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丫头,惩处自有我,你打不得。”

    正是急令智短,着急之下难免口不择言。

    “你糊涂,你蠢笨,被这么个奸诈妇人牵着鼻子走。新婚夜就被霸拦去,还只当她温顺。”

    魏氏亦红眼,深藏的怨怼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为什么不挪院子,为什么不到我跟前服侍?哪家的姨娘摆尽了主子的谱。我管教你塌台,小妇踩在夫人头上,这就是你周家的规矩?心里头只有儿子和这娼妇,你们恩爱用不着在我面前演!”

    “你们周家没规矩,乱为王。天下就没有奴才辱骂主子,反打主子巴掌的。没有,没有这道理。”盛怒之下,还来了个威胁:“若打她先打我!”

    正是当众教子,背后教妻,夫妻之道,房里的事房里说。

    守着众人,不奉承着,反下他面子,他又能予你好言语?

    况周彦邦这种不容置喙的人,可是老虎嘴上捋须,正撞到枪口上。他发起威来,从来都不是好相予的。

    “道理?我的道理就是这府上的道理!”

    被激的越发暴躁,气极之下高高的扬起手。魏氏不知他生平最恨人威胁,还只顾道理规矩,梗着脖子同他理论,那一掌眼看要落下。

    好呀好呀,高盼儿在心中暗自加油。打,打她脸,当着众人打死这贼妇人!

    魏妍芝死心闭目,谁想他的手竟缓缓的放下了,放下了……

    因为他想起一个人,同样的言辞,同样的激愤,当年也是同样顶撞。不能打不能打,三书六礼娶回来的,她不是姨娘奴才,是夫人。

    当年那一掌,铸成大祸。如今,这一巴掌,夫妻可就生分了。吃一堑长一智,学精了。

    倏的收了手,沉声吩咐。

    “下人无礼,着魏氏严加管教……”

    什么什么,这是要放过了吗?那我就白挨了篾片,我孝贤就被配了个庶女?

    从前的苏锦,现在的魏氏,你怎么又手软了?夫人怎样?夫人也打得,三言两语被那魏氏挟制住,爷们你好没出息!

    所以这男人只能被她挟制,其他人,休想!

    “啊,啊先夫人,姐姐。”高盼儿捂住胸口,放声大哭:“若先夫人在,断然做不出离散母子之事,先夫人慈悲,猫狗都舍不得打。先夫人,先夫人,带咱们走吧,这府上容不下我们娘们。”

    “打,快打,打这挑唆主子的奴才。”忽然背手高呵:“有姑息的,一并打!”

    话音刚落,板子雨点般落下,青霜挣命的一吐心中不平。

    “搅家精,狐媚子,下作娼妇,挑唆主子霸拦爷们的都是你。侥幸打不死,我不放过你,打死了,我白里夜里也缠着你。”

    “姑娘,姑娘,别让步,别替我求情。回咱家,找老夫人和舅爷出头。我替你不值,咱们在家就没受过这等委屈……”

    还有力气骂呢,打的轻了!

    故技重施,苏锦这张牌百试百灵,跟我斗,你早着呢。

    终于在高盼儿的言语不停的刺激下,青霜声音越来越低。女孩家哪受过这等毒打,用不着几板子,鲜血浸湿小衣,豆大的汗珠直冒,眼见昏死过去。

    “爷,贤小爷发了急症,头疼的不能过。”

    “哎呀,我儿。”高盼儿陡然瘫软,不偏不倚的倒在周彦邦身上。

    周彦邦更是急不可耐:“走走走,快去瞧瞧。”

    “青霜,好丫头……”

    一行人呼啦啦离开,魏氏抱住晕厥的青霜恸哭。

    落雪了落雪了,细碎的盐粒子伴着朔风扑面而来。

    “嫂子……”

    一句话没说完,满饮一口西北风,呛的不住咳喘。小小的人咳的涨红了脸,眼泪蓄满眼眶。还想挣扎的继续说。

    “罢了吧娘子,别说了,也别做了,且回吧。”韩嫂子胖大的身子像一堵墙,挡在苏锦面前,满眼的心疼:“咱们这儿没夏秋,过了春就是冬。瞧你这儿病猫子似的身板子,风大些都能刮跑。还有还有……”

    说着抢过她手中的大马勺:“小灶你行,大锅饭不是这样整治的,你让开,瞧我的。”

    由不得苏锦疑问,胖胖的身子把她往旁边一挤。苏锦好像只有她一半大,不由分说占了主位。

    只听热锅凉油,甫一入锅,混着锅里的水“噼里啪啦”炮仗一样,炸的苏锦连连躲闪。忙说:“嫂子,你多放些油,匠人们力气活要有荤腥呢。”

    韩嫂子哪里睬,舔了舔油壶嘴上的油,就喊着要肉。

    肉,对对,一个猪后座呢。只见苏锦,两手握紧一柄生铁菜刀,前后左右的比划犹豫。“嗨哟”喊着号子,切了一大块厚肉!

    “天么天么。”韩嫂子又急,忙扔了大马勺:“罪过罪过,恁好的后座肉,你就一次吃完?不能不能呀,一半,一半即够。”

    不等她阻住,手起刀落,将将一小半,口中还念叨着:“多了多了。”

    “不是,嫂子,不是。”苏锦围住她分辨:“不能这样减省,修筑堡子,说好的是包吃的。只这一餐,不吃好些,哪来的力气?”

    “菜,菜,菜呢?”韩嫂子根本不接话,俨然锅灶台的元帅,点兵点将呢。

    苏锦显然不称职的副手,对呀,菜呢。哦哦哦,菜在篮子里,再淘洗一遍。恁厚重的木勺子,吃力的舀出一瓢水。

    “哎呀桃花,不能这样挑拣。”韩嫂子又看不过眼,不由分说的抢过篮子,一骨碌倒进锅中翻炒起来。

    “啊?不是不是,嗳嗳嗳。”苏锦却急了:“那菜才洗了一遍……”

    “一遍就不少了,吃不死人。”

    韩嫂子吃着北风,熏着油烟,围裙不停的擦拭咳呛出的眼泪。

    “似你这般绣花一样捡菜,到晚也吃不上。菜蔬红肉金贵,他们驴马汉子,粗人一群,有甚讲究。还一遍两遍三遍的淘渌,吃这菜不怕硌牙?”

    “我们乡野村人,使惯力气的,筑堡子本身也是为了我们,这算个什么。又不宴请,又不办席。这菜蔬红肉由着他们大嚼大咽,胡吃海塞。白填了他们狗肚,才是罪过可惜。吃了也拉,口袋装狗屎,白糟蹋!”

    “这……那……”苏锦被噎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韩嫂子却急起来:“这这那那的什么呀,这没你事儿,就回吧。天已擦黑,操办完这饭食,下剩的就都各回各家。大人八成从台河镇回来了,恁冷的天灌一肚子冷风,胃寒呀。”

    啊?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举目望天,五更就去了,现已暮色四合。他多晚都要了公事,想还在衙门。正是这话,该去瞧瞧了。

    “嫂子那你忙,我去瞧瞧。”

    “嗳嗳嗳,回来回来。”

    积攒厚厚油渍的锅盖猛一掀开,呼呼的白蒸汽扑面而来。

    “就空爪子去呀,大人肯定没吃饭。自家冷锅冷灶,再通灶再炮制,多晚能吃上?咱们这现烧的热汤饭,带些去,冷身子遇着热饭食正合适。”

    说着大马勺灵巧的装起一大瓢菜,三两下抖落,留下好几块肉。苏锦瞠目,好技巧!

    “不、不能,嫂子。”慌的推却:“你给的太多了,咱们这儿恁多人。他又不做力气活,还有这肉,你们吃,他不爱吃。”

    “嗐!跟我还客套。”韩嫂子笑着嗔她:“不吃肉?天下人还有不爱吃肉的?多少秃驴背地里还是个花和尚呢。”

    “费脑子和使力气是一样的,大人虽不动手,可没他咱们都是无头的苍蝇,没将的兵,他那笔比我们手里的镐头可厉害呢。多?哪里多?你不吃?小满不吃?家里头的大黄不吃?都巴巴的干瞪眼等着呢。休要推脱,我忙着呢。”

    言语粗糙,热辣辣的好似大暑天的毒日头,听的人心窝子发烫。

    “嗳嗳,嫂子,这、这多不好意思。”感动于她的细心,苏锦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走吧,快去看看吧。”

    “嗳,嗳,那我去瞧瞧,嫂子你辛苦。”

    油烟蒸汽伴着北风,露天的棚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妇人一个忙着撵,一个不舍的走。

    盐粒子伴着朔风,靠着灶台的一半脸滚暖,另一半则冰冻。裹头巾包着食盒里的饭菜,生恐它冷掉,往怀里掩了又掩。

    迎着呼啸的寒风,伴着夹面而来的碎雪。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袍,风直往袖筒里钻。嘶~~~,冻死了冻死了。

    小小的人,孤零零的在旷野中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

    可她心内却有无限憧憬,憧憬见到他时的喜悦。问上几句,谈谈形势,告诉他堡子的工程进度。还有,冷氏嫂子来信了,钱收到了,家中一切都好。

    想到这里她心上的甜蜜不断蔓延开来,兴兴冲冲的朝那亮光的屋子奔去。

    绕过大堂,到了后厅,果然屋里的灯亮着。烛影摇晃,里头好像是两个人,许是外头相公,设或下属谈公,我且等等再进去。

    她没叫门,怀里暖着饭食,悄悄的守在廊檐上。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呵呵,大人,这南曲儿小女子唱的可地道?”

    呵呵?这音色?

    苏锦的耳朵登时似猫一样支棱起来,那、那屋里头分明是个女子!

    他在府衙后堂藏了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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