般识字断文,又遇上大人体贴明理的,普天下又有几个。”

    “哎……我不是对你。”

    “我知道。”上前紧紧的跟随她:“快些回吧,大人指定留灯候着呢。”

    北镇即使是夏季,到了夜晚,也尤为的寒凉。漫天星子点点,黑色的大幕笼罩的四野,凉风习习。

    极北之境苦寒,生养条件异常艰苦,比这还差的她都见过。

    为何这次为何这样激动?她想到了什么?

    那是她心中不能言说的隐疾和难以愈合的疮疤。

    哎,不想不想,不想那些前尘旧事。赶路,向前看。

    眼泪一抹,大步流星。

    “老夫人,老夫人。”

    刁婆子鸦青色的褙子,系着麻灰汗巾子,简直要和这昏暗的室内融为一体。眉头皱的紧紧,捧着一碗黑不黑,黄不黄的药汤子。

    只因那药汤子里放了黄连,不需凑近,甚至能感觉出,煎煮的出令人作呕的苦味。连她自己都暗自屏气皱眉,却还要劝着余氏喝下去。

    “老夫人啊,良药苦口,您得喝呀。火龙缠腰不能再犯了,那疼痒起来,要煞人命也,就是我们看着也难过的没法。您不保养,还有大姑娘那头,二爷那头,都悬着心呢。”

    没人敢劝,余氏发起火来,逮住了就是个死,只有她自家带的刁婆子能听进去几分。

    “呜呜呜,我只为我的两个孩子,若不为了两个孽障,我早一根绳子吊死了。”

    说着,一贯要强的她竟哭到哽咽。

    “那死囚攮的贼人,自家丁忧刚满。趁我不便,偷着瞒着又在外边儿弄了一房。这烂心肝儿的,这不是盼着我死吗?我今日这样,也可曾来看看。”

    “大老爷是忙,我听跟着的小厮说,晚上就来。”

    “忙忙忙,忙着收小老婆,忙着外头吃花酒。糊弄鬼呢,他都挂印赋闲了,忙个屁!”

    “来来来,来我这儿不过是应个差,心思全在外头的婊子榻上。老没廉耻的,就不为着我。可怜玉汝我儿,连掉了两个孩儿,身子纸一样薄。就不同蔡家去理论理论吗?”

    “蔡秉义那厮的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这症候是婚前就有,还是婚后新得?若是成亲前,那就是骗子,混蛋,骗的我儿好惨。我在这里吃药,我儿在那里受难。我的心啊,刀割一般疼……”

    说毕,放声大哭。

    大白日里还拉着帘子点着灯。昏暗的烛影下,眼角、额头、脖颈以及法令处,深深的纹路如刀刻一般,甚是清晰。

    但见手背上块块褐色老人斑,再看头发上那一片片的白发,她那样爱美的人,当时就摔了镜子。

    所以她轻易不见人,所以她白日也拉帘子。纵然如此,见过的人,没有不惊讶于她衰老之迅速。

    口中还是,“老夫人康健,安好。”背地里悄悄的嘀咕:“怕不是中了邪祟,怎像吸了精魂一般?”

    她缘何如此?恐怕不是吸了精魂。是她的心尖宠,周家大小姐周玉汝连着两次小了月。

    有一次都已然七个月,挺着恁大的肚子,一个闪失说没了。说是跌跤,众人皆知,是姑爷打的。

    姑爷有癔症,好时跪地哭求。发作时,亲娘老子都抡拳头!余氏几次要玉汝和离,别说蔡家,就是周维儒这关都不过去。

    “自古患难夫妻,休戚与共,糟糠之妻尚不下堂,哪有事到临头各自飞的?况她有一个下堂妇,回我门中,不惹人口舌?”

    “那你就看着玉汝被打死、折磨死吗?守着个疯疯癫癫的不成人形的东西,她才多大?下半辈子怎么过?你就是念着蔡相家,不替她主张,有你这样的老子?”

    “对,我就是这样的老子!蔡家,那可是相府!”周维儒竟拍起桌子:“她的亲事也是你定的,你看中相府权势地位,独子探花出身,比妃子娘娘都不差。这些可都是你当日的原话。”

    “妇人家从一而终,既选了这条道儿,头破血流也得走下去。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孽,总归害她的不是我!”

    “儿呀,我害了我儿呀!”

    话里话外的针对,害她的自然是亲娘了。见无人替她主张,余氏唯有放声大哭,也终于尝到心头肉被欺辱的滋味。

    一瞬间的苍老,红颜旧,颜色故。周维儒跟她再没当年的恩爱之情,立马抛之脑后,打发到灰堆里做她的夫人。

    重重打击之下,再没了当年的精气神,阖府一手遮天的老佛爷败了相,残了身。饶是鹿胎丸,金丝燕盏,延龄丸,玉容霜成山一样的吃用也再不见效。

    “罢了,所以您才要打起精神。外头的妖精,咱们的大姑娘,都等着您料理。还、还有二爷……嗐!姑娘呀,这一个个都指望您,为了他们您也要打起精神才是。”

    “坤儿……”说到此处又是泪眼汪汪:“不成器的种子,枉费我苦心的栽培,比那庶子……”

    嗐,不说不说,我余若华再不信阴司报应,没有我过不去的槛儿。且等我好起来,一件件料理,一个个摆弄!

    这才端过那碗,浓不浓,稀不稀苦的冒烟儿的‘良药’,无从下口啊。

    心下正躁乱如一团麻,窗外应声问道:“老夫人,那院儿大夫人送来的许多贵重药材。说是牛黄解疮毒最好,紫河车、珍珠粉养颜回春,您用着都是顶好的。还问,可否她近前服侍?”

    “让她滚,带着东西滚。”余氏猛的把药一泼:“我不稀罕这劳什子,让她管好那一亩三分地。”

    “知道他男人厉害,切莫螃蟹欢脱了掉爪子。一个填房,成日在我眼前晃悠。我不去寻她不是,她倒来触我霉头,晦气,真是晦气!小妇养的大房,死了个老鼠又来个耗子,没一个好东西!见我不好了,一个个上赶着来凑热闹,都巴不得我早死!滚,赶紧离了我的眼。”

    脾性越来越古怪,一点儿不顺心,破口大骂,毫无道理可言。

    只是她身子垮掉之后,再没了当日对付苏锦的精神头。而小姑们死的死,嫁的嫁,连最小的玉屏都定了人家。

    这点上,谁不说。魏氏比之苏锦,运气已然好上万分。

    “去,告诉大夫人。知她的孝心,这份心意,老夫人领了。让她回去好生服侍爷,得空再请她上前说话。

    ”还得是刁妈妈回寰,窗外的人有了这话,嗳嗳的赶紧离去。

    “您不知,她那里颇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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