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黛玉不愿起身,紫鹃和雪雁轮番上阵劝说,也只回不吃东西。紫鹃没法,想着晚上自己做菜,好哄她多用些。

    待到傍晚,黛玉才起了床,吩咐丫头打热水来。恰好紫鹃炒了菜,放在食盒里提来,见她脸上残留着泪痕。

    紫鹃一边摆碗筷,一边暗骂宝玉,但凡和他沾上,黛玉就有流不完的泪。自己悉心调养这些时日,眼见她好不容易少哭了些,又是白费功夫。

    洗脸后,黛玉还是没什么胃口,紫鹃用尽办法,她也才堪堪吃了半碗饭。

    夜色倾盖下来,屋里燃起烛火,紫鹃陪着她,讲些现代文明社会里的小玩笑。比如什么是绿茶,什么是白莲花,什么是黑心莲等等。

    黛玉的情绪好上些,见紫鹃说得起劲,也是见怪不怪了,打趣她道:“我瞧着你呀,倒像是那黑心莲,天知道脑袋里一天在想什么。”

    紫鹃将脸故意皱成一团:“别呀姑娘,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黛玉终于被逗笑了:“平平无奇怎能和小天才组合在一起,岂非自相矛盾。”

    “呃,”紫鹃噎了片刻,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得发挥胡搅蛮缠的劲,“姑娘不懂,这叫做乱中有序。”

    黛玉吡笑道:“你懂,好了罢。”

    这时,雪雁进屋,说宝玉来了。话才落音,宝玉已经跨进门槛。

    紫鹃立刻在心里给他落下判词:无处不在的绊脚石。

    黛玉方才的笑意全没了,恢复起平常模样。也没招呼宝玉,他也不理黛玉,只一屁股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用脸色表达自己的态度。

    一时面面相觑,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雪雁实在受不住这种尴尬了,遂摞挑子道:“我去给姑娘和二爷沏茶水。”

    “慢着,”黛玉缓缓开了口,“渴了才喝茶,没事喝那起子做什么,这屋里,你哪只眼睛见谁渴着了?”

    雪雁脚步一顿,十分别扭地扭回脚尖,低下了头。

    闻言,宝玉“腾”地站起,怒道:“林妹妹,你就是想着法子气我闹我!”

    黛玉抬起眼,状似毫不在意地道:“宝哥哥到这来,进屋半天,也不说句话,开口便是我气你闹你,我哪处这样做了?”

    宝玉几步冲到她的小榻边,赌气道:“今儿个在东廊那里,你为何挑那只簪子。”

    黛玉:“我瞧着顺眼,想挑便挑了,有何不妥。”

    宝玉嘴快道:“你明明知道……”

    天呐,这是什么话,紫鹃头回现场观摩两人吵架,可以说是不顾死活,你宝玉当然没什么,若传了出去,黛玉一个清白女儿家,名声可就……

    她眼疾手快地冲去关上屋门,接着把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宝玉被紫鹃的动作打断了话,黛玉接道:“知道什么?知道又当如何。宝哥哥教我个章程。”

    宝玉:“…妹妹直接拿风铃不就好了,母亲既说了让你先挑,你便挑罢,别人断不会说什么。”

    紫鹃心道:你为何不敢当场拿另一只风铃塞给黛玉,替她把这罪受了?你倒好,事情完了,又跑潇湘馆来撒气,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黛玉不好接,好在雪雁根本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只是替黛玉委屈,十分不悦地嘀咕道:“二爷,可别说我家姑娘的不是。”

    宝玉看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把矛头指向紫鹃:“你可也有话说?”

    你既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了。紫鹃想着,阴阳怪气道:“二爷将客气当作成全,我家姑娘可不敢领受这份‘好意’,怕外头的人听了,说姑娘不知好歹,真当自己是座上宾呢。”

    “好哇,好,好……”宝玉气到失语,接连‘好’了半天,眼泪竟落了下来,“早该知你主仆几个是一伙的,无道理可讲,没一个帮我说半句话。是我下贱,是我活该,成日不该往这馆里跑,免得污了你们的眼。”

    黛玉跟着落下泪来,赌气道:“那你还不快走,伫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貌似真恼了,脚步重重地冲到门边,似是想起什么,又调转身,随即低头哭了起来。

    他哭,黛玉也哭,哭成一片。

    雪雁完全不知所措,来回转着看两人,眉头打的结就没松过。紫鹃恨不得放弃素质,当场骂娘。

    就这样又哭了很久,宝玉似乎把愤怒和委屈发泄干净了,一步一顿地朝黛玉坐的小榻挪去。

    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那只风铃,讪讪递给黛玉:“好妹妹,是我的不是,你莫要伤心了。”

    黛玉用手帕擦了擦泪,并没有接,骂道:“做什么,你嫌它惹出的事不够多,还拿到我跟前来晃。”

    宝玉道:“我错了,本来下午就想着拿它来送你,因着气不过,便一直没来。”

    紫鹃快把眼皮给翻抽了。

    黛玉将身子偏至一旁,道:“拿走,我不要它。”

    宝玉上前去坐到她身边,哄道:“知这东西你看不上,我只想着有什么,便送与妹妹什么,便是摔了扔了也无妨。”

    黛玉道:“贵妃赐的,我不敢。”

    闻言,宝玉立即扬起风铃,便要往地上摔去!黛玉见状,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哭着道:“你成心来糟践我,要摔何不回去摔,非要在我跟前做样子,叫别人瞧了,当我是什么!”

    紫鹃以手扶额,心道姑娘啊,你的小性儿…果真名不虚传。连我都不知道宝玉该怎样做了。

    这时,屋门叩响。

    已是夜里,黛玉近身的事都归雪雁管,雪雁也一直住在黛玉旁边的侧屋,外间丫头们极少这个时候来。

    雪雁隔着屋门,朝外问道:“哪个?”

    门口传来春纤的声音:“雪雁,是我。”

    待到黛玉擦了泪,雪雁才打开门,问:“这个时辰了,你有什么事?”

    春纤看见屋里的几人,见怪不怪道:“灵鼓儿和茗烟在院外,说有事通传。”

    灵鼓儿是自家馆里的小厮,依着规矩,小厮们除了事出紧急,或者有主人的特殊交待,一般不会进未出阁姑娘的内院,有事只会告诉里头伺候的丫头代为通传。

    雪雁转头看了眼黛玉,对春纤道:“好,你先下去歇着,我去瞧瞧。”

    春纤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平时言语不多,也没什么好奇心,传完话,便即刻走了。

    方才闹了好一通,宝玉和黛玉的眼睛都红红的,好在外头的事分散了他俩的注意力,宝玉疑惑地道:“茗烟找我有什么事?”

    黛玉从小榻上走下来,道:“出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见她好好说话了,宝玉的神色终于转圜,答了声“嗯。”黛玉转头看了眼放在小榻上的风铃,嗔怪道:“拿走它。”

    宝玉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声。

    到了院门口,两个小厮正立在那处。茗烟在贾府有些名气,性子也急,抢在前头对宝玉道:“二爷,我在自家院里等好半晌,不见二爷回来,只好来了这里。”

    宝玉问:“什么事?”

    茗烟递来个帖子,道:“顾府送来请帖,请二爷明儿个到筑菁楼小聚。”

    宝玉眉头皱起:“我同顾家不熟,他家长子和次子年长我许多,平时并无交集,怎么会请我去?”

    “许是想攀二爷这根高枝呗。” 茗烟挤眉弄眼道。

    宝玉:“胡说,我偶有听老爷讲,顾家长子如今成朝廷新贵,很得重用,我一没入仕,二没入仕之心,要说结交,断不会想起我来。”

    茗烟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二爷莫不是忘了他家还有个小爷,倒同二爷的年岁差不多。”

    宝玉愈发疑惑了:“从未见过。”

    茗烟问:“那二爷明儿个去不去,不去的话写个帖,现下还不算太晚,我亲自送去顾府。”

    听及此,紫鹃隐隐想起什么。顾…小爷,莫不就是街上遇见的那个顾山隐?

    她对这个公子的初印象不错。

    宝玉想了片刻,道:“不必,明日府里没什么事,既下了贴子,便算正式拜访,你陪我去趟罢。”

    茗烟接道:“好勒,那小的明早来叫二爷。”

    说着,茗烟给黛玉行了礼,走了。

    灵鼓儿还在那里站着,怕他有话不方便当着外院的人讲,紫鹃想打发宝玉走,便对黛玉道:“姑娘今日伤着神,时辰不早了,合该早些歇息。”

    宝玉听到她的话,想现在已在院门口了,便对黛玉道:“林妹妹,我先走了,明儿忙完再来看你。”

    紫鹃忙道:“二爷慢走。”

    灵鼓儿见宝玉走远,才向黛玉行了礼,说道:“小红来了,她说特地前来同主子和姑娘们道谢。又见时辰晚了,怕搅扰主子休息,便同小的说先进去看看,若主子还没歇下,她便来。”

    黛玉向四周打量一番,灵鼓儿极有眼色,忙道:“小的让小红去边院等着了。”

    黛玉:“知道了,你辛苦,先下去休息。”

    灵鼓儿道了句是。

    黛玉移步向前,对紫鹃道:“先时是你帮她一把,何必对我言谢,她这是客气,我便不去了,你自去罢。”

    紫鹃:“若不得姑娘首肯,我哪里敢将她带回馆里。”

    黛玉:“你呀,何须在我跟前儿捡好听话来说,去吧。”

    黛玉的脚步有些虚浮,雪雁一直扶着她,紫鹃看在眼里,便知她确实乏了,只好顺着话道:“好,那姑娘早些歇息。”

    送走黛玉,紫鹃往边院去了。

    这是个建在潇湘馆侧边的小院,用道小门连接馆里,平时夜里落着锁,不大,同样种着些翠竹,只是夜里走着,竹影摇晃,倒有些怵人。

    自从穿越了,紫鹃不得不信起鬼神之说,不过一路从小门晃荡过去,竟见路上点了几盏灯,想来应该是灵鼓儿点的,心里夸赞起他是个有心人。

    小红见她来了,赶紧起身招呼:“紫鹃姐姐。”

    紫鹃迎了上去,真心实意地道:“才这么几天,身上的伤定没好全,外头是非又多,我本想着等你好了,再去瞧你。”

    “谢姐姐挂念,其实我今儿个来,并没什么事,只这几天闷着躺着,心里憋了好些话,想说上一说。”她低垂眼眉,轻声道,“可这府里难找出个能说话的人,姐姐莫嫌我烦。”

    紫鹃与她一同坐下,见她手上还缠着纱布,挨着她的肩膀道:“说吧,我听着。”

    小红沉默了。

    紫鹃明白她的顾忌,更加温和地道:“小红,我就直说了,你来找我说话,想必这几日也打听过我不少事。”

    见她如此直白,小红抿了抿唇,终是开了口:“我便说了,若有哪处不妥,姐姐便当我没心没肝,是个遭瘟模样儿的狗东西。”

    “……”紫鹃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替她暖着。

    小红眼里蓄起泪水。

    “那日光景姐姐也瞧见了,我在这府里不受待见,只好自个儿挣命,好容易才去了二奶奶院里做事。本以为一切在变好,但出了那起子事,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挽回,只怕此生也挽不回了。”

    “不过,我心里头总觉得这贾府……”

    她声音渐若蚊呤,终是不敢说出后面的话。紫鹃默默叹口气,直白接道:“贾府快要塌了。”

    闻言,小红瞪大眼睛,似惊愕,又似认同。

    “姐姐知道?”

    紫鹃:“哪能不知,俗话说,吃人不吐骨头,想来便是这府里的写照。各人又想着,反正没落到自己头上,便当作无事发生。习惯了,便麻木了。”

    “为何我没能早认识姐姐。”小红的身体颤抖起来,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她再无顾忌,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 这些年我瞧着,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外头进的银子少,府里流出的银子多,也只剩下个表面巍峨。”

    “姐姐那日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便是笑到最后才作数的。我自认努力营生,偏就不想落个残局死局。”

    “为这个,我豁得出,心里头也快活。”

    说罢,她看向紫鹃,眼神里透出坚定,期待着回答。

    紫鹃道:“你怎知我有此意?”

    小红:“姐姐善心,疼人,有情有义,便是我说的青天菩萨。”

    紫鹃:“……”她还真把我供上了?

    紫鹃道:“你可愿意替我办件事?可这事十分冒险,也许九死一生。”

    小红:“愿意。”

    紫鹃:“你都不问是何事?”

    小红:“只要结局是好的,不问。”

    见她这样说,紫鹃也是豁出去了,直接捡要害道:“我想知道建造整个大观园的花销。你头先说了,府里出得多,进得少,这么大的工程,银子从哪里来?”

    闻言,小红道:“我在奶奶院里做事,有时会听到琏二爷同奶奶说话,只是说得不分明,我从前也没留心。”

    “开支记录这些……”小红低头琢磨片刻,忽地抬起头来,“外人不晓得,二奶奶手上有本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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