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莎再一次打着哈欠,站在罗德尔大街的门口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

    昨天晚上,她又被幻觉折磨了一整个晚上。

    躺在床上,耳边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刺挠声,若隐若现,听起来有点像指甲抠地的声音。

    她警惕地打开吊灯,趴在地上试图找寻声音来源的时候,这种刺声就骤然消失了。而每当她熄灯准备睡觉时,这种声音就会突然出现飘荡,并伴随着昆虫口器振动的声音,好像从窗帘后面就会飞过来一群马蜂来蛰她的太阳穴。

    不得已,艾莎只能开着灯睡觉。

    然而,灯光却加重了她的癔症。即使闭着眼睛,她的眼前还能看到天花板的场景。

    天花板的四周在无边无际地延伸,墙纸的花纹逐渐变样了,变成四四方方的窗户,每个窗户里都住着一个眼睛,无数个眼睛在齐齐盯着她看。

    拉上了暗色窗帘,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密室。

    意识混沌之际,水流声愈发响亮,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进了水,一时之间呼吸困难,头昏脑涨。

    发了狠掐自己一把后,艾莎浑身一颤,骤然清醒,她拉开被子,发现自己的房间真的在进水。

    水已经蔓延到床边的位置了,踩在湿润的地毯上,脚掌瞬间冰冷刺骨,寒气顺着睡裙往上爬。

    水声的来源是洗手间,却近的仿佛在耳边。

    艾莎皱了皱眉。

    她翻身下床,摸着黑走到洗手间,一把关了水龙头。

    可水流依旧不止,艾莎便洗了把脸,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顿时恶心得遍体生寒。

    扭曲的镜子里,自己披头散发,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地在夜里都几乎发光的牙齿。

    但她的五官居然是倒置过来的。

    一双漆黑仿若鬼影似的眼珠不断旋转着,几乎要从镜子里蹦出来似的,嘴巴里伸出的舌头不断舔舐着镜面,毛躁的玻璃表面还有水珠,寒气顺着脊梁骨一路往上爬,突然一顿狂风乱作,把艾莎的头发也吹起来四散卷住视线。

    下一刻,玻璃四分五裂。

    玻璃渣稀里哗啦地碎了,掉在洗手池的上方,和哗啦啦放水的水龙头砸在一起,碰撞激起的碎片刮过太阳穴,直直插入她身后不远处的墙壁,重重的砰声让人头皮发麻。

    转过身看,碎片组合在一起,竟然是一副她自己的描边肖像画。

    房顶的墙壁上,还不断渗出鲜红色的黑水。

    黑水滴落在画像上,好像画里的人在哭。

    一片寂静之中,刺耳的抓挠声从卧室重新传了过来,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低沉又规律。

    艾莎站在原地很久没缓过神来。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睡过觉。

    当早晨的阳光洒下窗舷的时候,推开门帘,虽然外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艾莎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病情已经逐渐开始加剧了。

    不仅是视觉,现在她的所有感官都开始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和明显和之前在医院疗养精神的情况大有不同,她很确信自己不是身理或是精神出现问题,从而导致的视听障碍,依现在的情况看,产生幻觉的原因更像是中毒。

    而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后续这些问题只会更加严重,如果不赶紧做出的应对的话,说不定她最后真的会精神失常。

    而导致她出现现在这些异常状况的原因……艾莎基本不做二想。

    是莉亚无疑。

    这是昨天晚上艾莎想了半夜以后得出的答案。

    正因为莉亚已经料想到她的身体会出现状况,所以莉亚才会放任她出门逛街,放任她去和幻影旅团对峙,放任她和妮翁接触。

    因为她早就已经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那么?莉亚是怎么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让她的身体出现异常的呢?

    这样的幻象,绝对不是药物导致的结果,更像是念能力被用来“下咒”。

    思考过后,一副之前反复被提及的画像进入了艾莎的视野。

    大名鼎鼎的《巴莱娜夫人》。

    这也是艾莎一大早就来到罗德尔大街的场馆的原因之一。

    繁华的大街上,此刻人来人往。位于大街中心金碧辉煌的中厅更是有一群人在门口排着队,等待进入。

    有几个对着摄像头的记者正在面对大街正中的建筑物说着话,向人们介绍此次拍卖会的盛况。

    排着队的人分成了三条纵列,艾莎此行的目的就在这里,她在门口的位置看了半天,最后朝着人数最少的一条队列走去。

    门口的警戒线拉的不长,没有过多久就轮到了她。

    工作人员看了看她出示的证明,皱了皱眉,问:“时间有点晚了,你现在才来?”

    “十分抱歉。”艾莎诚恳地鞠躬道歉,“今天早上我出了点意外,所以没有来得及早点过来,我已经和警长提前打过招呼了。”

    工作人员在证明和艾莎的脸来回扫荡几圈,最后还是让她进去了。

    这几天上级刚刚派发下来的通知,说是要严抓严打,对任何进入拍卖会的人进行严格审查,发现任何有鬼鬼祟祟迹象的人都必须报到上级那里。

    面前这位脸色并不太好的女性警员就是临时被警局调遣过来的安保之一,工作牌上的信息和长相都确认无误。

    除了一点。

    到达场馆的时间晚了几个小时。

    这一批新增的警员早就在早上报道了,怎么就她一个拖拖拉拉的?

    再加上女警员不太健康的脸色,这两点引起了工作人员的关注,但工作人员细细一想,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无可能。

    的确,警长哀莫耶跟他打过招呼,说一位名叫“多卡托莲”的女警官是被临时调遣过来负责安保的,时间可能要晚一些。

    她身上穿的警服和工作牌,也是正规的。

    这样想,工作人员暂时收起了心中的怀疑,他指着一条路对她说:“去那边找负责人事的主管,他会帮你安排工作的。”

    艾莎颔首。

    走进浮雕铁栏大门以后,视野就变得开阔起来,一大块的翠绿花园映入眼帘,门口的位置,一左一右立着两棵巨大的圣栎树,绿盖荫护,树影瑟瑟,太阳落下的光斑错杂的扫过根系粗壮虬结的枝干,几只乌鸦躲在树荫下扇着翅膀乘凉。

    底下种着错落有致的花群,大部分是铃兰和绣球花,五月的季节,铃兰已经开花了,一簇簇风铃似的随风转动,风把花粉抛向天空。

    艾莎走进小道之中,眯起眼睛,迎着太阳看着这一幕场景。

    风带着破碎的花瓣贴近到了她的脸颊,指尖拾起花瓣,她却蓦然闻到了一股臭味。

    艾莎耸了耸鼻子。

    稀薄的恶臭,带着腐烂的酸味,潜藏在花的馥郁芬芳之中,和咸湿的泥土混杂一起,腥味油然而生。

    越往前方走去,臭味就愈发浓郁刺鼻。

    艾莎抬起脚步朝着花田的方向迈去,这一段的主干道是鹅卵石铺的路,大小各异的鹅卵石路走起路来并不平整,她却平白地在鹅卵石上看到了些许未清扫干净的血迹。

    血已经发黑。

    是不久前的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这里的血迹并未打扫干净,还有一些淤黑的残留滴状血迹,有几滴渗入了泥泞的土里,有几滴溅在了花上,所以,有些花被连根拔起,只剩下突兀的浅坑留在地里,被临时填埋,看得出几分刻意掩埋的痕迹。

    看向四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位花匠在修剪铃兰的枝条,门卫在亭子里歪着头打鼾。

    艾莎看向血指向的方向,犹豫几秒,准备往前走时,趴在树枝干上的工匠弯下身,揭开兜帽,被太阳暴晒得通红的脸一脸警惕,在看到她胸口的警徽时,表情蓦得放松了下来。

    “您是来调查昨天晚上的事情的吧?”

    他一脸唏嘘,看来是回忆到了不好的场景:“往那边走吧,警长大人,看到那栋小房子了吗?尸体都被搬到那里去了。”

    艾莎沉默地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很快,工匠口中的小房子就到了。那只是一个低矮平板的板砖房,坐落在花园里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面,围墙上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已经被废弃了很久似的。

    此时,这里却围了十几个人,这些人神态不一,或严肃或着急,还有无所谓地靠在墙边小憩的。

    在房子前面的广场上,杂七杂八地堆着几具尸体,尸体的死状都毕竟凄惨。

    艾莎的到来吸引了一些人的关注,但更多的人还是看着尸体,目光凝重,议论纷纷。

    只是粗粗一扫过去,艾莎就发现了不少的熟人。

    比如阴魂不散的伊尔迷·揍敌客,艾莎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来这里,他只身一人靠在墙角,眼睛无意识扫射四周,吓得艾莎赶紧低下了头装乌龟。

    还有那位鹰钩鼻,五官深邃的大姐姐,艾莎曾经在明朗德公寓里面遇到过她,知道她是旅团的成员之一。

    没有记错的话,名字好像是派克诺妲?

    她的周围并没有跟着其他旅团成员,看起来像是独自行动。

    人群之中,有一位穿着警服的人看到她,表情十分惊讶:“多卡托莲?你怎么也在这里?”

    艾莎看了一眼他,朝着他走去。

    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此人也穿着警服,估计是在警局的同事,她便应付了几句话,从他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情况。

    原来,昨天半夜的时候,拍卖行内的金库里突然有窃贼入侵,他们撬开了保险柜,偷走了一部分的藏品,还杀了几位保安人员,在现场写下挑衅的字条,扬言说要血洗拍卖行。

    同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调查这群胆大的窃贼的事情。

    刚听同事说完事情的起因经过,艾莎就马上意识到了案件里不太对劲的地方。

    有莉亚的念能力“安全监狱”在,连幻影旅团要偷莉亚的东西,都得畏手畏脚,再三试探,做很多准备。

    怎么昨天几个小贼入侵,就轻而易举地偷走了重要的藏品?

    这时,人群之中传来骚乱,艾莎定睛一看,发现是被众人围住的地方,是代替加西亚家族进行传话的话事人,正扬着头缓缓走出来。

    但一看到她的脸,艾莎的脸便蓦然一沉,冷汗从额头滴落。

    任谁会看到已经死掉的人,却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谁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的。

    这名趾高气扬,看着十分傲慢的女人,正是在此之前,被伊尔迷操控着说出了所有秘密,然后被她亲手处理掉的秋·加西亚。

    她垂垂老矣,但却精神气十足,正在指挥着手下处理尸体。

    这怎么可能?

    艾莎心神不定。

    秋·加西亚开口了,她对身边的人说:“孔利,你先留在这里吧,我去和族长汇报情况。”

    说完,她便向前走去,正好和艾莎擦肩而过。

    只是在路过艾莎之际,秋却顿了顿,脸庞一甩,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庞就露了出来,这张脸比往日更加深邃,面皮蓬松又稀疏,像一圈圈年轮包裹着的树皮。

    “嗯?”

    看到她的脸,秋蓦然发出一声轻咦。

    她突兀转过了头,伴随着清脆地咔擦一声,一瞬间,秋的头与躯干九十度弯折,面皮像缺水似的塌陷了,一刹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狰狞的表情还留着死状,眼眶都已经腐烂了,流着阴惨的脓水,直挺挺地朝着艾莎的方向倒去,

    尸水四溅,即使艾莎想躲也来不及了,血花四溅,恶臭的味道像黏在她的身上一样,她不受控制地跑到一边,刺激的味道让她不住忍不住反胃,然后扶着墙壁开始生理性的干呕。

    下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依旧是熟悉的广场,几具尸体堆叠在一起,旁边围观的人群却被她的动作吸引,齐齐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刚才的艾莎,似乎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

    看看身边,哪有什么秋和孔利?

    她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适的气味。

    身边不相识的同事用怀疑和打量的目光盯着她看,语气十分咄咄逼人。

    “多卡托莲,你在干什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回事,身为一位警员,平时什么凄惨的案子没有见过,现在居然对着被枪击的尸体干呕?

    艾莎站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刚刚的举动,可能已经让她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气氛凝滞了。

    在她和对面的人群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河。

    怀疑的目光如同一柄尖刀朝着她刺来。

    本身,和原主有同事关系的人对她就有几分了解,现在她一旦说错了话,只会把事情朝着越来越差的方向引导。

    就在此刻,一位少年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一头金色的发每一根似乎都泛着璀璀的银光,殷红的耳钉尾部泛着一点儿亮,随着角度,澄净又闪耀的红不断在短发之中闪动,仿若烁石流金。

    他穿着一身白色大褂,背对着艾莎抬起头,冷静地朝着众人解释着些什么,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怀疑者的视线便逐渐的舒缓了下来,没有过多久,他们重新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艾莎一直在原地不动,她咬着下唇,当然知道这位熟悉的金发少年是谁。

    片刻之后,那位少年抬着脚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并未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便让艾莎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这栋小房子的一个房间内。

    屋内的光线昏暗,家具简陋,艾莎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去外面的水井旁边接了一口水,将干净的水杯递给艾莎。

    “你还好吗?”

    他问。

    艾莎点了点头,她接过水杯,谨慎地抿了抿。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酷拉皮卡要替她解围。

    说实话,艾莎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见惯了那些幻觉,她已经逐渐开始有些分不清虚假和真实。因此看到酷拉皮卡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忍不住疑神疑鬼,觉得他是假的。

    “谢谢你的帮助。”艾莎吐出口气,没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腼腆地说,“刚才我露出了丑态,因为死掉的人里面有我认识的朋友……总之,谢谢你,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酷拉皮卡站在她不远处的地方。

    “酷拉皮卡。”

    其实,酷拉皮卡对这起案件并不感兴趣。

    昨天夜里出现意外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听到了窃贼们的脚步声,自然也就亲眼目睹了这群有些蠢笨的窃贼是怎么“监守自盗”的。

    恐怕在场的十几个人里面,没有比酷拉皮卡更了解这起事故的原因了。

    在艾莎偷偷打量酷拉皮卡的时候,酷拉皮卡也在观察着面前这位一脸憔悴的女警官。

    在发现艾莎已经许久没有发来消息以后,酷拉皮卡便意识到艾莎可能出现了什么事情。

    眼看着拍卖会的时间越来越近,酷拉皮卡在听闻会场内可能出现了伤亡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虽然和艾莎认识的时间不久,但酷拉皮卡已经发现,艾莎似乎非常喜欢关注这些案件。

    上次在宴会的时候,她也是第一个冲到事故现场确认尸体状态的。

    所以,抱着“说不定能碰到艾莎”这样的想法,酷拉皮卡便来到了事故现场。

    事故现场出现的这十几个人里面,除了看热闹的,调查的警察、法医,死者的家属,其中有一半都是被加西亚家族派来处理善后的。

    还剩下身份不明的几个人,都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酷拉皮卡没有试图去找他们搭话,只是在心中默默把那些人的脸记了下来。

    最后就剩下了这位姗姗来迟的多卡托莲。

    多卡托莲是所有人中来的最晚的,而且一出现便夸张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说,自己扶着墙壁干呕,是因为看到的认识的朋友,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在她刚才的位置,明明离尸体有五六米的距离,还有围在旁边人的阻挡,真的能看得清楚朋友的脸吗?

    酷拉皮卡知道,她在说谎。

    但他没有选择拆穿,反而帮忙解了围。

    他问她:“你有接到通知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每个警员都会被要求去中厅录入身份信息,你应该还没有去吧?那里离医务室很近,你可以顺便去买一点药。”

    艾莎应付着点点头:“我一会会去看看医生的。”

    酷拉皮卡却皱着眉看她,怀疑地问:“我是说录入身份的事情,你还没有去吧?”

    艾莎一脸信誓旦旦。

    “没有,我等一下会去的。”

    听了她的回答,酷拉皮卡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严肃,他一双眼睛盯得艾莎很不自在,但她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能努力挺起胸膛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艾莎愈发心虚,肚子里的那股气卸了,她现在一脸虚胖。

    下一刻,板着脸的酷拉皮卡突然卸下了表情,反倒露出了一个坦率又得意的笑容。

    “刚才的事情,是我骗你的。”

    “诶?”

    艾莎眼珠子瞪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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