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卿。”

    凌平川十分无奈。

    “苏氏死了,活着的是陈桃花。那人不是你老婆,你先夫人在祖宗庙里享供奉。你现在的是夫人是前兵部魏太尉的嫡出孙女,正怀身大肚,你清醒些吧。”

    周彦邦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还只是问。

    “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有何高见?啊,景承,想想办法。”

    素日杀伐决断果断犀利的中堂大人,那双眼睛迷茫的不知所措。

    总之,反常,十分的脆弱。

    要怎么说才能让他认清现实呢?

    “首先是不是她,尚无定论。就算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的决定怎么可能只怪一人?你有心袒护,她未必领情。”

    “这个决定让她放弃锦衣玉食,甘愿冒身败名裂之险,同他在穷山恶水苦寒之地,硕鼠一般不见天日的苟活。哪怕找到了,哪怕就是她,你觉得她会回头吗?只怕你一用力,再把小命逼死了。”

    拍了拍肩:“别太执了,怀卿。”

    “可我不甘心,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现在害她的人都没了,我都不计较,她凭什么不肯回头?”

    “因为她和她都是一类人,她们倔强,她们执拗,她们只要一颗真心,她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们坚如磐石,至刚至强,认准了绝不回头。”

    说到故去的她,他的眼圈也红了。

    “当年我也想过,圈住她锁住她,总想着有了孩子就飞不掉了。可后来呢,一尸两命,抵死不从啊。那剑从腹中直插过去,还不够,往深里又捅一剑,她就没打算活……”

    “这些女孩子比咱们拿得起放得下,深爱时可以肝胆相照,万死不辞。到放下时,又是摘到蛛丝儿一般轻巧。留咱们,如困兽……”

    回忆往事,泪如雨下。

    “你只当你不计较,那她呢?她可是宦门独女,正经的官眷命妇,从小捧凤凰捧大的,她吃过苦吗?从没有。可她就能什么都不要了,跑到那大苦之地,她能回头?跟你回来?怀卿,自私自负,自欺欺人的都是你。”

    “起码……”

    翕动的嘴唇,情难自控。

    “起码她还活着,起码你还知道她在那里。还有什么比活着好?活着有恨有怨却也有念想,知道她还活着,该庆幸。”

    “好不容易的安稳生活,你略动一动只怕要了她的命。既冲破樊笼,就放她自由吧。也许她现在养儿长女,过上她想要的日子,你不去打扰,远远儿的看着,何尝不是对她的爱呢?”

    似乎是听进去了。

    然而。

    “不,凭什么?”

    倔强如斯。

    “她是我三书六礼,父母媒妁聘来的嫡妻。她这样给我戴绿头巾,做出这等下流之事,我都原谅了,我都妥协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计较?”

    “这样,我指派家人,你拨一队人马,亲自去拿,还是……”

    “不不不,等等,等等。”

    言辞凌乱,语无伦次。踱来踱去,分析盘算,絮絮叨叨,怕不是要疯了。

    “不是我怕,只是不能不顾她的颜面。这样兴师动众,无意昭告天下,闹将出来,就是先苏大人脸上也蒙羞。她三世为宦,她那性子,岂不是要逼她上绝路。”

    “不好不好,不能不能。”

    又恍然大悟。

    “我去,我亲自去接她……”

    “疯了,周彦邦,你疯了。家国存亡之际,你说你去找她?国中家中,就全抛下了?天方夜谭!”

    凌平川勃然大怒。

    “莫论那儿的战事胶着,你怎么跟天家告假。说‘去接你死去的先夫人’?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

    “是又怎样?我自有办法!”

    他们吵起来了,两个男人吵起来了。

    “好,你有办法,你能把她弄回来。可弄回来以后呢?”

    手指上房,严肃质问。

    “她,你打算怎么办?姓宋的又该如何处置?还有你现在的夫人,怎么解释?你让她、让自己如何面对这一切?”

    “我就是要问问她,当年的话还做不做数?不是恨吗,到我身边来,恨我怨我,杀了我都行。”

    说毕就要行动,拿起大氅。

    “我自己来,不用你管。”

    “怀卿,怀卿。”

    凌平川好生无奈,连忙挡在他身前。

    “听听,听听你说的话。念她,护她,怨她,恨她,又怕伤害她。念她就该让她活的自在,恨她就把她拉过来游街、凌迟、羞辱她。矛盾不矛盾?纠结不纠结?何苦呢?”

    “咱们早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理智些,清醒些,不要心存幻想。你明知不可为,你明知她宁死不回头,就不能放过她?维持现在的局面对谁都好!”

    边走边劝,拉扯的极不体面。可周彦邦根本听不进去,脑子里只剩一根筋。

    他甚至要动用权力,写信,写信给钦州知州,查、查他个底儿掉!

    “别闹了,你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啊,怀卿,别闹了。那儿正在打仗,生死未卜……”

    他站住了,他停滞了。他的肩背不再挺拔,灯影下甚是有些佝偻。

    “我曾经有过的,后来失去。现在告诉我失而复得,我怎能……”

    他在哭,中堂大人泪流满面。

    “这些年瞒的我好苦,这些年也吃尽了苦楚,我会对她好。只要她回来,我什么都不计较。”

    “放过她,就是对她好。”

    多年挚友,凌平川无比真诚。

    “也放过自己,放下心魔,放下执念,一切归位,万般自在。你有妻有子,做你的大人,天涯各相忘。好不好?”

    放过?

    放下?

    放不下呀!

    因为,他喜欢她呀……

    扶额在案,苦苦思索。

    信誓旦旦的夺妻之恨还报不报?

    那么就为大局,自己吞黄连,看他们比翼双飞?

    下雨了,那年愿生寺,孤灯夜雨,林氏过身,她是否也是这样一个人枯坐?

    她怕冷啊,北镇那样冷。集镇上相逢时,她的手耳烂的不能看。

    那么这事儿,就我一个人咽了,他们对我就没个解释?

    那人,那陈桃花到底是不是她?

    思绪凌乱,犹豫不决,悬而未定。

    说到底,他还是想去看看。那一眼,北镇上那一眼,到底是不是她?

    不亲眼所见,他心有不甘!

    “爷,大爷……”

    周升是跪爬进来的。

    “奴才、奴才该死,偷听主子说话。跟了这样久,我知道您心上的难过。可现在于家于国,都离不得您。”

    “我去,让我去。我就说、就说她是我远嫁的妹子。”

    抹泪诉衷肠。

    “先夫人是您心上的伤,是翻不过的山,既有机会,那老奴斗胆请缨,死生都把她带回来。事非小可,只有此法,能保住她和您的脸面。”

    “可……”他望着他忠心的奴才:“那里战事一触即发,你这一去,如羊入虎口。”

    “做奴才本是为主子挡死的,当年没能揭穿那小妇的画皮,让她谋害先夫人,我也是懊悔的。咱们把她接回来,好生安抚,定有回寰。”

    “哐哐”磕头,跪地不起。

    这份忠心,难以描摹。

    “那、那么,你路上小心。把她带回来便好,休要恐吓威胁。”

    凌平川看到,交代完周升,他仿佛老了,久久坐在交椅上一动不动。

    哎,终究是放不下,注定是没有结果,亦如他和她的当年。

    如豆烛火,陋室纸窗,青烟缥缈。

    一根红绒线,一圈一圈的绕在指头上。

    先是小指,而后中指……缠缠绕绕,紧紧松松。绷直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拉紧。

    张弛间,一头是娘,一头是孩儿。

    这是小满的头绳,那年闹饥荒,过年一丝儿新气儿都没有。

    吃都吃不上,唯有这根红头绳,小姑娘喜的什么一样。

    要梳要梳……,眼珠子滴溜溜转,就是那种好像要坠落,又坠不下来的那种。

    连说带比划,抱脖子撒娇,梳吗梳吗,桃花,你手天下第一的巧。

    姑娘大了,爱美了。

    好好,有她在包管把她收拾的伶伶俐俐。

    也是因为有她在,就不需丫头动手。

    这次临行加急了教,哪里又能学的这样快。急起来梳篦上薅下大把断发,心疼的她又接过梳篦替她拢头。

    走了,真没章程了,行路艰难,谁给她梳头呢?

    她关心的都是细枝末节。

    娘,不能言而无信。

    娘,带我兄弟回来。

    娘……

    蓦地鼻头一酸,泪潮汹涌。

    丫头跟着他们端地是光吃苦了,一点甜头都没尝到。

    孩子走了,再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望空荡荡的家,心上像缺了一块,灯盏下,一人无言垂泪。

    关于小满的走,哥哥从未主动提及。

    偶尔谈及,也是盘算他们行路该到哪儿了?路上可遇风霜?会不会生病?

    菜籽沟羊肠细道,沟渠深窄,掉下去就是有人也没法施救。

    鬼叫岭豺狼出没,他们来时差点殒命。

    大年大男人一个,常年孤身,能照顾好一个丫头子?

    啊,这些……急急的就把孩子推出了。

    这怎么能行呢?

    她埋怨:“哥哥,咱们是不是太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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