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潇湘馆,紫鹃逮着成日不知在哪晃荡的藕官,让她先伺候着黛玉。

    回到自己屋里,紫鹃喝了杯热茶,本想写个往后的思路步骤出来,又用不惯毛笔,只好作罢,靠脑子梳理起所有事情来。

    方才遇见凤姐,便知想从她那处下手,理清财务问题是不大可能了。她的敌视、谨慎、机巧和狠辣,一不注意,火烧到自己身上便罢,万一连累黛玉,以死不能谢罪。

    平儿倒是个大方善良、做事周全的,但她绝不敢违背凤姐的意愿。

    还有谁,能为我所用?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物:红玉!

    对了,现在的红玉叫小红,“玉”字犯了两个主子的忌讳,被迫改的。小红可是个双商极高的人物,前八十回将她受的嘲讽委屈以及后头的晋升之路写得清楚,只是高公续的这版,后头章节没有小红的着墨,结局只能由读者猜测。

    得想办法接近她,还必须很自然的那种。

    确定了这条思路,紫鹃又发愁起其它事来,简直没完没了。

    “可不得了了!出事了……”

    雪雁的惊叫声从院里传来,紫鹃一听,顾不得头疼,打开房门,只见雪雁举着十根水红的指头东跳西蹿,连袖口都沾上了凤仙汁的颜色。

    紫鹃道:“姑娘早上出去了一趟,现下在正屋歇着,你大呼小叫,也不怕惊着她。发生了何事?”

    雪雁瞧见她,小跑过来道:“宝玉、宝玉……”她气息没喘匀,重复了几次名字,方才接上话,“宝玉被老爷罚了,正在屋里摔东西呢!”

    紫鹃:“你如何知道的?”

    雪雁:“春纤出去办事,恰巧路过怡红院,里头乱作一团,她赶回来告诉我,只怕吓着姑娘,没敢给她讲。”

    紫鹃简直恨铁不成钢:“春纤都知道不敢,你倒胆大包天。”

    雪雁举着的指头放了下去,人也跟着焉了:“我忘了嘛。”

    见她这样,紫鹃不好再发作,思考了片刻。

    宝玉有事,现在的黛玉一定会管,若让雪雁这个不着调的丫头去说,只怕她急了。

    紫鹃嘱咐道:“去把指头洗了,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别人说潇湘馆的丫头邋里邋遢。”

    雪雁不情不愿地道:“哦。”

    反正这里没人,紫鹃完全不顾及形象,三步并两步往正屋赶去。黛玉见她来了,仍懒懒躺在美人靠里,虽没有动身,但脸上还是露出些许氤氲笑意。

    紫鹃组织了下语言,说道:“姑娘,宝玉那头出了点子事,听说正发脾气。”

    黛玉本能地支起身子,顿了顿,又躺回去,不甚在意地道:“他那性子,不是今儿个这不好,便是明儿个那不对,怡红院今还健在,亏得那几个丫头牵制着,不然指不定怎样。”

    也是,宝玉发脾气常有的事,就连摔玉也摔了几回,整个怡红院除了袭人,还真找不出一个脾气好的来。

    反正已经说了此事,紫鹃见黛玉没上心,准备问她中午想吃啥。只见黛玉在美人靠里不自在地挪了挪,声气显得有些闷:“躺久了,有些心烦。”

    紫鹃走到近前,伸出双手,善解人意道:“躺久了腰酸,我扶姑娘起来。”

    黛玉接过她的手,撑着站起,眉眼垂落道:“还是去看看罢。”

    紫鹃:“……”罢了,要切割宝黛二人,她还得攒劲。

    一路跟着黛玉去到怡红院,人还没进,便听到里头传来丫头们的吵闹声。

    “二爷,你在这头干急,能急出个什么好歹。老爷本就不高兴,若再传出去,还叫不叫人过了。”

    几声低低的呜咽响起,紫鹃听出这是袭人的声音。

    另一个不认识的声音接话道:“就是,老爷扣下茗烟,将你打发了回来,想来只是盘问一番。何况茗烟那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爷为他急,将气撒在我们几个头上,还有没有地方说理!”

    “他要敢胡说,别说老爷那里讨不着好,我们往后也是不肯再信他的。他又不是个傻的笨的,这点子道理不能明白?”

    七嘴八舌间,夹着几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倒把门外的黛玉惊了个正着。

    她明显慌乱起来,不肯去敲门,紫鹃想起之前黛玉敲门被拒一事,里头的晴雯没听出来是她,使劲骂了一通。黛玉想起寄人篱下的光景,恰好又看到宝玉宝钗从里出来,心头又恼又气,哪怕后头两人误会解开,如今瞧着,算是落了阴影。

    紫鹃心里叹息一声,毫不客气地上前,“哐哐”一顿敲门。

    “是哪个要砸烂这院的门,还嫌破事儿不够多!”一道恶声恶气的声音传来。

    声音、脸,还有名字对不上来,紫鹃不知道是谁说的,见黛玉低下头,便知极有可能是晴雯,又一顿“哐哐”砸门,高声喊道:“二爷,姑娘们,我是紫鹃。”

    院里安静一瞬,不消片刻,门便打开了。

    一相貌普通,但精神头十足的姑娘“艰难”挤出个笑容,招呼道:“林姑娘,紫鹃,好巧你们来了,快劝劝二爷吧。”

    黛玉轻声接上话茬:“麝月,我们来看看宝玉。”

    初次来怡红院,紫鹃不动声色地打量,麝月让出身,迎黛玉和她进院。

    院里站着个丫鬟打扮,生得娇俏可爱的姑娘,她表情十分难看,似正气极。

    正屋门口,袭人一脸无奈,拉着捧了个琉璃果盘的宝玉。

    袭人看见黛玉,放开宝玉的衣袖,踏出门槛,满脸忧愁地道:“林姑娘来了,好生劝劝宝玉吧,他正恼着。”

    院里姑娘道:“劝他作什么,气得撒够了,才能给我们好日子过不是。”

    袭人的表情更愁了几分:“晴雯,你就少说两句。”

    之前的“紫鹃”一贯是个稳重贴心的,现下局势僵着,紫鹃不好发挥,便安静站在麝月身边。

    黛玉走到宝玉身边,柔声问道:“宝玉,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抬起眼,闷闷地道:“这科举非考不可么,我莫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黛玉心下了然,安慰他道:“自然不是。”

    宝玉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老爷打我,骂我,罚我,我这做儿子的,成日被折腾不说,如今连我身边的人也给扣去,这日子不过也罢!”

    黛玉并不知原由,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好接话,袭人见状,便给她解释道:“今晨老爷叫宝玉过去询问功课,不知俩父子咋地,又生起气来。老爷倒叫宝玉回来了,又传人去唤茗烟,照往常,茗烟去了,好歹得回来应个话。大早上过去,人还见不到,才知茗烟被老爷扣下了,一直跪着。”

    听完袭人的讲述,紫鹃心里浮出茗烟在书里的段落,记不太清,只知他跟着宝玉,是个爆脾气,人却忠心,宝玉对他更是惯得很,连拉小丫头干那档子事,宝玉也没有责罚。

    思及此,紫鹃本就嗤之以鼻,见宝玉想不出法子救茗烟,便在院里子拿东西和丫头们撒气,再联想起宝玉每回遇事便逃,事后又做出极感慨极忧伤的鬼样子,愈发觉得他不是黛玉的良配。

    黛玉听完,看向宝玉道:“人出事了,想法子解决便是,这些物件儿又没惹着你,拿它们摔来摔去,又当如何?”

    见机,袭人走到宝玉身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琉璃盘子,顺着话头劝道:“林姑娘说得是,得亏是她来了,不笑话你。要换作旁人,只当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

    拿走盘子,袭人引黛玉坐下,对外头唤道:“麝月,晴雯,还不去端热茶来,姑娘说了好会子的话,该口渴了。”

    晴雯转身便走,麝月无奈地看了看她,依言去了后头沏茶。

    黛玉坐下后,袭人又去拉宝玉坐下,院里才算是消停。

    黛玉道:“老爷既将你放回来,想来不会为难茗烟,莫气了。”

    宝玉闷闷地道:“哪猜得准老爷的心思。”

    黛玉想了想,道:“用过午饭,我陪你去趟老太太那里,你好些逗她乐呵乐呵,再顺嘴提下茗烟的事,不就都解决了?”

    见黛玉真给他出主意,紫鹃心里暗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自已的奴才都护不住。

    宝玉似取得了真经,语气松快起来:“林妹妹,你真是天上那解语花。”

    紫鹃心里忍不住又骂,可别做出这副献媚的嘴脸,她再好,不也被你给拖死了。

    黛玉轻笑道:“可还生气?”

    宝玉摇摇头:“不气了,好妹妹,反正下午要同我去老太太那里,今儿中午不妨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吃饭吧。”

    黛玉笑了笑:“好。”

    紫鹃恨不能邦邦给他两拳,要不是拖到现在,她早去厨房给黛玉研发新菜了,须得在这里和你吃那清汤寡水。

    她心里各种不爽,正筹划着什么时候带黛玉出门玩,好让她有机会多认识其他公子,只听怡红院外响起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袭人在吗?”

    这声音陌生得很,就连袭人脸上都现出丝疑惑,她出了屋,待看清是何人时,脸上堆起笑来,边走边招呼道:“是小红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紫鹃再顾不得盘算心里的小九九,宝黛正在说话,反正她也装成个木头杆子,正巧跟着袭人出去,瞧见个俏丽恬静的姑娘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进来。

    小红道:“是,琏二奶奶打发我来,说庄子上送来几头野味,这月快结束了,合家子正好聚上一聚,尝尝新鲜食儿。”

    袭人笑道:“知道了,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站着干嘛呀,快进来坐一坐,自打你去了奶奶身边,只有传话时能见着你,一肚子的话,还不知哪说去。”

    小红同样回笑道:“谢姐姐好意,这就不了,我得一个院一个院地通传,还有个把时辰的功夫。”

    见此,袭人满面笑容地道:“倒不好耽搁你。”

    小红朝紫鹃看来,道:“紫鹃姐姐也在,倒省得我腿脚了。”

    紫鹃记住了她的模样,知道此时不是套近乎的时候,得另找时机,回道:“姑娘辛苦,快去忙罢,明儿见。”

    送走小红,紫鹃不禁心想,明儿见了说什么?

    得,又要头脑风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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