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住了,魏氏看到他赤红的双眼,想上前拂去,却被他无情的挡开。

    一双手尴尬的停滞,失望的放下,魏妍芝心有戚戚,如泣如诉。

    “我怕,怀卿,真的,我怕。你是我丈夫,是我的天,那时我就笃定要让她伏法,不如此,贱人还不知造下多少罪业。为先夫人、为死去的其他姨娘,更为你,我的丈夫。”

    魏氏深吸一口气,棋行至此,与其困顿,不如杀出去,杀出一条路。

    不再纠缠于他,她跪下来,一张一张,往火盆里填纸。火舌舔过,冥纸一瞬化为灰烬。

    “世上大凡做了主母夫人的,头上就顶着天大的规矩,身上捆着礼制的衣钵。酸不能酸,醋不能醋。轻不能服众,重了扣你个凌虐、奴仆的帽子。一时刻薄的名声传扬出去,这些作恶的小人、小妇竟是有理的。”

    “因为我们为正,因为她们做小。因为我们恃强,因为她们柔弱。轻不得重不得,一差二误,罪过可就大了。到那时,吐沫星子聚成沙海,能把人活埋了。”

    “这样难做该如何做呢?应该做成画里的大士像,庙里的佛母图,不言不语,不苟言笑,不喜不悲亦不动心动情。应该该把丈夫欢欢喜喜的送进别人的房,开开心心的抚育别人孩子。四惠咸备,贤德淑良才算将将过夫人的门槛。”

    “人说这是妇道,我说这是有违天理。大凡世间女子,深爱过的,怎舍得与别人分享丈夫?”

    “先夫人是硬骨头,先夫人是钢铁头,她万般抛却,豁出命来,也不要与别人施舍的爱!”

    火光映衬一脸落寞,泪珠子吧嗒吧嗒落进盆中。

    “先夫人有多难,我深有体会。小妇乱宅,躲在爷们后头当家。落几滴泪,喊几声冤,诉几句怨,便惹人可怜。守着一间屋子,凭借一个男人作威作福,提线木偶一样,以为娘的身份做下多少恶,自己的孩子也沦为争宠上位的工具,实则爷们被她们挟制的说一依十。”

    “都道先夫人死的惨,依我说,先夫人火炼亦不惧。在这宅子里,妖精日夜迷惑。她的心呀,日日夜夜鼎煮火烤,少夜间枕上暗暗饮泣。丫头虽放肆,说的却没错儿。不是恨极了,能拿命抵?”

    “一些事情是天注定,比如廉哥儿。可对先夫人,她包藏祸心。她要奸污先夫人啊,若得手,那才是生死不能呢?”

    魏氏越说越激动。

    “好的猎手都以猎物出现,这种人面上柔弱无辜,万事没个主张,凡事都以爷为尊。实际上她们才是最顶级的猎手,实际爷您才是她的猎物。她这一步步,从闺阁到内宅,从姨娘到夫人,步步为营,差点就到大获全胜了呀。多少人被她算计,又有多少人因她而死、而疯。”

    “就是她亲生的儿子又怎样?孝贤不能吃蛋啊,会死人的。她考虑过吗?只为自私阴暗的心肠,只为达到不可告人目的。”

    “想想夫人心上那一刀子一刀子的血。孩子怎么没的,你们如何生分的,又如何执拗的要挪到庙里,皆因小妇而起啊!”

    感受到了,感受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他动容了。

    “我儿时喜欢泥孩儿,恨不得普天下的都归我所有,故而卖货郎总在我家门口走动。那时有个花子假扮货郎,我被他引的已然走出街巷,就要走到洒金街。幸而家丁遇见了将我带回。若不然,哪能今日与你结缘。”

    “所以我想说,缺什么就会被什么所诱惑。你幼时被轻视、被怠慢。姨娘粗鄙,嫡母冷漠,父亲偏心,没有人真正爱你。”

    “先夫人不同,先夫人是发光的明珠,是正午的太阳,那样耀眼那样明媚。她从小被爱滋养,对谁都是一片赤子之心。蜜水里泡大的她,自然不懂高氏的歹毒。所以她不屑勾心斗角,更见不得下三滥的阴谋。她豁达、善良,她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吸引你,因为你没见过这样透彻如琉璃的人。”

    魏妍芝仰面相望,泪盈于睫,感受他目光的深邃。

    “儿时的怨,无人在意的痛,您尝的太多。高氏正是抓住您的弱点,才让您中了她的蛊。她用有目的的‘真心’和伪装过的爱蒙骗于人。所以您被她所诱骗,也并全是您的错。越是渴望,越是压抑,越容易被迷惑和吸引。我懂,您的无奈我懂。”

    见他不拒绝,越发大胆,从手掌攀上臂膀,轻轻的靠在他肩头。

    “懂你的不只有先夫人,还有我。”

    这一次他不再拒绝。

    “是时也是命,先夫人的枉死固然令人痛心,可咱们更要吸取教训。从现在开始理家肃纪,从你开始,以身作则。非为生养,不许早早蓄妾。磨心志,纵声色,玩物丧志。”

    “至于高氏,我知您无谓她死生,不为口供登时打死了才好。想她所作所为,我亦恨不得抽筋拆骨,杀之而后快。可,怀卿。”

    她扳过他身子,仰视他,眼中清亮。

    “她腹中是咱家的孩子,打老鼠忌宝瓶,纵然她死不足惜,可孩子无辜。等她生养下来,再做打算,暂且留她一命吧。”

    他动了,手臂缓抬,极轻的掠过后背。以为他要走,魏妍芝失望。谁想大掌停下来,臂膀强有力的将她猛拥入怀。

    “怀卿怀卿。”

    泪水如泉水涌出,她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那是胜利的喜悦。

    “没有三姐姐,也不希图你的身份和富贵。只是那年去往妙华寺的官道上,我去踏青,遇到一个人。打马经过,车帘掀起。她们说是周大人,新丧妻的周大人。怀卿,我喜欢你……”

    她抱住他,大胆的抱住他,紧紧的回应他,泪水沾湿衣襟。

    太久了,这漫长的等待,她等的太久,还好等到了。

    “哎呦喂!”

    下过一场雪,天晴了一连好几日。原冻的结实的土路,现下日头一晒,稀烂的不像样子。

    苟大人肥硕的身子,一路小跑带颠儿,孩子跳房子似的,左躲右闪。

    以为要到镇子会好些,谁想谁想,临近小镇,反越发泥泞,简直无处下脚。

    本想捡了几块石头子垫脚,谁想。哎呀,脚一崴,棉靴污糟自不必说,连带着簇新皮袄脏了一大半。

    娘的、祖母的、穷烂的鬼地方、鸟不拉屎的地界。怨天怨地怨空气,挨边儿的不挨边儿的全骂了个遍,气的个半死。

    怎么不坐个轿子叫人抬过来?

    问的好,他是没银子吗?是不舍得花钱吗?当然不是,捐官儿上百上千都使得,这算个什么?

    是没人呀,逃的逃,遁的遁,死的死,伤的伤,饶你给钱,人还想保命呢。

    这一通跑啊,可把他累的,呼哧呼哧喘白气,养尊处优的白肉手冻的通红。

    停下来擦拭,油亮亮的黑鼠皮大毛袄子,块块烂泥,气的哦。

    “小贱人!”

    咦?没有没脑,怎骂起心肝儿姨娘,况又不是人家让你跌跤,好没道理可是?

    ‘我不去我不去,那个县主的甚人丑的没法提,看一眼都吃不下饭。况又不是正经夫人,我跟她说不着,你要辞官就辞官,我不去帮你找那婢子拉关系。’

    ‘妇人家去架个梯子,说几句场面话,那宋清平没所好,单最喜这婢子。你只说我身子不好,待不得此处,给个台阶咱们也就走了。你你你,你不去,我怎好提?’

    ‘哎呀,甚好不好提,就说你娘死了,反正你娘早就死了。赶紧辞了吧,甚破地方人毛不见一个。我的脸、手、耳朵、还有脚,哪儿哪儿都冻了。我哪吃过这个苦呀,我要走,要回南边去。死也死在南边。’

    小姨娘粉嘟嘟的脸冻的青紫,十指扎开在他眼前摇晃让他看,左右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瞧她那样子,自来钦州,像黏在炕床上。冻死了冻死了,成日里挺尸在炕上,都不带下来的。

    就今日来,但凡她能相扶一下,也念她同甘共苦。

    可见这些小妇无情,全把他当个生钱的财神爷。有钱就拜,无钱掉屁股就走!

    苟大人心中恨恨,望脏皮袄子啐骂。

    “没廉耻的娼妇,走走走,越想走越不让你走,就死在这儿吧。给北狄掠去,弄死你。”

    妈的宋清平,竟是个魔魇,遇到他就没好事儿!

    “宋大人。”

    苟大人好谄媚:“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当年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故知?提携之恩?简直是无稽之谈。挡着你发财的道儿,心里头把我恨的要死。

    “苟大人,您现在是大人,我一介布衣,你一个大人,着实担当不起。”

    “不不不,您是刚正不阿,不屑官场尔虞我诈,才挂印归田。我不过世俗中人,当年在大人麾下,区区书吏,不敢忘本,不敢忘本。”

    少扯闲话,宋清平一脑门子官司。

    擒住了几个北狄来掠夺的贼人,百姓群情激昂,要杀要剐。可北狄强硬,上峰施压,不许用刑。端地是,杀也不能放也不是,烦的无处抓挠。

    这厮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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