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战况正酣,此间不分上下之时。随着争夺的核心人物周彦邦的离去,骤然硝烟暂歇,姑且鸣锣收兵。

    谁都在等,谁都不服气,谁也都咽不下这口气,谁都在演。

    今儿魏氏打发人带句话。

    “天冷,夫人交代哥儿多穿些。”

    明儿高氏就打发周孝贤去磕头。

    “给母亲请安,姨娘问母亲安,姨娘亲做的抹额,叫儿子带来孝敬夫人。”

    “啧啧啧,姨娘好针黹呀。我儿,你娘把你教导的极好,我这有新制的茶果子,带回去你们娘们尝尝。”

    客套寒暄的背后,一个将抹额束之高阁,一个将东西赏了她娘家的宝珠姨娘。

    妇人们的战争,于他,无知亦无觉。如猫狗打架,顾不上亦不屑于。

    身为男人、丈夫、臣子,当为君分忧,家国天下才是己任。

    只是这份担子太沉、太重,压的他抬不起头,展不开眉。

    恰如此刻,昏暗低垂的浓云,前途未知的遥途。昏昏沉沉,暗无天日。他的心,忧愁的无以排解。

    车琳琳,马萧萧,天地间孤雁悲鸣,猿类啸哀,风雪弥漫的世界仿佛到了末日。

    一片萧杀瑟索中,大队人马缓缓向前。从空中俯瞰,苍茫大地上,人头宛如蚂蚁,蜿蜒蠕动。

    旌旗上、辔头上、眉毛、乃至睫毛上都是雪。队伍里不断的有人受伤、倒下,稍作调整后大队继续向前,这一路着实艰难。

    他看到了,看到了赤地千里,看到了大片的沃野荒芜,看到了成片的村落凋敝,大张的门,寒风中剧烈开合。

    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离开繁华的京师,民生竟如此多艰自此!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

    哎,默默叹息,抬眸望一眼灰白天际,缓缓的放下轿帘。

    人口凋敝,兵残国弱,眼前这一切是不争的事实。

    这这这……打不起也打不过,若打起来,结果显而易见。所以,决计不能打。

    那就谈,谈?拿什么谈?怎么谈?人家带着几分诚意谈?

    无非是纳贡,无非是割地,无非是退让,拳头不硬何来国威?

    呵呵,说的好听,合谈?

    他是来求和的。

    哪来的万全之策,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大马车轿,银炭融融,温暖如春。筹谋至今,奉使大人感慨万千,中堂大人心力憔悴,扶额沉思,苦苦求索。

    手捧起盅子,抿了一口。呸,竟然是冷的,“哗”的放了下去。再一碰果子,竟然也是冷的。

    登时愠怒,要叫人,却愣住了。

    那糕是白色菱花小块,上下是糯米,中间夹红豆。被他一掷,歪斜斜的黏在桌案上。上头一星星黄,哦,那是、那是……

    “蜜豆,这是蜜豆。煮熟碾碎,放我做的桂花蜜,才好吃。空空的赤豆,吃的什么意思,无趣。”她拿眼瞥他,十分没好气:“这才像个样子,有色有味,看着就喜欢。”

    “好心做给你吃,反骂人。”鼓着眼回嘴:“怎么?夫人就不吃人粮食?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佛爷似的坐在上头,就是尊重?”

    “哼!”她还气上了:“不吃拉倒,多少人想吃还不得呢。拿走拿走,喂猫喂狗,不识好人心。”

    吃吃,夫人亲自炮制,怎能不赏面子?

    见他品鉴起来,她又笑了:“我就说不错,保你吃一口想两口。”

    “再放上些玫瑰花瓣,还有杏仁榛子等干果子捣碎。对对对,拈几颗枸杞子点缀,就更好了。啧啧啧。我可太聪明了。”

    眼眸流转,好不得意!

    把一样吃食像一帧画、一副字那样钻研攻克,还要把玩鉴赏,心思大于吃食,怎能不好?

    别说人吃的,她给那黑畜生炮制的肉干子,精致的人还吃不到呢。

    “我身上带了些簪环珠翠,咱们去城外看看流民,捐与济慈堂,换些米粮能救人命。”

    倒是一贯的心怀天下,今日之时政,若叫她看到,不知怎样的忧国忧民。看不到也好,妇人家徒操劳。

    复又捡起那糕,它本身就是凉的,况山野行走,讲究什么呢?

    桂花蜜,凉糕……过往之种种,想起还是有一丝丝甜,就像她炮制的桂花蜜。

    呵,呵呵,那是心底的会心一笑,继而是漫天的忧伤袭来。怎么会想起她?

    许多年,许多年了。过去了,死了呀……

    是呀,没了,她没了,那么他还在怨恨什么呢?

    钦州,北镇,北镇,钦州,心中不住的默念。

    是了,提及北镇,他几乎要把他忘了。

    她去了多年,他当时的迁怒显得莫名其妙。

    是了,此一去,他要了却一桩心头事。

    哎,一声长叹,雪花纷纷而落,覆盖所有过往。

    该了却。

    更打三下,月过西墙,黑黢黢的夜里,宋清平像个鬼一样回来了。

    苏锦倚门倚闾的望,丫头都起来溺过一次尿了,他还没回来吗?

    巴巴的望见了,赶紧的点灯上蜡,摆桌放筷。

    “总等你也不回,一个时辰前才把灶填了,饭食恐寒透。茶还是温的,我倒盏于你,将就些吧。”

    她忙碌准备,宋清平吃的却是索然无味。

    何来的一日三餐,早起饭没来及吃,她包了灰豆饼子予他。回来的晚,饭吃的急,台河镇一天,哪里有心情。

    现下腿软腰乏,不过是果腹,咽下去的不知是冷是热,是知何滋味。

    “慢些,哥哥你慢些。”苏锦心疼坏了,想他中晌肯定没吃饭,匆匆而去,迟迟而归,身子都要熬垮了呀。

    怀里掏出一枚鸡蛋,三两下旋拨,放在茶碗里温水闷着,推到他面前。

    “台河镇形势如何?可曾盘点损失?财物倒罢,没伤到人吧?”

    贼性不改,狼贪鼠窃!

    不说还好,提起来,宋清平简直要摔碗。

    说好的贸易互通,他们只想不劳而获。不光财帛牛马,一洗而空,竟然,竟让……

    嗐!劫掳妇女,此等化外之民,毫无廉耻之心,真的要摔筷子了!

    “台河镇离咱们这儿才五里地,贼人定是瞧那儿富庶才去抢掠。这样说来……”自顾自的分析:“这样说来,台河镇抢空了,下面就是咱们了。”

    急的大腿一拍:“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柴大户家的公子还病着,鞠老爷家刚添了新孙。这一庄子的老弱妇孺,往哪里逃呀。”

    转念一想:“不怕,还好,咱们有堡子。暂且藏身里头,起码不能伤及性命。”

    是呀,你所念正是我所想,宋清平捧着碗听她说。

    思索了一下,方说:“这几日颇不太平,无事不要出门。义塾先停课,等局势稳定再做打算。”

    嗯嗯,苏锦忙不迭的点头:“说的对,还有济慈堂和寄孤院,我打发他们先藏起来。一时贼人来了,他们老弱行动不便。”

    “嗳?对了,哥哥。”她的眸子闪亮亮:“韩嫂子说上头要来人,说是官家派人来和谈,怎么没听你提起?”

    见他总不吃,鸡蛋递到嘴边:“是还没到吗?天家指派的是谁呀?”

    她真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虚伪。同样,他阴郁的脸上,也觉察不出任何波澜。

    他到钦州府了,不日就要来北镇。并且作为县主的他,还要隆重接待这位奉使大人。

    该不该说?要不要告诉她?他决定遵从内心,自私一回。

    “你不认得。”

    接过鸡蛋,咬下一口,下剩的全塞她口中。呜呜呜,还想问什么,却被堵住了嘴。

    前几日下雨,泥湿地烂且不说,满院子的衣裳被褥,泛着霉味和潮气。

    扒拉着柴草垛子,好容易挑拣出几根像样儿的秸秆。在腿腕子上用力一折,听声儿是脆的,可……“咳咳咳”填到灶膛里,滚滚黑烟呛的人睁不开眼。

    得,还是潮的,灼着了又熄灭。

    苏锦被烟熏的呀,两个眼睛赤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遇见什么事儿,哭的那样惨。

    “就去吗,就信我一回吧。”

    宋小满缠磨了许久,饶呛的睁不开眼,熏的抬不起头,她还不肯走。背着手拧着身子,钳在她左右。

    “孟栋梁说京城的大官来咱们这儿,带了好些没见过的给咱们。其中就有蜂蜜凉糕,你总说你吃过,可我没吃过呀?”

    丫头眨巴着眼:“咱们去凑凑热闹,说不定大老爷高兴了,赏一个也未可知呢?”

    “呆丫头,别做梦了。大老爷是来这儿跟北狄和谈的,你当是大老爷拎着礼来拜谒你的?还带吃的呢,再把你接京中逛逛去?”兜头敲了敲脑壳:“一天到晚净想些什么,你父亲可说了,不要咱们出去。你再磨我,去,写字去。”

    说罢,冲她挥挥手:“走走,去你屋老实呆着。烟熏火燎的,也不嫌呛。我这生不着火急的一身汗,还蜂蜜凉糕,灰豆粥你都吃不上,快走!”

    “真的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孟栋梁骗谁也不会骗我,他说还有汤饼子卖。”

    宋小满狗皮膏药一样,你拿瓢她抢瓢,你扫地她站在跟前吃灰,涎着脸跟她玩儿赖。

    苏锦恼了,眼睛一瞪,小姑娘立马笑脸迎上。

    “反正家里也没火,干脆去英姑家蹭饭。她虽烧的不好吃,也许大老爷的凉糕她得了呢?指定给我留着。”

    转到前头抱住肚子,转到后头抱住腰,整个挂在身上,哼哼唧,哼哼唧。

    “也许有呢?不过费些脚力,又不少一块肉。去吗,就去吧。”

    实在她缠磨的实在无法,又想起宋清平午饭还没着落,转身包起几个灰豆饼子。围裙一扔,篮子一挎。

    “要没有,你给我做,变也得变出凉糕!”

    我到哪变去,叫爹给你变。

    嘻嘻,哈哈,呵呵呵!又得逞了,挽着苏锦一蹦一跳的往所谓的街上去。

    不对,今儿这街上不对。岂止不对,简直是怪异的很!

章节目录

斜阳照深闱:权门冢妇的别样人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晓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晓张并收藏斜阳照深闱:权门冢妇的别样人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